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科技報2011年第29期
這段日子，金博士非常忙碌。
首先他要接受一個關於如何接受媒體採訪的培訓課程，在課上將有專門的老師告訴他，媒體可能會提到的問題，而他怎樣回答才能符合記者的需要。如果他的回答不盡如人意，那麼他下一年的研究經費將有可能面臨削減。
而讓他頭疼的工作還不止這一項。一年前，金和德國某個研究所合作進行的一項調查已經結束了，德國方面的負責人繆拉博士，剛剛把調查所需的消費清單及發票單據郵寄給他。這次調查的預算為3萬美元，所以繆拉發來的單據也必須和這個金額吻合。而核算這些單據是件大工程。
除此之外，他還有另一項萬分棘手的工作。金供職的研究機構，實際上也是一座對公眾開放的博物館，按照「行規」他們必須每半年更新一次展品。展覽設計是件非常繁瑣的工作，當然必須要考慮觀眾的興趣，並他們的研究有關聯。怎麼能讓觀眾自願地走進他們的博物館進行參觀，很可能是科研之外，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了。因為必須讓公眾了解他們在研究些什麼，這些研究能產生哪些作用，帶來怎樣的利益。
很多國家在科研經費撥發方面，也都採取類似我國「課題制」（多稱為項目制）的方法。根據研究項目的重要程度，撥款也不盡相同。對於理論研究方面的課題，政府的撥款會相對較多，但生活領域的研究則較少，更多的支持來自企業或基金會。資金的來源雖然不同，但都會先劃撥到研究機構的財務部門，研究機構再按照各課題組提交的預算，將經費發到負責人手中。
金的研究團隊如果想要展開針對雷射某項應用的研究，他必須先提出申請，審批合格後就會把相應的經費劃撥給他，同時他也要籤署一份合同，對研究內容、人員、經費等方面進行必要的約束。
項目負責人在制定科研項目申請及預算之初，必須將人員費用、差旅費以及學術交流活動產生的費用等囊括在了科研項目經費預算裡。
其中佔絕大部分的支出是研究經費，一般都高於50%。其次為人員經費，佔到30左右的比例，這其中包括了工資、差旅、補助等經費。
而英國對經費的管理還更加嚴格，雖然項目負責人進行經費使用管理，但是必須嚴格遵守財務管理部門提出的規則，超範圍支出也可能會惹來麻煩。
這樣嚴格的規定，讓帶領團隊的金如履薄冰。不禁如此，他的研究還要受到媒體的跟蹤。在研究過程中，他有義務對媒體公布他的進度，告訴公眾他的研究有多麼重要的價值，當然這不包括核心技術。另外，政府還強制科研機構公布財務報告，所以公眾可以比較清晰地了解到這些經費的使用情況。也有政府允許公眾以合理的價格得到他們的科研報告。
如果人們對他的研究感興趣，或者有大企業相中了他的產品，那麼他的研究經費就會被追加了。這也是媒體採訪帶來的益處之一，不過也可能結果剛好相反，他的研究被認為沒有意義，那麼最壞的可能就是半路夭折了。
而最後，金還要面對審計結構對他的核查。在美國科研機構也屬於非營利性組織，它的財務和納稅情況由國內稅務局和州政府的檢察官、州稅務局共同進行監督，此外州司法廳還要監督他們是否進行了違法和違反宗旨的活動。
另外像英國也有類似的專門機構慈善委員會。在英國非盈利行組織習慣上被稱為慈善結構，科研機構也受它監管，委員會主要職能是監督、管理和規範慈善機構的行為。德國雖然沒有專門的管理機關，但財政和法院都擁有對科研單位的監管權。
來自政府的監管是最重要的。美國的法律規定，非營利組織取得免稅資格後，每年必須按規定向國內稅務局提交各種材料，否則將受到民事/刑事處罰。
在德國，享受稅收優惠的非營利組織被強制要求報送年度帳目綜述和活動報告，證明實際運作過程符合章程規定。財政部門出具的公益性組織認可證明每3年重新審查登記一次，以確保該組織遵守章程所規定的非營利性原則。
