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黃維仁博士
愛是需要空間的。我很喜歡從生理學和物理學的角度來看心理學。在生物學中,健康的細胞與細胞之間有半透性,也就是有疆界的。當健康的細胞碰到毒素的時候,細胞膜就關起來了;碰到養料的時候,細胞膜就打開。當細胞與細胞之間缺乏疆界的時候,就是癌細胞要擴散的時候。人與人的關係也跟細胞很類似,即健康的心理疆界非常重要。
一個極端: 你跟我是一體的,但我是那個主體
在心理疆界的問題上有兩個極端,一個是 「You and me are one. I am the one. 」 你跟我是一體的,但我是那個主體,你為我而活。心理疆界不清楚的人會用我的感受來評判對方的感受。比如, 「我都不餓,你怎麼可能覺得餓呢?」 還有, 「既然我沒有辦法當醫生,孩子就是我的延伸,你要乖乖地替我當醫生。」
西北大學曾經發生過一件事情,一個品學兼優的中國學生,上醫學院四年級了,各科成績都是 A 。他在家裡基本上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要乖乖讀好書就行了。一次交考卷的時候,他竟然當著教授的面把考卷撕掉,令人大惑不解:這麼優秀的學生,這麼重要的考試,為什麼要把考卷撕掉?學校最後再給他一個補考的機會,他也的確考了,可是交卷的時候卻嘔吐、昏倒。從深度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個學生心裏面充滿了痛苦與衝突。他嘔吐其實是要把心裡的疼痛和難受都吐出來。
我後來慢慢了解到,他就是處在這個極端原生家庭關係中。他的爸爸媽媽就是那個主體,而他是他們理想的延伸。他父母希望他上好大學,當醫生。於是他就一路過關斬將,考上西北大學醫學系,家裡人已經幫他安排了很多人來相親,他身上承擔著很多人的期望,不能夠走回頭路了。
但他自己最想做的是什麼呢?是成為一名《紐約時報》的記者,可是他不能這樣選擇,因為父母希望他完全服從自己,替他們實現自己的理想。這就是 「You and me are one. I am the one.」 我替你做所有的決定,你要按照我的方式來做,要不然我會生氣的。你需要我的愛和我的認可,所以我對你有絕對的權力,可以掌控你的人生。這是一種悲哀,但還不是最悲哀的。
另一個極端:你跟我是一體的,但你是那個主體
人生的另一種極端是 「You and me are one. You are the one.」 你跟我是一體的,但你是那個主體,我是為你而活。聽起來很好,是嗎?但是我為你犧牲了所有的,反過來,我要你彌補我所失去的,這個更悲哀。
有一位媽媽失去了丈夫,只有一個男孩子與他相依為命。她非常愛自己的孩子,當小男孩生病的時候,媽媽就整個晚上握著孩子的手,照顧他。她愛孩子,孩子也知道。媽媽告訴孩子:「你長大以後,不可以拋棄媽媽。」孩子上學後,媽媽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這個孩子身上。孩子在外面經歷的所有一切,媽媽都要知道,都要管。
有一天孩子長大了,上了大學,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可是媽媽也要管。媽媽受不了兒子把自己的愛給一個陌生的女孩子,這對她來說,好像是移情別戀。於是她就用各式各樣的理由逼著這個孩子放棄那段愛情,媽媽最後用了中國人最常用的理由:那個女孩子顴骨太高,有克夫命,不行!男孩子聽了媽媽的話,只好忍痛把這個女孩子放棄了。
畢業後有一天,這個男孩子又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媽媽又千方百計地找各式各樣的理由拆散他們。這時男孩子長大了,想要爭取自己的自由。但是有一天媽媽突然生病了,有抑鬱症,有自殺傾向,男孩子嚇得只好跟那個女孩子斷掉關係了。從此以後,那個男孩子在心中暗暗發誓:「從今以後我不再愛了。自己喜歡的人被自己所愛的人奪去了,太痛苦了!」
後來媽媽覺得孩子該成家了,就找了一個自己中意的女孩子,她相信這個女孩子可以對兒子好,也可以服侍自己一輩子。但是兒子已經決心不再愛了,他在外面酗酒、吸毒、性泛濫,回家後發酒瘋、罵人、打人,媽媽看在眼裡,一句話也不敢說,因為她知道自己錯了。
最慘的是誰?其實是這位媳婦。她在自己的家裡也是天之嬌女,掌上明珠,嫁入這個家庭裡來,一夜之間變成伺候別人的人,不可以有自己,又不被丈夫疼,甚至被嫌惡作賤。受到這樣的虐待,她只能把自己的痛苦隱藏在心中,常常感到焦慮、沮喪。慢慢地到了一個地步,感覺人生沒有愛,沒有人關心,自己的出路就是生一個可以關心自己、愛自己的人,而且是一個男孩。生出來後就可以好好愛自己、疼惜自己,等男孩長大以後媽媽告訴他說:「你不可以拋棄媽媽哦!」不知不覺中,再重複了自己婆婆的道路。
這就是「你跟我是一體的,你是那個主體」的悲劇。因為缺少心理疆界,不懂得根據對方的需要去愛對方,而是一廂情願地按照自己的需要去愛,愛到讓對方窒息。一味逼著親人為我的幸福快樂負責,卻不學習去滿足我自己的心理需求,其實是相當殘忍的,不但傷害自己,更會傷害自己所愛的人。
本文節選改編自黃維仁博士《親在人生路上——原生家庭三堂課》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