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979年宋遼之間的第一場大戰——高梁河之戰開始,直到1004年的澶淵之盟換來百年和平為止,北宋與契丹遼國進行了長達25年的戰爭,期間大大小小一共打了17場。北宋軍隊雖然敗多勝少,不過還是取得了一些勝仗的,比如在緊接著高梁河之戰後的滿城之戰中,宋軍就擊敗數萬遼軍,取得前所未有的大捷。
但我們再探究其勝利的原因的時候,卻得到一個比較尷尬的結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正是因為宋軍諸將面對不斷變化的戰場形勢,靈活機動的排兵布陣,才取得了這次防禦反擊戰的勝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讓我們細細道來。
話說高粱河大敗之後,宋軍大敗南逃,潰不成軍,宋太宗也與諸將走散,慌忙之中多虧名相趙普給他找了一輛驢車,才讓宋太宗趙光義逃出升天,史料記載他逃跑時腿上還中了兩箭,真可謂是惶惶不可終日。不過宋太宗也算是個中等偏上的稱職皇帝,逃命中的他也沒有精神崩潰,失魂落魄,而是很清醒的認識到此次大敗損失慘重,必然會給遼國帶來可乘之機,遼軍一定會趁勝來進犯邊境的。
於是,在他逃跑途中也不忘在邊境重鎮定州、鎮州、關南三地布置重兵防守。分別派遣河陽節度使崔彥進鎮守關南(今河北高陽東,有很多大水塘);以都鈐轄劉廷翰、鈐轄李漢瓊戍鎮州(今河北正定);令殿前都虞侯崔翰知定州。並任命都鈐轄劉廷翰的總指揮節制諸軍,準其便宜從事,還給他面授錦囊妙計,把自己精心設計的作戰陣圖「平戎萬全陣」交給他,叫他按照陣法對戰遼軍。
在這裡,我們需要說一下,這個總指揮官的設置別有用心,因為各路統軍將領中,孟玄喆、崔彥進、李漢瓊都是節度使級別的封疆大吏,相當於現在的省長。崔翰是殿前都虞侯,級別和節度使差不多,也是省部級高官。唯獨總指揮劉廷翰是觀察使,比節度使要低一級,相當於市長級別,就算高配也是個副部級。宋太宗知道統一指揮權的重要性,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安排呢?。這就體現了宋太宗的「用心良苦」之處。
在這裡,我們簡單介紹下宋太宗趙光義這個人,他是一代雄主宋太祖趙匡胤的親弟弟,他的能力才幹雖然在歷史上飽受詬病,但那要看和誰比,如果和他哥哥比較,那他在能力才幹和胸懷氣度上等人相差甚遠。但要把他放到中國曆朝歷代帝王裡面去衡量,他則至少處於中上遊的水平,也算一個有為之君。他最大的軟肋是自己的帝位飽受爭議,本來按照法理來說皇位根本輪不到他,應該是哥哥太祖的嫡長子「八賢王」的。
關於他帝位的獲得有兩個版本:一個是他們的母親杜太后鑑於五代梁、唐、晉、漢、周都是因為即為君主年少而被權臣奪位,亡於「主少國疑」,所以臨終前要求趙匡胤「傳弟不傳子」,氣度恢弘趙匡胤也就答應了母親的要求。第二個版本就是著名的「燭聲斧影」事件,懷疑他哥哥是他害死的。真相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宋太宗從即為起就變得對權臣武將們十分的猜忌,加上前不久剛剛發生的武將們想要擁立「八賢王」即皇帝位的事件,再一次觸動他敏感的神經。
所以他不敢讓威望高、資歷深、功勞大的大將來做總指揮,萬一這個大將擁立自己的侄子改怎麼辦。於是,他就故意在諸將中找個威望最低的來做總指揮,以平衡其它將領的影響力。這個劉廷翰在歷史上寂寂無名,大家可能不太了解。那我就拿一個大家熟悉的人物類比一下,這個熟悉是人物就是素有北伐戰爭中的「福將」、中原大戰中的「常勝將」、抗日戰爭中的「長腿將」和淮海戰役中的「豬將軍」之稱的劉峙劉大將軍,劉峙雖然才幹能力一般,但很聽老蔣的話。而劉廷翰也類似,他非常的聽話,宋太宗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當然,在此戰中,各路大將都是胸懷坦蕩,英勇忠誠的名將,不會跟劉廷翰計較,還是聽命於他的,並沒有造成矛盾和摩擦。
書歸正傳,公元979年9月,在高粱河戰敗,宋太宗逃出生天並安排好邊關防禦部署後。九月初三,遼景宗耶律賢果然派出大軍前來討敵叫陣,遼景宗選派的大軍總指揮是燕王韓匡嗣,總監軍是南府宰相耶律沙(那位在石嶺關之戰和高粱河戰役中唯一的敗軍之將),率領十萬遼兵數萬從幽州分兩路南下,企圖進攻鎮州。
在這裡再簡單介紹下韓匡嗣和耶律沙,韓匡嗣就是幽州保衛戰守將韓德讓的親爹,他本來是個江湖郎中,因為醫術高明,成為了體弱多病的遼景宗身邊的御用健康顧問,但他並不懂得行軍打仗。而耶律沙就是那位在石嶺關被郭進打的大敗,在高粱河又被宋太宗戰敗的遼軍中為數不多的「常敗將軍」。那為什麼遼景宗不用「戰神」耶律休哥和悍將耶律斜軫當主將呢?原因其實和宋太宗一樣,同樣是對功高震主的名將不放心,怕他們臨場發揮算計到自己頭上,所以寧願用自己放心的心腹,而讓兩位名將耶律休哥、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做副將。可以說,兩國的皇帝是一樣的用人觀念,誰也不比誰高明。