英國人則在1992年頒布的新《慈善法》中規定，慈善機構的理事會有責任和義務向慈善委員會提交年度報告，無正當理由未提交屬違法行為；慈善委員會有權命令慈善組織在調查周期內終止特定活動，即使一時難以掌握充分的證據，如果慈善委員會認為某慈善組織的資產處於危險中，就可以採取行動。
在鄰國日本，所有隸屬國家的研究機構的獨立行政法人，必須要接受《獨立行政法人通則法》以及相關法律關於營運與考核、財務與審計制度、政府預算撥款、人事和薪酬制度的規定。而日本綜合科技會議和文部科學省相繼出臺了《關於防止公共研究費不正當使用的共同指導方針》、《研究機構的公共研究費的監管指導方針（實施準則）》等規定。
但是要說明的一點是，各國的日常監管力度也都會依組織規模不同而異。通常對重點非營利組織，或有前科的非營利組織進行年度審計，對一般非營利組織僅要求提供年度報告，輔以隨機抽查。但是一旦發現了問題，處罰也相當嚴厲。
科研經費的「黑洞」
吃公糧的教授竟能擁有多套房產，養得起多名情人。中科院官方表示段振豪因虛報冒領差旅費而涉嫌貪汙，這不禁讓人感嘆，科研經費怎能如此輕易被「騙」。
《科技生活》：段振豪事件只是一個偶然嗎？
陳良堯：可以肯定地說，段先生的單位應該早就知道其不正當的生活作風問題。我相信學術圈的人都應該清楚，包括有院士在內的學者都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我所知道的，有原配太太實在忍無可忍，不得已通過子女寫信給單位，但結果這些事實都被掩蓋，最後院士依然獲評，跟原配太太也就說再見了。還有許多從國外引進的人才當中存在不少陳世美，有了錢和地位，有的是人主動靠近。
事實上，生活作風問題本是私事，但在原本很保守的科技教育界，本應起到全社會的道德引導作用，出現這樣的事件實在很荒唐。我在美國這麼多年，幾乎從來沒有看到學術界出過這樣的醜聞。
《科技生活》：段振豪用科研經費搞婚外情已被證實屬實，這意味著目前科研經費確實存在貓膩？
陳良堯：科研經費的灰色地帶學術界都是心知肚明的。外界的人可能並不清楚，每項課題經費申請下來後都是有提成的，只是單位不同，政策也不同，提成可能從10%到20%不等，跟企業合作的項目甚至會更多。
這種不成文的規定在早年是作為鼓勵科研人員多申請項目的一種手段。但相較於當年二三十萬的課題經費，如今動輒成百上千萬的科研資金，依然延續著這種固定的提成制度，衍生的副作用就非常巨大了。
此外，現有的國家科研體系，宗旨是為了研究科學技術問題，科研經費由財政稅收而來，任務由高校、科研院所來完成。高校有國家的大量財政撥款，維持基本生存沒有問題。而對於科研院所而言，國家撥款是有限的，需要依靠申請各種經費來彌補，單位自然要想盡各種辦法開源。為了多拿錢而申請項目已經成了我們國家科學教育界特有的複雜現象。
在國外，教授實行的都是年薪制，比如一年10萬美元的薪金就包括了你的所有工資待遇。申請課題是教授們的本職工作，必須全力以赴，而不可能因此再支付額外的提成。
同時，國外也沒有類似的科研體系。美國的科學院是虛的，沒有實驗室，而國家實驗室則完全是國家行為，由能源部撥款，僱員只發固定薪水，非常乾淨透明。
《科技生活》：如果說有提成尚且是目前的體制下所允許的做法，那麼究竟該怎樣使用這筆費用。
胡星鬥：根據我的觀察，在實際中，可能超過60%的科研經費實際都沒有用到科研項目上。過去拿科研經費買汽車，甚至是家裡的電器，現在這麼做一般不被允許，但是浪費的情況非常嚴重，比如用大大高於市場價格的錢購買設備，變相把差額變成自己的收入。
這是因為政府項目很多是靠人情關係給的，根本沒有像樣的審計。更何況中國的科研更強調數量，只要項目申請下來，至於完成得如何、經費怎麼使用並不是最重要的。比如申請100萬的項目，全部花完後就可以結題了，如果沒花完甚至可能受到處罰，來年也許就申請不到了。不花完都不行，可想而知這些錢會去到哪裡。
陳良堯：每個單位有每個單位的分配方法，課題組有課題組的規矩，課題負責人還有自己的心思，因此，無法用制度約束，從上到下都處在不透明的狀態。如果負責人有良心，就多分一點給幹活的人，如果想獨吞也完全可以做到，至於究竟用在哪些地方，只要單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沒有人會追究。
