凡了解香港近代史的讀者,對駱克其人一般都很熟悉。他在任港英政府輔政司時,代表英方同中方代表王存善進行過展拓香港界址的邊界談判,同駐港英軍司令加士居一起帶領英軍鎮壓過新界人民的抗英鬥爭……然而,提起威海衛的行政長官駱克哈特,卻很少有人知曉。其實,兩者本是一個人,他的英文名字為James Stewart Lockhart,還有一個中文名字叫駱仁廷。
圖1 1921年,駱克哈特在行政長官官邸門前與愛犬合影。
駱克哈特1858年生於蘇格蘭的阿及爾郡。自幼就讀於愛丁堡的沃森學校。在校時就以天資聰穎、學習刻苦、成績優異而聞名,1874年被評為該校唯一的年度最優秀學生。1875年就讀於愛丁堡大學。在1878年的一次競爭考試中,因成績優秀被指定為港英政府內部見習生。1879年年底在香港精心學習了三年漢語。1883年任港英政府稅收督辦,1895年升任為註冊主管、政府秘書、輔政司,地位僅次於香港總督。
駱克哈特性情剛直而倔強。與港督卜力產生了矛盾。1902年他放棄了在香港留任並可望升任總督的機會,主動向殖民部請求到威海衛施展「才華」。
威海衛是英國租借新界時,同時租借的。1898年6月9日中英《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籤字,7月1日《租威海衛專條》籤字。威海衛的面積比新界少68平方英裡,為288平方英裡,而人口卻比新界多2.6萬人,為12.8萬。
1902年5月駱克哈特如願以償,被派往威海衛任行政長官。
圖2 1921年4月,威海衛商埠商會在鯨園為駱克哈特立「德政碑」。
圖3 1904年,殖民當局在愛德華碼頭召開村董大會,褒獎「工作勤奮」之村董。
威海衛的行政長官,雖然也是由英國國王任命,但地位略低於香港總督。而就權力範圍而言,威海衛行政長官卻大於香港總督。如香港的立法,需立法局討論通過,港督雖有兩票表決權,而第二票只能在贊成票與反對票等同的情況下才能發揮作用。而威海衛不設立法局,威海衛的立法並不需要那麼多繁雜的程序,行政長官可以完全根據自己的意圖制定和頒布法律。在司法審判方面,威海衛行政長官可以任免法官、制定訴訟程序,並可直接參與審判實踐。因而可以說,威海衛的行政長官司是行政、立法、司法三權統攬。
駱克哈特到任後,一邊建立政府機構、完善政府職能,一邊輕車熟路地將香港的法律制度、管理辦法搬了過來。在較短的時間內,理順了大英帝國在威海衛的殖民統治秩序。
駱克哈特深知,界內佔地98%的農村的穩定,是維護整個租界殖民統治秩序的基本保證,而村董(相當於後期的村長)則是農村穩定的關鍵。他來後的第五天,便召見各村村董,以慈善的面孔及語言籠絡人心:「聽說你們都是忠厚老實、有見識能辦事的人,以後諸事都要依靠你們幫助本大臣。……村中如有不法之人不聽你們的約束,你們可以稟報本大臣處治他。不要怕與他們為仇,如果你們辦事妥善,本大臣必加意保護你們。」為了使村董更好地為殖民政府賣力,不久便為他們頒發村董執照,並委以張貼布告、發放契紙、收繳稅款、調解糾紛、治理村風等重任。1906年又在莊士敦的參佐下,改革實施總董制,將管轄約十幾個村的總董完全置於殖民政府的控制之下。為了使「村董受到尊重和鼓勵」,「通過回報來履行他們的義務」,殖民政府每年都召開一次村董大會,每季度召開一次總董會議,通過頒發匾額與獎章、組織到英艦上參觀、舉行盛大宴會、一起合影留念等活動,刺激村董們的工作熱情。與此同時,駱克哈特還緊緊抓住中國人極力倡導良好社會風氣的心理,抓住中國人心地善良的特點,利用典型褒揚正氣,拉近與村董們的距離。村董車碩學受褒便是其中的一例。