三十日,遼軍進抵滿城西集結(今天的河北保定)。當時宋軍這面的劉廷翰已率部列陣於徐河(今河北滿城北),這個陣當然是按照宋太宗趙光義的陣圖布的陣,將八萬軍隊分成八陣。列陣之後,劉廷翰手下的名將們發現這個陣圖是有缺陷的:「(各)陣去各百步,士眾疑懼,略無鬥志」。也就是說宋軍各陣之間距離較遠,很容易被契丹騎兵分割包圍。
右龍武將軍趙延進首先發現了這個問題,他登高瞭望,發現對面的遼軍「東西亙野,不見其際」,而宋軍十分渙散,於是他向主將劉廷翰提議更改陣法,「主上委吾等以邊事,蓋期於克敵爾。今敵眾若此,而我師星布,其勢懸絕,彼若持我,將何以濟!不如合而擊之,可以決勝。違令而獲利,不猶愈於辱國乎?」但劉廷翰卻十分擔心,因為按照陣圖作戰,即使戰敗,也是奉命行事,好交代;如果更改陣法,就是違抗聖旨,勝了也不見得有功,如果戰敗那自己吃飯發傢伙也保不住了。劉廷翰猶豫道:「萬一不捷,則若之何?」這時候作為監軍的宋軍「戰神級」名將李繼隆也站了出來,他說道:「事有應變,安可預定,設獲違詔之罪,請獨當也。」
劉廷翰這才放心,因為李繼隆是宋太宗的大兄哥,由他出面承擔責任,即使戰敗,皇帝也不好說什麼。但是如今兩軍對峙,對方遼軍虎視眈眈,你隨便「呼啦」一改隊形,對方遼軍又不是傻子,不會趁機來攻嗎?這時,李繼隆想了個辦法,為贏得重新布陣的時間,他派使者前去和遼軍主將謊稱要投降。遼軍主將「江湖郎中」韓匡嗣信以為真,真以為宋軍是被自己的氣勢給嚇怕了,而且,韓匡嗣還很有主見,根本不顧「戰神」耶律休哥的勸阻,沒有主動發起進攻,而是等著宋軍排好隊過來受降。趁著這檔口,宋軍將陣型 「改為二陣,前後相副,士眾皆喜」,做好了應敵準備。
這時,崔彥進率領的另一路人馬自關南北上黑蘆堤再轉向西進,沿長城口繞了個大圈來到了遼軍的側後,對遼軍形成夾擊之勢。不一會,宋軍排著整齊的隊伍趕了過來。韓匡嗣以為是宋軍投降來了,就放鬆了戒備,卻沒想到宋軍快到陣前時卻突然發起了猛攻,遼軍倉促應戰,指揮大亂,很快被宋軍殺得大敗。多虧耶律休哥提前有防備,護著韓匡嗣引兵向西潰逃,但是卻又遭到埋伏在此的崔彥進的伏擊,遼軍死傷甚眾,殘部逃往遂城(今河北徐水西北)西。宋軍乘勝追擊,又斬殺遼兵萬餘,獲戰馬乾餘匹,滿城之戰以宋軍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我們在戰後探究宋軍此次大勝的原因時,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結果:「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正是因為宋軍主將們不拘泥於皇帝教條刻板的陣法安排,而是根據瞬息萬變的戰場形勢調整自己的兵力部署,才能順利獲得滿城保衛戰的勝利。
但同時,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次勝利也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首先,宋遼雙方面對的不利條件是相同的,雙方的最高決策者都對各自的統兵將領不太放心,對各自的軍事行動進行了不必要的橫加幹涉和掣肘。宋太宗為了加強對武將的控制,臨走前非要留下自己的「平戎萬全陣」來束縛武將們的手腳,還派一個資歷尚淺的劉廷翰來個「以下克上」。而遼景宗雖然自己不懂軍事,沒在戰術上指手畫腳,但卻派了自己的心腹御醫韓匡嗣和常敗將軍耶律沙來統帥大軍,而把真正的「戰神級」的軍事家耶律休哥晾在一邊,這也是歷代皇帝的猜忌心在作祟。
其次,宋軍的優勢在於自己將領們最終能統一意見,並且敢於從實際出發,違抗聖旨,臨戰改變作戰戰術,體現作戰的靈活性。但這種優勢發揮的必要條件是敵方主將的剛愎自用和犯錯誤,如果不是韓匡嗣的剛愎自用,宋軍的詐降計也不會成功,最終的結果依然是大敗虧輸。
所以,宋朝的軍事積弱在歷史上飽受詬病,不是因為宋軍的戰鬥力不行,也不是因為遼軍有多麼的強大。而是在於一個團隊內部的組織方式是否能把自己的資源最優化配置,能最高效率的發揮自己的功用,這就是我們平時長講的統一思想,團結一致,密切配合的重要性。一個團隊的決策者,他的首要任務不是去具體指揮下屬們去怎麼幹,而是通過合理的安排自己的人力資源和奮鬥目標,使自己的團隊運作能發揮出最大的實戰效能,這才是作為一個決策者最大的能力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