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外銷畫描繪的是行商與洋人打交道的場景。
傳教士將地球儀和望遠鏡等儀器傳入中國,廣州是他們停靠的第一站。
在這幅外銷畫裡,老西關街景栩栩如生,洋人正在精心挑選中國商品。
廣州一口通商時白話遠比官話走俏 傳教士編出第一本白話字典
1807年11月,英國傳教士馬禮遜經過數月的海上航行,終於在繁華的十三行商館區登陸上岸。作為第一個來華的新教傳教士,他的主要目的是嫻熟地掌握漢語,以實現編撰漢語字典和翻譯聖經的夢想。聽著四周響成一片的廣州話,馬禮遜興奮異常。有了這樣優越的語言環境,再找幾本好教材,請個好老師,假以時日,何愁不成漢語高手?
馬禮遜想得太簡單了,他很快發現,找老師和買教材都無比困難,因為本地人教授漢語或向外國人出售書籍,都會被定為「漢奸」,遭到嚴懲,有運氣差的,還直接掉了腦袋。嚴令之下,肯冒險者少之又少。
可就在這樣的困境中,馬禮遜及一些後來者不但熟讀儒家典籍,還學會了一口流利的廣州話,後來甚至辦起了中文報紙。
他們有什麼語言學習秘笈呢?今天苦學英語的孩子從中又能得到什麼啟發呢?且聽筆者一一道來,讓十三行時期洋人學習白話的「至尊寶典」大白於天下吧。
朝廷有禁令 老師好難請
康熙爺的時候,朝廷對洋人還是很開明的,1710年,康熙爺還曾給兩廣總督趙弘燦下過旨意,要求西洋新來的人「且留廣州學漢話,若不會漢話,即到京裡亦難用」。那時,洋人跟著本地人學中文,實屬天經地義。到了乾隆爺的時候,朝廷的態度發生了轉變,導火索是一個名叫洪仁輝的英國商人。1759年,洪仁輝北上告「御狀」,實名舉報粵海關官員貪腐勒索。查明案情後,乾隆爺一面將海關監督李永標撤職查辦;一面覺得蠻夷來告「御狀」, 大失天朝體面,故此下旨嚴查代洪仁輝寫狀紙的人。地方官一路追查,最後查出是「奸民」劉亞匾所為,數月後,劉亞匾被斬首示眾,罪名便是「教夷人讀書,代控狀詞」。
洪仁輝事件後,清廷頒布「防夷五事」,將康熙規定的「四口通商」改為廣州「一口通商」,並規定洋商只能居住在指定的商館中,地方官也嚴令本地人不得「為貪夷人財賄,投教夷人書寫漢字」,否則就會被定為「漢奸」,嚴懲不貸。
在這樣緊張的空氣中,有本地人肯冒險來當中文老師,馬禮遜就已大為慶幸了,至於老師水平是高是低,全得聽天由命;而如果他想在街上拉個本地人練練口語,估計十個裡有九個當他是空氣,剩下一個也只會跟他說廣東腔的英語,因為沒人願意惹上「漢奸」的嫌疑。
中文老師難請,中文教材也不易得,因為清廷嚴禁洋人購買中文書籍。廣東巡撫朱桂楨曾在奏摺中提到:「內地書籍例不出洋,近日漢奸多為購買……有幹例禁。」官府嚴令之下,馬禮遜只能通過昂貴的「黑市」交易,來獲得需要的書籍。
閉關苦修
抱康熙字典 啃四書五經
馬禮遜還算好彩,一位姓李的秀才願意冒險當他的中文老師,馬禮遜跟著李秀才,既學官話,又學白話;李秀才還寫得一手好字,他為馬禮遜定製了教材——一把摺扇,上面寫了數百個常用字,這也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不過,為了保護中文老師,馬禮遜只能在夜間學習,還得用報紙遮住屋裡的燈光。
在朝廷的嚴令之下,馬禮遜更多的時候只能靠自學。他想盡辦法,四處搜羅,居然攢下了近千冊中文藏書,其中有他視為珍寶的《康熙字典》,還有很多儒家典籍。就這樣,馬禮遜一手拿著康熙字典,一手拿著儒家典籍,從早到晚,孜孜不倦,直啃到雙眼昏花、渾身發疼為止。在日記中,他寫道:「我現在覺得我自己讀中文已太過勤奮了,坐在桌旁,要按照中國人寫字的姿勢寫中文字……弄得我的雙側肩膀非常疼痛。」因為學習強度過大,加上為了省錢到「黑市」上買書而節衣縮食,馬禮遜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有一陣甚至只能扶著牆走路。他為此不得不中斷學習,到澳門療養了一段時間,這才重新恢復了健康。
馬禮遜抓住一切能夠抓住的機會練習口語,他拜了自己僕人為師,跟他學說白話,因為這個僕人來自鄉下,馬禮遜的白話也不可避免帶上了一股鄉下味。他還一度覺得,如果自己像中國人一樣生活,也許中文學起來會更快,於是他蓄起辮子,穿上長袍馬褂,連吃飯都笨手笨腳地用起了筷子,不過很快他發現這招不管用,於是剪掉了辮子,把長袍馬褂也送了人。