車碩學是海西頭村的村董。1905年1月28日,福州長興島一商船從高麗載貨歸來時遭遇大風雪,在海西頭村北海面觸礁擱淺,船體破裂。在風大浪急的惡劣情況下,車碩學等人不顧個人安危,鼎力相助。他們把船員救起後帶到自己家裡吃住,又組織人把船上的貨物搶下來安置好,最後還用自己的木料和資金把船修復。當修好的船返回福建後,船主王作剛寫信給駱克哈特,對車碩學的行為表示讚揚和感謝。駱克哈特非常重視這件事,特意在香港定做了一面用檀香木製作的匾額,上面雕刻著「拯人於危」四個大字,四周雕刻著龍、鳳、笙、簫,用金水塗描。他親自送到海西頭,並與車碩學及其家人合影留念。在年終的村董大會上,駱克哈特號召村董向車碩學學習。此後,他又逢會必講、逢人便提,四鄉張貼車碩學事跡的布告。繼車碩學之後,又不斷地有總董、村董和鄉紳受到殖民當局的獎賞和表彰。
圖4 1905年,海西頭村村董車碩學在駱克哈特頒發的牌匾前留影。此匾現由車氏後人收藏。
圖5 1918年,殖民當局在威海衛東門外大操場集會,慶祝英軍在一戰戰場上奏捷,前立揮帽者為駱克哈特。
駱克哈特在威海衛的施政,把他在《香港殖民地展拓界報告書》中提出的「儘可能地利用現存機構」「儘可能地保持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在英國的統治下儘量維持中國的現狀」當作其管理威海衛的基本準則。他極力維護舊有的社會體制、風俗習慣、宗教信仰和生產生活方式;而對新生事物則採取不抵制但也不支持的消極態度,哪怕是西方極力倡導的事。威海衛安立甘堂是一所教會學校,創建之初曾得到殖民當局的財政資助。當得知中國學生在這所學校裡被強迫信仰基督教時,駱克哈特於1906年取消了資助。英租威海衛期間,中國經受著劇烈的社會變動,重大的社會變革使一些封建社會的舊習俗受到很大衝擊,一些陳景舊物在中國的其他地方迅速消失。但威海衛儼如一座與世隔絕的圍城,依然保持著數十年前、甚至數世紀前的面貌。舉一例便可窺一斑。駱及受其影響的幾位後任,以尊重當地風俗習慣為由,對剪髮放足不支持也不反對,順其自然,以致在1930年中國收回威海衛時,仍有50%的男人留長辮,50%的女人纏小腳。
借用儒家經典治國理論管理威海衛,成為駱克哈特統治手段的一大特點。在威海衛,頒布的帶有明顯西方特點的法律一大堆,但駱克哈特十分清楚,在這個傳統意識根深蒂固的國度,僅靠西方法律維繫其統治是難以奏效的。他將西方法律與中國的道德規範相結合,用孔孟之道強化人們的道德意識,約束人們的社會行為。他用孔子的警句去勸說那些擅打糾纏不清官司的村民,用道德說教褒揚社會風氣。1906年間,連續發生兩起警察救落水兒童的事,而這兩名救人警察都是海埠村人。駱克哈特大發布告,宣揚救人精神,將此舉說成是海埠村的驕傲,讓界民向他們學習。1916年4月,發生一起老人投井自殺事件,圍觀者無人肯下井相救。駱克哈特大發訓辭:「你們這般狠心人,生於孔孟之鄉,習聞聖賢之教,竟無惻隱之心。不知尊重人命,不肯救人出危,所行既顯違孔孟之道,又不配生於聖人之鄉,就應該遷徙聖教不至之處。」
圖6 1920年春威海衛發生特大饑荒,殖民當局組織紳商放賑,使災民度過饑荒。圖為當局為紀念這次放賑組織的集會。
圖7 1903年,衍聖公孔令貽在孔府與到訪的駱克哈特一行合影。
圖8 1903年,駱克哈特首訪濟南,與山東巡撫周馥等省級官員合影。
駱克哈特施行的這些「德政」,迎合了中國人的傳統心理,贏得了上流社會人士的贊同,同時也為其樹立了民德民風倡導者和維護者的形象。一股親英力量在他的精心培植下,逐步形成與發展。作為回報,村董商紳們不斷地給殖民政府及其官員們贈旗送禮、樹碑頌德。每逢公路通車、碼頭落成、學校開典、商行開業之類的慶典活動,駱克哈特總是到場祝賀,總董商紳們也總是利用各種機會給駱克哈特送去一些萬民傘、匾額、錦旗、條幅之類的禮品。1921年4月駱克哈特退休前夕,商埠商會和村董在塢口公園分別為他豎立「福商利賈」與「德被東亞」碑,以感謝他為繁榮威海衛經濟和維護界區安定所做的「貢獻」。
