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行相斌
窗花,一個非常普通的民間藝術工藝品。但它卻有著廣泛的市場和人脈,深受廣大人民群眾所喜愛。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前,幾乎遍布於所有的農家小院,在院子裡的大小窗戶上隨處可見。庭院因此而文化品位遽升,女主人常常能為自己的傑作而感到自豪。莊稼人把幸福美滿、和諧吉祥的期盼全寄予其中,成為農耕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窗花的製作主要以剪紙技藝為主,歷史悠久源遠。《史記》中關於周成王用桐葉剪成「圭」賜於其弟,封姬虞到唐為侯的記述,就是剪紙藝術的最早記述。不過,那時還沒有造紙工藝,剪紙藝術還沒有萌生,主要是鏤空、雕刻。隋唐以後,人們開始在紙上鏤、雕、剪雞鳥蟲魚,用這些作品代替遠古時鎮妖避邪的金鳥木雞懸掛在窗上。唐代詩人李商隱「鏤金作勝傳荊俗,剪綠為人起晉風」詩中的「荊俗」「晉風」就是真實寫照,不管是長江流域的湖北,還是黃河流域的山西,「鏤金」「剪綠」蔚然成風。到了宋元,這種藝術很快得到全面提升,發展為紙質窗花。
合陽的窗花風格獨特,做工細膩講究,人物造型逼真,花鳥活靈活現,染色豔而不俗。盛行於何時,沒有詳細記載,自清代以後的《合陽縣誌》及史料都有記述,足見歷史悠久。1996年版《合陽縣誌》「人物」欄目中,對剪紙藝術大師羅佔花的技藝、業績及國際國內的影響作了詳細陳述。她做出的紙塑人物神態自如,逼真喜人,曾被譽為國家級「紙塑藝術大師」,作品被國家藝術館收藏。窗花成為古莘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普通百姓文化生活不可缺少的重要元素。
春節,是合陽民間各類窗花作品登臺亮相的最佳時段。合陽人有春節家家戶戶「貼窗花」的風俗,因此窗花也成為報春迎春的第一個信使。臘月二十三「小年」之後,家家戶戶就得打掃庭除,同時,也得把窗戶上的窗花重新打理。那些喜愛窗花製作的小姑娘、小媳婦們便得早早去做準備。每到秋收冬藏之後,年輕的婦女們就要籌思這事。找花樣、燻花皮、買彩紙,得空拿出來就剪幾幅。那些老年婦女,既負有設計新圖樣,創作新品系的責任,又肩負指導傳承的重任,所以,互動的場面非常大。到了大年初一那天,婦女們欣賞窗花,品位剪紙藝術成為農村一大景觀。
在合陽,顯示窗花文化魅力的另一個重要場合是新婚嫁娶。尤其是新郎洞房的窗子上,得飾滿各色各樣的窗花,一個小小的窗戶上,集滿了精品和罕見品系,且全是歡樂喜慶的素材。不管大家小戶,日子窮富,在這上面,一般都不吝嗇。因為,在這一天,品鑑窗花的人不但集中,而且層面較高。窗花的製作工藝不只代表這個家庭的文化素養,還可代表這個村,甚至影響有裙帶關係的親族。所以,一般家庭在兒子迎娶的日子定下來之後,就會早早約定村上的「巧手」「高手」幫忙,幾個人做上兩三天,主人認為滿意,才算完成。到結婚那天,在新娘沒有到來之前,新做的窗花隨窗格掛在新房的窗戶上,等貴賓臨門,又得把它放在安放祖宗神位的祭桌旁,一是防止迎親和入洞房時損壞;二是放在顯著位置,便於來賓觀賞。到了第二天,村子上的中老年婦女不但有「看嫁妝」的習俗,還有「看窗花」的習慣。窗花在人們眼裡,如同「陽春白雪」一樣高雅。
從品系上講,合陽的窗花有三種。