事實上，單位本身跟這些學術帶頭人同屬一個利益集團，他們只有極力維護現狀才能保證自己的既得利益，根本不可能主動揭發其中的違規行為。
更何況現有體制下，有些學者的心胸及其狹隘，毫無羞恥心可言，舉報者很可能遭到打擊報復，因此，多數人都只是擺出旁觀者的姿態而已。
《科技生活》：許多人把目前科技教育界的問題歸結為體制問題，您也這麼認為嗎？
陳良堯：這種說法太虛。「壞制度」和「好制度」都是由人制定的，最終也都是由人去改變或者破壞的，因此，根本原因在於目前掌握學術資源和話語權的人群質量不高。
坦白說，目前那些所謂有影響力的專家真的具備真才實學嗎？許多所謂的院士，在國內有一大幫人在捧著他們，但出了國門有誰真正了解他們嗎，有多少人敢在國際學術會議上做很牛的報告。
事實證明，在過去二三十年內，我們國家沒有出現真正重大的原創性的科技突破。國家每年都評選十大科技進展，但回過頭看，留下的只是榮譽和金錢，成果已經不見了，可以說這個群體並沒有對改善國家起到多大的作用。
就拿高鐵來說，喊著要趕超日本、德國的口號，以為5、6年就可以把他們的技術搞懂，但現在鐵路研究系統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去研究核心技術，5、6年連培養一批人才都來不及。因此，出了事故只會歸結到磨合問題。
其實，在80年代之前，學術界還是比較純潔的。但隨著經濟體制改革，凡事都跟利益掛鈎，問題就複雜了。尤其是拿到院士稱號，就等於得到了一個保障體系，吃著豐碩的皇糧，完全沒有後顧之憂。有了這個稱號還可以到處兼職，地方上還有各種獎勵。
也正因如此，很可能導致他們沒有動力推動制度的改革。好不容易擠進了這個隊伍，如今生活得非常舒適，豈有放棄的理由。這就是學術畸形的地方。
《科技生活》：比起國內其他領域的腐敗，學術界的腐敗並不是最嚴重的，有的學者自己都認為這些根本算不上什麼。
陳良堯：如果抱著這種想法，學術界就真的沒有希望了。可能科技教育的問題的確沒有其他領域那麼嚴重，但正因為科技教育界是培養人才的地方，是國家發展最核心的部分，如果這個跟自然界打交道，跟人的道德品質打交道的領域搞不好，社會是不可能有發展的。
德國、日本二戰後之所以能夠重新贏得世界的尊重，最重要的就是科技教育界的崛起。如果沒有科技教育的努力，改進社會體系，享受社會財富，實現可持續發展就不可能做到，尤其對於資源貧乏的國家而言。
因此，我們必須要大聲呼籲。學者隊伍的質量提高了，他們的學生才可能被正確引導，否則當段先生的那位女弟子作了教師，恐怕她的學生將來也會像她一樣步入歧途。
院士的「名利場」
「院士」，本是最高學術稱號，但目前，它已成為「學術貴族」代名詞。正因為如此，近年來，一些政府高官和央企高管也熱衷「角逐」院士。
2011年5月25日，在中國工程院公布的院士候選人名單中，就有23名高官、高管入圍，上海市副市長沈曉明、中國石油化工集團公司副總經理曹耀峰、甚至已離任的原教育部副部長吳啟迪都赫然在列。
根據國家現行規定，中科院院士享受的工作待遇(包括醫療保健、乘車等)相當於副部級，每月享受國家津貼。
實際上，各地為了招徠院士，均推出了驚人的優厚待遇。
2009年4月，福州市宣布，對於兩院院士，市政府每月發1萬元生活津貼，至聘用期滿。同時，補貼100萬元或提供300㎡以上別墅一幢作為安家補貼。
江西明文規定，引進的院士將獲得每月3000元的生活補貼，並享受副省級幹部醫療保健待遇，住房不低於150平方米，配備工作用車和工作助手。
2010年8月14日，在「江海英才」計劃推薦會上，南通市組織部長拋出了一系列令人心動的引才條件：到南通市區工作的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提供不低於500萬元的工作經費，150萬元的購房補貼或提供不少於180平方米的暫住房，並在3年內按實際在通時間給予每月5000元的生活津貼。