「武林寶典」
羅馬字母注音
學講白話不難
皇天不負苦心人,馬禮遜的「頭懸梁、錐刺股」終於有了回報,短短兩年內,他熟練掌握了孔夫子的幾部典籍,學會了一口流利的白話,他寫給中國官員的信函也合乎文法,有模有樣。想想現在的年輕人,在遠比當時優越的條件下,學了十來年,也未必有很多人讀得懂英文原著,馬禮遜的這個成就,實在不可小覷。
可能有小朋友要問了,文章看到這裡,也沒見馬禮遜有什麼獨門秘笈呀。其實,他的法寶無外乎「勤奮」二字而已,你要能像他那樣勤奮,讀書讀到走不動路,學習成績也一定會坐上直升機。當然,死啃儒家經典不鬆口,算是馬禮遜快速掌握中文的小竅門,有志氣的小朋友可以模仿一下,找一本自己喜歡的英文經典之作,抱一本字典,遇到不認識的字就查明白,堅持從頭啃到尾,不用大半年,保管英文水平甩出同班同學幾條街。著名經濟學家張五常實踐過這個方法,效果頗佳,他因此一直大力倡導此法。
話扯遠了,再回頭說馬禮遜自學成材後,在著手實現編撰第一部英漢對照字典夢想的同時,也在考慮如何幫助更多的「洋同胞」學習白話。馬禮遜先整理出了一份廣州方言詞彙表,後來又寫出了《廣東省土話字彙》,並把它們寄給了有心來廣州「發展」的朋友。繼馬禮遜之後,英國傳教士米憐,美國傳教士裨治文、衛三畏也來到廣州,他們自然拜了馬禮遜為師,學習中文,那本《廣東省土話字彙》就成了他們學習白話的標準教材。有了老師,又有了教材,這些後來者的中文學習之旅順利了很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真正編出研習白話之「至尊寶典」的,是馬禮遜的學生,也即上文中提到的傳教士裨治文和衛三畏。他們學成出師後,覺得馬禮遜編寫的《廣東省土話字彙》過於簡單,立志編出一本大而全的白話字典。1835年,裨治文和衛三畏開始了這項浩繁的工作,1841年,這本綜合性白話字典問世,取名《廣州方言中文文選》。
裨治文和衛三畏做得最牛的一件事,是用羅馬拼音體系,加上中文的聲調符號,給每一個白話詞彙注了音。裨治文自我評價說,這一創舉「有效地表現了粵語發音上細微而複雜的差別」。
筆者來自外地,因為怕人嘲笑不地道,從不敢張口說白話,這次按照這二位用羅馬拼音標註的讀法念了幾個例句,居然有腔有調,八九不離十。可以想像,近兩百年前,被複雜的白話發音搞得頭昏腦漲的洋人,拿到這本字典,一定會長舒一口氣,說它是「至尊寶典」,一點都不過分,有了它,學會流利的白話就不再只是夢想。
大道至簡
一冊在手 走遍廣州
十幾年前,一部電視英語教學節目紅透大江南北,它叫《走遍美國》,相信筆者的同齡人多半跟著它練過口語。《走遍美國》最大的特點是生活化,如能認真學完,在美國應付日常事務綽綽有餘。《廣州方言中文文選》的目的與之類似,也是為了給「洋同胞」提供「簡單、易懂、實用」的白話課程。鑑於《廣州方言中文文選》比《走遍美國》早問世了兩百多年,兩位作者的創新精神可見一斑。
「你尊姓?」「小姓陳」……《廣州方言中文文選》用的例句大多充滿了生活氣息,每個例句的漢語原文與英文注釋並列,漢語原文旁還標有羅馬拼音,讓讀者一目了然。這部白話字典的內容更是包羅萬象,所舉的例句遍布商務往來、日常生活、親屬關係、社會階層乃至政府事務各領域。舉個例子,一個初到廣州的洋人,學了「寶典」裡的《租房篇》,就能著手找房子了;學了《宴席篇》,跟本地人吃飯就不會失禮了;學了《飲茶篇》,就能在茶樓悠然享受「一盅兩件」了,學了《主僕對話篇》,就不用擔心跟僕人「雞同鴨講」了……總而言之,只要這本「葵花寶典」在手,就可以輕鬆自如走遍全廣州。
《廣州方言中文文選》的主要服務對象是外國人,但裨治文和衛三畏同時也把本地人視為潛在讀者,在書中介紹了海外的地理和歷史知識。像「法蘭西王者號路易·菲利,建都城曰巴犁」、「推布地球,以亞細亞、歐羅巴、亞非利加為正面,美理哥為背面」等淺顯易懂的介紹在書中也甚為常見。作為當時本地人眼裡的「番鬼」,這本白話「葵花寶典」的兩位作者,顯然希望中國人和外國人對彼此能有更多的了解。文/王月華 空入寶剎
(來源: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