一是剪紙窗花,就是大眾化的窗花工藝品。題材非常廣泛,樣品多達數千種,有花卉盆景、飛禽走獸、五穀六畜、十二生肖、英雄人物、歷史掌故、神話傳說、風景名勝、亭臺樓閣、寺廟古塔、雲曲屏障、戲劇雜耍等,可以說現實生活中的萬事萬物,都可以成為剪紙的題材。且隨著那些巧媳婦、俏姑娘的剪刀不斷改進,不斷翻新,新品、精品層出不窮。
工藝有簡有繁,細膩程度不一,適宜各種人群學習和製作。流程也不複雜,首先燻花樣,制樣板。把別人珍藏的花樣要過來一張,在下面襯上白紙,用針線穿在一起,點燃煤油燈,雙手攤平,在煤煙繚繞的地方慢慢燻色,使其變為黑色後,樣板就出來了。其次,在樣板後背上五六張帶有各種色彩的紙,同樣用線連接一起後,就可以剪窗花了。第三道工序是剪。就像寫字一樣,會寫的人很多,名家就那幾個。關鍵是要細心,要把握好線條的走勢,特別是遇到細膩的地方,就看剪刀下的功夫。同時,光會剪不行,還要有創意,有豐富地想像力。這類窗花,具有大眾化的特點,也有廣泛的市場潛力,農戶庭院的窗戶上、屏風上一般都貼幾張。
二是鏤空窗花,也叫窗眼和窗角。窗眼尺寸與窗格大小相同,窗角是窗格的二分之一。這類窗花沒有花樣,隨藝人們的想像剪出,只有那些「高手」才敢動剪。窗眼圖案飽含喜慶吉祥之意,多為魚兒泛蓮、雀兒戲梅、鳳打牡丹、蓮裡生子一類。顏色單一,紅綠均可,油光紙最佳。窗角圖案以綻放的花卉為主,也有的外鑲花邊,內飾線條,搭配組成窗角圖案,紋理清晰,寓意深厚。初學剪紙的姑娘們也會照著燻個樣板,但剪出的效果相對一般。
三是紙塑窗花,也稱出花。立體感、凸出感極強,是合陽民間藝術之獨特奇葩。民俗學家認為,它是合陽提線木偶戲衍生出來的獨特的民間藝術。不過,這個課題還有繼續考證的必要。
紙塑窗花屬於剪紙藝術範疇,但又完全不同於一般的剪紙。在吸納了一般窗花和窗眼、窗角的剪紙工藝之後,在此基礎上,進行藝術提升。製作材料除了各色紙張外,還要金銀箔、綢紙、絲線、綢布料以及棉花等,製作方法溶包紮、剪貼、點染、繪描、堆塑等工藝於一爐,形成一種類似浮雕的窗花,貼在窗格上迎風舞動,錚錚作響,奕奕如生。人們之所以稱它為「出花」,就是說它是「突出紙面的窗花」。人物大小一般不超過三寸,越小藝術功力越高。
紙塑窗花又分兩種,一種是紙花塑,是把盆景窗花形態化。用雕塑的形式製作盆景花卉。花盆小巧玲瓏,裝有各式圖案。花枝蒼勁有力,延伸布局合理。花朵含苞怒放,綠葉青翠吐露。必要時,還有亭臺樓閣相襯,觀賞感極強。一種是人物塑,表現的題材多是戲劇故事,以人物造型為主,所以又稱「人相」。這是紙塑窗花中的精品,製作工藝精細複雜。在製作方法和材料上,又有普通紙塑和紙折塑兩種。普通紙塑就是我們常說的紙塑窗花,是完全模仿合陽提線木偶早期的偶人而創作的窗花作品。
分頭部和人體兩部分,頭部製作要求很高,第一步,是用白布墊上棉花、鼻子內襯上一顆麥粒包紮而成,大小只有兩公分,既要體現男女不同形態,又有老少年齡之分。包紮必須一次成型,鬆弛得當。第二步是粉飾臉部。用毛筆和彩筆在半個指甲那麼大的臉面上描繪五官,粉飾臉面,點睛描紅,口、耳、眼、鼻、眉毛樣樣少不了,且生旦淨醜各不相同,人物個性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
男性人物除了臉部特徵外,還得根據人物個性掛鬍鬚,顏色是用各色絲線做成,很輕巧的粘在嘴邊及兩腮。頭飾、頭髮一般用紙製作,必要時還配有絲線和其它輔料。第三步是做帽子,男性帽子相對簡單,女性鳳冠飾件十分華麗,雖然多數為紙屑合成,但也少不了許多小不點兒的「珠寶」,晶瑩透明,閃光奪目,佳人丫鬟,層次分明。人體部分主要是著裝及形態,服裝模仿舞臺人物著裝,官衣鎧甲、玉帶霞帔,鑲金戴銀,飛龍走鳳,活靈活現。形態講究動作,不能呆板,不能隨意,該立的立,該跪的跪,幾個人物之間行動必須默契,必須與戲劇情節一致。與人物相匹配的刀槍劍戟,桌椅臥榻,雖然都是紙制而成,看上去必須與真的不差分毫。這樣精湛的藝術,雖然強度不是很大,但要做成一個高規格的人物一般都得大半天。在舊日,能做得婦女不少,能做好的不多,一個村莊就三五個。