更吸引人的是，院士是「終身榮譽」，待遇可伴隨一生。
「院士制度一日不廢除，中國世界級的重大科技創造一日無可能。」說這句話的，是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顧海兵，他關注院士制度已10個年頭。
在顧海兵看來，具有院士稱號的人，他們也許在過去有過輝煌的歷史，已經有獎勵制度、專利版權制度、教授制度等給予了足夠的肯定。「但好漢不提當年勇，在現在他們事實上已經名實不符、名非所值，具有院士稱號的人，大多數在今天並不優於沒有院士稱號的優秀者，具有院士稱號的人，基本上都不優於擁有院士稱號之前。」
何祚庥則認為，院士制度有須改進的地方，但還不能取消。「這個制度確實促進了中國科學事業的發展。而作為科學工作者，應該在其從事科學研究過程中，有一個最高的奮鬥目標。院士作為激勵制度，有存在的必要。」
而在他看來，相對於其它選舉，院士評選制度要科學、民主得多。「它是無記名投票，且贊成票須過三分之二才能當選，這個比例算是高了，那些想跑關係的人，要想跑遍三分之二的人，也是不太可能的。至於評選過程，候選人的資料都公布在了網上，還算是公開透明的。
學術？道德？
事實上，早在2008年，中國工程院就在《中國工程院章程》中，增加了「品行端正」這一標準和條件，其中特別強調，院士應具備端正的生活作風。
「在某種程度上，院士可能也是公眾人物，除了術業有專攻外，院士的言行舉止，也會影響他人。」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交通大學土木建築工程學院教授王夢恕說，因此，對院士的生活作風，更應該嚴格要求。
王夢恕認為，之所以做出明確要求，意味著現在有一些院士，已經因為生活作風不端正，而影響了整體形象。但是，什麼才是「端正的生活作風」？「生活作風」應該如何判斷？《章程》中並未做出具體解釋。
所謂生活作風問題，百度對此的解釋是，廣義指腐化墮落、貪圖享樂、驕奢淫逸等，而現在有時特指男女間不正當的關係。中科院院士、中科院理論物理研究所研究員何祚庥則認為，判斷一個人的生活作風好不好，很難有一個統一的標準。
「曾經有個院士候選人，因看黃色錄像帶，被人揭發，當時引發了爭論。」何祚庥說，「後來拿到院裡討論，仍然爭執不下，結果上報國務院有關部門，得到的回覆是"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最後，這位候選人雖丟了些票數，但仍當選了院士。」
如果段的妻子沒有在網上發帖，其令人咋舌的生活作風，可能也就不為人所知。
王夢恕說，根據《中國科學院院士增選投訴信處理辦法》規定，如果對候選人公示材料內容的真實性，有任何不同的意見，可將書面意見以真實身份署名，投訴到中科院的有關部門。
「原則上，是不受理其他投訴方式，以及匿名投訴信的。」王夢恕說，這主要是擔心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因發洩私人恩怨而投訴，導致候選人蒙冤。當然，匿名投訴若提供了翔實的相關材料，或者證據清晰的，也可能被受理。而相對於學術腐敗、論文抄襲、誇大成果等行為，受理生活作風問題的投訴，證據的收集，是一大難題。
不過，在何祚庥看來，生活作風有問題，要想完全瞞過所有人，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在科學界，這些事情也是會被傳的。」他說，「候選人不當的生活作風，一旦被傳開了，情節嚴重且可信度高的，即使沒有確切的證據，也會對其票數帶來影響。」
目前，中科院學部設有道德建設委員會，對於已當選的院士，一旦他們違反了院士自律準則，經查證屬實後，委員會將對當事人，採取相應的制裁措施，行為不端、情節嚴重者，可撤銷「院士」的稱號。
