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大學 彭兆榮教授
來源丨AFA
【作者簡介】彭兆榮,博士,廈門大學人類學所教授、博士生導師,人類學高級論壇(AFA)學術委員會副主席。
【題記】李亦園先生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噩耗傳來,我的腦海裡出現短暫的空白,李先生怎麼能走?二十年來,李先生的慈祥面容,睿智的思維,通情的話語,達理的分析,一直是印在腦海裡,如父,如尊;如師、如友;如親,如故。
剛剛接到徐傑舜教授的電話,說5月初要召開「李亦園先生學術思想與中國人類學發展研討會」,接下去的一個月,我已經排滿了議程,且無法更改。我來不及專文,但我曾經記錄下了一段我與李先生的交誼。以資紀念。
【來源】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8年第2期,第60-62頁丨文章微信版為最新修訂稿。
見亦園師是緣,識亦園師是緣,因人類學亦是緣。
1994我從貴州大學調到廈門大學工作。記得調入不久就見到了亦園師。大師祖籍閩南泉州,那一段時間,他經常回家鄉探親。回家鄉必到閩南的大學——廈門大學,到廈門大學必來人類學系。
廈門大學是我國少有的,具備完整人類學科系的大學。中國數千大學中屈指可數者,廈大必在其列。
廈門與臺灣只隔一泓淺水,改革開放後,臺灣人登陸的第一站是閩南。他們操著鄉音回到自己的「老家」。
閩臺同在一個文化區域(cultural area)同畫一個文化圈(cultural circle)——老式的人類學概念最能準確描述閩臺關係,這其中「五緣」——血緣、親緣、地緣、神緣和業緣——全部都打包。
作為臺灣的人類學代表(「中研院」人類學院士)與廈門大學人類學同行的關係很密切,便不奇怪。
不密切,就奇怪了。
李先生一直把廈門大學人類學的發展當作他自己的事情,無私地幫襯著。
對他來說,這樣的緣分很難用簡單的地緣來解釋,也不好用業緣來解釋,是超載五緣的「情緣」。
大師所以為大師,社會責任一定揣著他們的懷裡,挑在他們的肩上。
「大師」首先是社會認可,不是個人偶像。個人偶像只在個體中找理由;大師的理由必先羼入社會。
亦園師不獨心裡的牽掛,而且是行動的掛牽。
我調到廈大人類學系,也就連帶著被牽掛、被掛牽。
這一掛,差不多掛了二十年。
初見亦園師時,他或已從老所長蔣炳釗教授那兒了解到,有一個從內地調來的年輕老師的事情。所以,第一次見到我,他就說:「你是彭先生啊?」
我說:「是」。
他好親切啊。我的心中就有了異樣的感覺,好像我們以前相識的。第一次見面相互不陌生,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亦園師又問:「彭先生去過臺灣沒有?」
我說:「沒有。」
「廈大人類學系的老師大都去過臺灣,你也應該去。」
我說:「有機會我一定去。」
「你主要研究什麼?」
我說:「跨境族群,前些年在西南,主要集中在瑤族。現在做一點客家研究。」
「廈大人類學在客家研究方面有很好的傳統,『中研院』民族所明年要舉辦一個國際客家學研討會,我可以邀請你去。」
我說:「太好了,謝謝您。」
就這樣,我去了臺灣。
第一次去臺灣,與『中研院』動物所的一「大咖」打了一仗,贏得酣暢淋漓!嚯嚯,現在想起來毛孔都會豎,熱血沸騰。
還有就是,亦園師請幾位學者上101,在頂層宴請我們。
好大的奢侈!