其實,駱克哈特贏得上流社會人士的一個重要原因,得益於他對中國文化的熟悉和了解。駱克哈特篤信儒學,在香港時就以「洋儒生」著稱。從他的讀書筆記中我們發現,《論語》《易經》《大學》《中庸》《左傳》《資治通鑑》……他幾乎都讀遍了。他可以用熟練的漢語同當地人交談,用英語同中國怪才辜鴻銘探討哲學問題、文學問題。在他的檔案裡,與辜鴻銘的來往信件有厚厚的一大摞。他喜歡收藏中國的文物,是中國字畫、古錢幣和工藝品的著名收藏家。他的收藏品中,有春秋時期的銅鼓、宋代的釉盤、歷朝的古幣、清初的景泰藍……他與徐悲鴻交往甚密,僅任伯年、任燻、徐悲鴻等中國近代著名畫家的字畫就收藏了二百多幅。在現在的沃森學校,他所收藏的文物裝了滿滿的一屋。1903年他曾訪問過孔府,受到衍聖公孔令貽的格外關照,也成為孔府接待的第一位西方人。他酷愛中國文學,喜歡作中國詩,退休以後也沒放棄對中國文學的研究。在他的檔案中可以看到,他收集的中國南北方歇後語就有三百多條,用中文記錄的民間故事也有厚厚的一本,撰寫的威海風情民俗手稿則裝了滿滿一紙袋子。
圖9 1905年7月11日,駱克哈特與莊士敦陪同到訪的山東巡撫楊士驤前往東門外日本人開設的溫泉湯洗浴時的合影。
他非常注意處理與中國地方官員的關係,與山東政界要人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他曾於1903年、1906年、1909年三次訪問山東巡撫衙門,分別受到周馥、楊士驤、袁樹勳三任巡撫高規格接待。周馥、楊士驤、袁樹勳也分別於1904年、1906年、1908年訪問過威海衛。相互間的頻繁互訪,融洽了山東巡撫同威海衛的關係。駱克哈特的許多重大施政措施均得到山東巡撫的支持,幾任山東巡撫也成了駱克哈特的朋友。末任巡撫孫寶琦連自己在辛亥革命中的無奈也寫信向駱克哈特訴說。
駱克哈特與山東官方的關係處理得很不錯,但他卻沒有處理好與英國官方,特別是殖民部的關係。以至於影響了他的仕途。
圖10 1918年11月18日,駱克哈特出席一戰勝利慶典。
圖11 1921年4月21日,駱克哈特卸任離威時,威海衛紳商向其贈送萬民傘。
在許多英國人看來,駱克哈特是一位很有才華、很有發展前途的人。他在香港除了在劃界中的「突出表現」外,還有一個重要的貢獻就是較好地解決了香港商人與殖民政府之間的關係問題。在駱克哈特參與港英政府工作之前,在香港的商人與港英政府之間的矛盾非常突出。政府埋怨這些商人只要政府的支持,而不要政府的幹預。駱克哈特接手後,以蘇格蘭人特有的好交往特點,在不太長的時間裡,較好地處理了這些關係。不僅使港府的稅收大幅增加,而且使商業有了很大的發展,同時還結交了一大批商業界的朋友。1902年駱克哈特來到威海衛之後,也曾雄心勃勃,試圖將香港的資金吸引過來,希望能「將威海衛發展成為英國的馬格蘭,而不是普利茅斯」。然而來到威海衛之後,使他大失所望。一是基礎條件與香港、與自己的想像相差甚遠;二是英國政府「儘可能少地花錢管理威海衛」的方針,限制了對威海衛的投入。駱克哈特在要錢要人的努力失敗之後,也就疏遠了與殖民部的關係。他想拋開殖民部,用自己的勢力進行發展。在他幾番努力收效甚微的情況下,又產生了消極情緒。1904年之前,大事小事都向殖民部匯報。1904年之後,只報大事不報小事。1911年之後,連大事也很少匯報。在威海衛的十幾年的時間裡,從未到殖民部去一趟。他的這種疏遠關係讓他的秘書沃爾特鑽了空子,沃爾特的「只知寫詩不知幹活」的小報告,使殖民部的官員對駱克哈特種下了一種很不好的印象。因而駱克哈特的幾次調離要求都沒能滿足,使他在威海衛行政長官的位子上一坐就是19年。
駱克哈特退休後在倫敦買了套房子住下,潛心於他的中國文學研究。他於1937年2月26日病故,時年79歲。
以上圖文選自《老照片》第23輯
駱克哈特與威海衛
文圖 | 張建國 張軍勇
馮克力 主編
2000年6月 山東畫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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