不過，這畢竟是中科院內部的監督，其公平、公正性容易遭人詬病。王夢恕認為，社會其他層面的人應該也可參與，最好能建立一個獨立的、第三方評價機構。
對此，何祚庥也表示贊同，「生活作風的問題，不能只是學術界那麼幾個人說了算，應該要有社會的監督。」他坦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確實存在。
有人認為，私德是私德，學術是學術，如果將二者混為一談，可能將一位在專業上卓有建樹的科學家，逼入一種殘酷的生存環境。
對此，王夢恕和何祚庥均不認同。
王夢恕說，愛因斯坦和居裡夫人，他們所處的無論是時代背景，還是文化環境，都不同於當下的中國社會。「拿舊時的道德標準，來要求現代科學家，是歷史的倒退。」
事實上，愛因斯坦曾經說過，大多數人都以為是才智成就了科學家，他們錯了，是品格，他對這一點有深刻的體會。
「嚴格要求院士的品行道德，有助於科技界學術風氣的純淨。正因為如此，在評選院士時，品行可能更為看重。」王夢恕說，「我們允許衣著上不修邊幅、滿腦子想課題的科學家，但不能接受一個任意妄為、作風不檢點的人當院士，這是社會的普遍道德觀和評價標準，我們並非要求院士在道德上是完美主義者，但至少是一個具備良好生活作風的人。何祚庥說。
桃色院士調查
段振豪身上有著十分耀眼的光環。在中科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傑出青年」一欄，段振豪的名字赫然在列，並擔任多項學術職位。包括頗有分量的國際地球化學學會 「哥德斯密特」獎評委，國際重大科學計劃（地球深部碳探測）共同主席，中國礦物巖石地球化學學會副理事長，中國科學院地球科學學位委員會副主席，傑青獲得者、百千萬人才工程國家級人才。
而在今年5月底公布的2011年中科院院士增選有效候選人名單中，也有段振豪的名字，其專業為計算地球化學，年齡51歲，為地學部52名候選人之一。曹霞知道，當選院士是段振豪一生都在追求的目標。為此，是否要舉報自己的丈夫，她思考了很久，但她決定還是舉報。
「他這樣亂搞，已經道德敗壞，如果當選院士，那是院士的恥辱。」7月19日上午，在北京市西城區三裡河的一家咖啡館裡，曹霞接受了本刊記者的獨家專訪。曹霞坦然表示，選擇這個時間公布丈夫的事情，就是不希望看到段振豪被評為中科院院士。
曹霞160cm左右的身高，身材消瘦，採訪當天下身穿了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上身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留著波浪卷齊肩的短髮，化了淡妝，看起來是一個知性女人。雖然已進中年，但看得出來，在年輕時，她一定是個美女。而曹霞也告訴記者，年輕時，很多人都羨慕她和丈夫是一對郎才女貌的幸福情侶。但是最近的一些事情，讓她的神色看起來明顯有些疲憊，而她對於丈夫的態度，顯然已經出離憤怒了。
「在了解真相以後，從傷心，到寒心，再到死心，我對段振豪徹底絕望了。」曹霞給記者講述了她和段振豪這些年來的恩恩怨怨。
郎才女貌
1977年，由於文化大革命的衝擊而中斷了十年的中國高考制度得以恢復，段振豪幸運地成為了第一批考生，在其老家湖南參加了高考，最後以非常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中國地質大學（武漢）。
中國地質大學公布的信息顯示，段振豪1982年畢業於中國地質大學（武漢）地球化學專業（5年制），獲得了學士學位。
本科畢業以後，段振豪當年秋天就在中國地質科學院開始攻讀碩士學位。而曹霞的母親也是該研究院的研究人員。1984年，曹霞與段振豪相識了，而當時曹霞的大學還沒有畢業。
1985年，碩士畢業以後，段振豪又進入中國地質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曹霞告訴記者，在他們戀愛3年以後即1987年他和段振豪結了婚。