紙折塑是由普通紙塑衍生出來的一種,主要表現在人物的頭部和軀體製作上。頭部製作是用稍微有一點硬度的白紙摺疊而成,規格比普通紙塑也稍大一點。軀體部分是再折一個上體胸腔模型,其餘裝飾打扮與紙塑完全相同。這種做法,能夠把人物的凸出感發揮到極致,藝術魅力很強,觀賞價值極佳。由於它製作的難度在頭部,靠摺疊上成型,容易破損,更怕擠壓,故不適宜懸掛在室外的窗戶上,所以,農村很少有人去做。上世紀,城關鎮劉家嶺村的劉老太不但能做,而且做出的作品立體感非常好,人人喜愛。慶幸的是,這個絕活沒有失傳,她的孫女中現在仍有人能做。
對於窗花的粘貼,合陽人也有講究。她們把整個窗戶當作一朵怒放的花,首先是突出花蕊,把最精闢的人物塑放在中央;其次用紙花塑、用工藝窗花圍著花蕊裝點花瓣;最後用「窗眼」、「窗角」作綠葉,由裡向外進行裝飾,每一層都有獨特的風格。同時,在各種窗花搭配上,講究故事情節,注意顏色調配,要求左右對稱。這樣以來,整個窗戶遠看是朵花,近看是一池花海,文化氣息十分濃烈。
昔日的窗戶相對較小,一般長寬各是七十公分左右,窗格為十六格,分四排,每個格子的內徑約十七公分。在窗花的粘貼布局上,先貼中間四個,再貼周邊八個,最後是四個「角輪」;「窗眼」貼在窗格最上方中間部位,背面不粘白紙,起透風排氣作用。上世紀七十年代,農村房屋建設講究寬敞高大,窗戶規格大幅提升,窗格由單扇變為上下兩層雙扇,尺碼比當年增加了三分之一,十六格變為三十五格,鑲嵌上了玻璃格,格子的大小形狀又不盡相同。在突出人物塑的前提下,整個布局略有變化,重心落在窗子的上扇,人物塑、紙花塑、窗眼、窗角和工藝窗花全部用在上面。下扇相對簡單,玻璃鏡框上貼一個球體狀圖案,內鑲花朵,花中嵌「福」或「囍」字;其餘兩邊貼紙花塑和剪紙,鏡框四周的長方形框內一般用彩色紙裝飾,也顯得美觀大方。
窗花之所以能深深紮根於人民群眾生活之中,它不只是源於生活,更重要的是貼近於現實。圍繞營造歡樂喜慶、團結和諧氣氛主題,宣傳真善美,弘揚博愛自由,用歷史故事影響人,教育人,感化人,這是它的精神實質。根據不同的用途來選擇設計裝飾窗格上的內容,是它健康發展的基礎。結婚過年各不相同,因人因地選材和發揮,按居室主人的年齡、身份、喜好確定窗花、紙塑內容,年輕一點的多選寓意吉祥喜慶之作,中年人選飽含孝悌忠信素材,老年人在祝福長壽康樂上作文章。窗花離人民群眾的生活很近很近。
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後,農村建築格局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木窗被鋁合金製品代替,窗花開始與人們疏遠起來,農村中能做的婦女已成少數,大部分九零後沒有見過這種東西,窗花製作變為稀有藝術,民俗界、文化界已有許多有識之士開始做搶救性工作。
走近窗花,感受窗花文化,是一種精神享受。相信,這份「鄉愁」會永遠留在合陽人心裡。
【作者簡介】行相斌,1953年生,合陽縣新池鎮行家堡人。渭南市作協會員、合陽縣民俗學者、《渭南日報》話說渭南特聘專欄作者,其詩歌、散文、新聞作品常見於省市縣報刊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