亦園師說了:「這個地方是李登輝宴請尊貴客人的地方」。李登輝當時還在當「臺灣地區領導人」。
夜,穿透的景。整個臺北都沉在腳下。
美,卻是怪的感覺。
臺北有點像巴黎,整個城市都貼在地上,高樓只是唯一;巴黎,除了艾菲鐵塔外,只是一幢高樓:蒙巴那斯。101仿佛蒙巴「那斯」。凸兀得很。
1997年,我在廈門倒騰「首屆中國文學人類學學術研討會」,我請亦園師來。他不計較輩分,不在乎「文學人類學」名頭(他告訴我此前沒有聽過「文學人類學」這個概念,他的助手把它寫成cultural anthropology,他還詢問我英文寫書的問題),他親自來為我,為我們這些年輕學者站臺。
多大的面子!
更讓我感動的是,當他知道我為了籌措這次會,完全沒有任何單位、沒有任何基金會支持和資助,憑藉一己之力到處「化緣」時,從自己的錢包裡拿出一筆美金資助會議。
在以後的歲月裡,特別是在我的經濟狀況好轉後,我經常私底下資助年輕學者,尤其是我的那些窮學生們。亦園師是我的榜樣。
會議圓滿,李亦園、湯一介、樂黛雲,還有一批現在如日中天的學者,其中就有如日中天的易中天。他當時作為我的朋友、兄弟,在會場當義工,跑前跑後的,相當「哥兒們」。
會議期間還舉行了一個由我主編的「文化人類學筆記叢書」(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首發式。易中天的《讀城記》即在其列。
大師的學術極其嚴謹,為人態度總是親和。會議期間,我感同深受。
曾經讀過亦園師無數的著述。印象中最早讀到的是1980年,由他主編的《文化人類學選讀》。
讀著很受益,現在還溢著。
2005年,我就任人類學系主任。
上任的第一件事情,我計劃舉行「李亦園學術研討會」。
恰在當時,我到北大參加一個學術活動,與喬健、莊英章等臺灣人類學家們在一起。我把這個想法說與他們,他們當即表示支持,都表示屆時與會。喬健先生還自告奮勇,讓我立即寫一封信,由他專門帶給亦園師。李先生是喬先生的學長。
那天晚上,我在北大勺園(酒店)裡給亦園師寫了一封很莊重的信,把為什麼我上任做這第一件事情的事由告訴他。
找理由,我很會。記得我在信中列了好幾款。
第二天交給喬先生,他過目後囑我改一兩個小地方,我照辦。
就這樣,喬先生把信帶回臺灣。
回到廈門,我一直期盼著回音。
二十多天過去了。一天,我正在鄉下田野,手機響了,顯示的是臺灣長話,我想是亦園師的。
果然。
亦園師在電話裡首先感謝我為此所做的一切。其實,我什麼都還沒有做。
但他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雖然此前我有所聞,只是不確鑿有多嚴重;說是他前些時候做了心臟搭橋手術,醫生囑咐不能外出。他說:「舉行我的學術研討會,我當然要到場,而且閩南是我的家鄉。我也希望能夠去。為此我專門徵求醫生的意見,醫生最後還是不同意我走動。」
他停了一會兒,「過一段時間如果身體好轉,我就告訴你。我也想去廈大人類學系看看。」
「我希望能夠在廈大做好這件事情,這是我的心願!」我殷殷地說。
「謝謝你,彭先生。」
……
時間過了好久好久。我也從系主任的位置上下來了。
我沒有等到亦園師「身體好轉」的回音。
此後幾年,我應莊英章先生之邀,去臺灣交通大學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又作為大陸人類學代表團團長赴臺參加「人類學高級論壇」活動。我去看了亦園師。
我想,此生大約再無機會為亦園師舉辦他的專題學術研討會了。這份遺憾就讓它成為我們兩代人心裡記憶的種子吧。
感謝人類學,讓我認識了您;感謝您,讓我更深地認識了人類學。
常記起與亦園師開會、聚會的幸會。
總感念與亦園師業緣、識緣的因緣。
「緣」即「純」。《爾雅》如是說。
【文獻引用格式】彭兆榮.亦園,亦緣[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8(2):60-62.
主編:徐傑舜、彭兆榮、徐新建
執行主編:佛子
編輯:李菲、林敏霞、王華、小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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