1988年，段振豪從中國地質大學畢業，獲得了博士學位，當年6月22日赴美到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讀博士後。作為段振豪的妻子，曹霞於1989年在兒子9個月大的時候放棄了她的律師職業到美國與段團聚。
雖然曹霞在出國前就收到了聖地牙哥大學法學院的錄取通知，但是當時正趕上美國經濟危機，她申請不到獎學金，所以，只好放棄繼續上法學院的夢想。
由於曹霞學的是文科，工作不好找，只能選擇在餐館打工。為了多掙錢，她總是在別的員工請假時主動要求頂班，幾乎每天都要工作12~13個小時，有一次甚至一連3個月都沒有休息一天。除此之外，她的生活也格外節儉，「打工要求穿黑色鞋，別人是買100美元的防滑的、對腳有保護作用的餐館打工職業鞋。而我是買特價鞋，5美元一雙。一降價我就買幾雙備用。就是這5美元的鞋，我也是等到底磨透了，才捨得丟掉。」曹霞說。
在美國的頭幾年，段振豪的研究壓力也比較大。因此晚上下班以後，很多時候她還要幫丈夫列印的論文。「那個時候雖然日子很清苦，但是我們還是很幸福的。」曹霞說。
在經濟狀況逐步穩定以後，為了在事業上和段振豪拉近距離，曹霞決定通過上MBA迅速提高自己，而畢業以後，她也順利進如了大公司工作。經過夫妻兩人的奮鬥，段振豪一家順利拿到了美國的綠卡。他們在美國買了房子，開始了新的生活。
回國，學術有成
曹霞說，其實在美國做研究，段振豪也並不是特別順利。當時，在研究領域沒有完全立穩腳跟，如果長時間下去甚至會面臨失業的風險，因此，當時他的壓力比較大，而這時國內開始招攬海外人才，與美國的經濟形勢不景氣相比，國內的經濟發展十分良好，於是段振豪動了回國的心思。
1998年，段振豪應聘百人計劃回國在大學培養研究生，開始一步步向國內發展。2001年，段振豪又應聘了百人計劃在中國科學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員職位。2002年，段振豪正式決定回國發展。
到了2004年，段振豪完成了工作交接，全職回國。通過「百人計劃」成為了中科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員。
回國的這些年裡，段振豪在學術上取得了很大的成績。2005年，中科院在資源環境領域23個研究所評出了3個優秀「百人計劃」獲得者，段振豪就是其中之一。2007年，段振豪當選為國際地球化學領域的最權威期刊《地球化學與宇宙化學學報》（以下簡稱GCA）的副主編，據了解這個位置長期以來一直由國際地球化學和宇宙化學領域的頂尖科學家擔任，段振豪是第一位獲此殊榮的中國科學家。提起此事，國內外同行對段振豪讚不絕口，歐洲地球學會會長更稱其為「地學領域的領軍人」。此外，段振豪在多個研究領域取得了成果。
他主創建立了用於研究地質流體性質的模型，這個經典模型被世界上1000多名科學家廣泛應用到不同的地球化學應用方面。除此之外，段振豪還成功地利用分子動力學的原理模擬了地質流體的搬運、結構和熱力學性質，為計算地球化學研究開闢了新的途徑。
2004年，在他的倡導下，中科院物理所成立了地球深部重點實驗室。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這個年輕的研究室就成了中科院的優秀研究室。而該所有史以來唯一的院長特別獎獲得者也來自他的研究隊伍。
按照段振豪的設想，他領導的這個研究室希望經過8~10年的努力，建設成為一個擁有國際一流人才和設備的、能不斷加深對地球深部認識的、培養傑出人才的、可持續發展的國際知名地球深部研究中心之一。
發現多個情人
曹霞告訴記者，最開始，丈夫還是很關心她的，在段回國的前幾年，他們幾乎每天都要通電話。而她本人也一直對丈夫都很好。段振豪回國以後，雖然她不能在身邊照顧他，但她儘可能把他的生活安排好。如為了方便他吃各種維生素及他的降壓藥，她把所有的藥包在一起，一天一包。每次都算好他在北京呆多久，然後多包一些，以防他臨時改變行程。由於段振豪的工作很忙，所以她就搜集各種笑話、趣聞希望能幫他緩解一下他緊張的大腦。
但是時間長了，曹霞發現段振豪慢慢地就變了。在去年10月，他們甚至一連22天都沒有郵件，也沒有電話。
「段幾年前去瑞士開會，回來後說給我買一塊表。說實在的，那真是一塊很一般的表，也就幾十塊錢，但我當時很感動。可現在我才知道，段一共買了3塊表：張X紅一塊、藺X梅一塊、我一塊。」曹霞說。
按照曹霞的說法，很早她和段振豪之間就已經出現了感情危機。雖然每年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時間比較有限，但是還是經常發生矛盾和口角。在他們結婚的24年中，曹霞說在國內她只到過3個地方旅遊。因此，當曹霞看到自己的丈夫和情人四處旅遊的風光照片時，徹底憤怒了。
而段振豪的情人張X紅和藺X梅之間的矛盾，也讓曹霞知道了私生女的事情。
「今年3月份，張X紅通過電子郵件告訴我，段振豪在幾年以前就有了一個私生女兒。」曹霞說。
3月30日，曹霞掌握並證實段有私生女及與藺×梅、張×紅存在不正當關係的證據之後，於是到段振豪的辦公室跟他攤牌。根據曹霞的說法，她當時是想段振豪交代他所有隱瞞她的人、事、物，但是了解得越多，曹霞就感覺到問題越來越嚴重。
對於私生女，段振豪稱自己是向藺某梅捐精。「2004年，他們夫妻在一個餐廳裡看到我，可能認為我比較有文化，就請我幫忙，給他們捐精。」段振豪說自己是出於同情心而捐精。
根據曹霞在新浪博客貼出來的一張字條，2007年1月21日，段振豪與藺X梅達成了一項奇特的協議，該協議中說，「藺X梅夫婦多年未育，因此段振豪幫忙生了個女兒，但是段振豪每月需要給孩子支付2000元。」記者發現，紙條上面有段振豪與藺X梅的籤名和手印。
而3月初，在接到張x紅的電話後，曹霞才知道段與張x紅自2007年就開始了同居了。段公然與張x紅同居在他分租給數個租戶的天通苑一處房產的主臥裡。
3月份，曹霞和段振豪籤了一份離婚及財產分配協議，段振豪當時表示自己將「淨身出戶」。
曹霞告訴記者，她在不經意之間發現段振豪與其女博士生有「私情」，據其描述，由於張×捷之前跟另一個博導做課題，但沒有什麼成果，牽扯畢不了業，於是轉投做了段的學生。曹霞認為，女博士為了順利畢業和畢業以後給自己鋪路，與段振豪發生男女關係以後。
而這些曹霞又是怎麼發現的呢？曹霞告訴記者，她和她丈夫兩個人的郵箱密碼在夫妻之間都是公開的，他的丈夫能夠登陸她的郵箱，而她也能夠登陸她丈夫的郵箱。並在不經意之間了解到了他的一些秘密。
今年4月，曹霞在段振豪的郵箱中發現了一位女博士生給段振豪寫的曖昧郵件，這讓曹霞引起了警覺。隨後她查閱發現，早在2009年12月，這位女博士就開始給丈夫寫曖昧郵件了。大約在半年以前，段振豪就和該女博士到了一起。
絕望中網絡發帖
4月20曹霞離開北京，又回了一趟美國，直到6月14號才回來。在這期間，對於4月已經公正的財產分割協議段振豪以還沒有離婚為由又反悔了。於是在回來之前，她就做好舉報段振豪的決定。
在5月12日，曹霞用電子郵件給研究所的一位領導寫了一份舉報段振豪的電子郵件，但是沒有得到回覆。
6月14日，曹霞在研究所散發了數百份關於段振豪的材料。與此同時，曹霞又實名把相關的舉報材料遞交到了中國科學院院士工作局和中國科學院紀檢部門，在遲遲沒有得到有關回復的時候曹霞決定利用網絡的力量。
6月29日，曹霞第一次給自己開了博客，並發了第一篇博文，揭露自己的丈夫。隨後幾天，她又發了一系列的文章。並將其發到了多個網絡空間。在其發帖內容受到眾多網友的質疑以後，她在帖子中還配發了幾張作為證據的照片和協議書原文。
這些材料在網絡上引起了巨大反應，形成了一股聲討段振豪的浪潮。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正常的舉報久久得不到回應，我也只能這樣做了。」曹霞說。
記者給段振豪發了一個信息核實和相關採訪的郵件，但是並沒有得到他的回覆。
7月19日下午，記者給段振豪打手機，手機開機，但是一直沒有人接。晚上7點40分左右，段振豪回過來了電話，但是拒絕了任何有關採訪的事情。
針對其妻子曹霞不斷公布出來的一些婚外情證據，他採取了冷處理的措施。
在記者對其明確告知她的妻子已經接受了記者兩個小時的專訪，有些問題需要向他求證以後。「她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去吧！」然後段振豪就掛斷了電話，從語氣上，記者感受到了段振豪的憤懣與悲涼。
但是就在其妻子最開始發博文後的幾天，段振豪還是接受了一些媒體的採訪。並對妻子的發帖予以了回應。段振豪聲稱妻子帖子文中所言絕大多數為虛假信息，是出於其妻子捕風捉影的編造。
但是隨後在記者公布了更多的證據以後，段振豪就不再做任何回應。
挪用科研經費養情人？
7月9日晚6點44分，名為「我的遭遇24」的網友在天涯論壇上發帖，用長達萬言描述其丈夫中科院「準院士」段振豪包養「二奶」、「小三」、「小四」，並養育了一個私生女，另外該貼也爆料，段振給情人們送出了北京的三套房產，價值上千萬。
很多人認為，「我的遭遇24」就是曹霞，但是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曹霞予以了否認。她說新浪和天涯上的一些帖子是她發的，但是「我的遭遇24」並不是她本人。
一些網友評論認為，這些房產極有可能與段振豪挪用科研經費有關，否則按段振豪的工資收入，從2004年回國到現在7年時間他不可能積累這麼多的財富。
曹霞告訴記者，實際上她和段振豪目前在北京的房產並不止三套，但是這些房子都是他和段振豪辛辛苦苦掙下來的，並且為了在北京買房子，他們還賣了在美國的一處房子。2009年曹霞把在美國賣小房子的錢寄了10萬美金給段振豪。
曹霞說，她不經管段振豪的財務，段是否大筆挪用科研經費她並不知曉，但是她卻通過張X紅間接了解到振豪經常給藺X梅報銷北京和大慶之間的差旅費，一般每次的費用高達6000元，並且有的時候其報銷費用還要高。在和段的秘書溝通中，雖然秘書否認了段每次如此高額的報銷費用，但是卻承認了段曾經包效果北京和大慶之間差旅費用的事實。
該所在聲明中表示，網上提及的段的學生張系2009年考取礦床學專業博士研究生，2010年春因專業不適提出調整申請，經報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審批，該所將張的專業調整為地球化學，導師更換為段振豪。張從報考錄取到專業調整，符合有關規定和程序。張仍在讀尚未畢業獲得學位。
該所表示，科學家的學術水平和道德修養同等重要。雖然段振豪在國內外地球化學學科領域擔任多項學術職務，是有較高學術水平和知名度的科學家，但對其違法亂紀和不道德行為決不姑息。
「段的行為已嚴重損害了科學家群體和科研機構的聲譽和社會形象，同時也反映出該所在對科研人員的教育和監管方面還存在薄弱環節。」該所表示，將從此事件中吸取教訓，進一步加強思想道德教育，完善各類管理制度，接受社會的監督和批評。
但是記者給該所數位領導打辦公室電話及手機，電話均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
7月21日記者再次聯繫段振豪無果。當日，中國科學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在其官網公開發布聲明：經調查，發現段振豪虛報冒領差旅費，涉嫌貪汙，中國科學院監察審計部門核實後已將其移交司法機關處理，段現已被刑事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