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個證書 租間民房 隨意要價
「我最近因為家庭矛盾，心情特別不好，失眠、厭食，什麼事情都不想幹，甚至連工作都耽誤了，我是不是精神出問題了？」日前，當記者以同一個問題諮詢本市多家心理諮詢機構，得出的結論卻大相逕庭，有的表示「初步診斷為抑鬱症」，有的說是「屬於非理性不平衡，是一種心理不正常」。還有的說「這是遭遇挫折的正常反應，沒什麼大問題」。治療方法和費用也是差別極大。
現代社會人們精神壓力越來越大，很多人出現心理問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求助心理諮詢師，這個職業也一度成為最有前景和人員最緊缺的行業。如今，本市的心理診所和諮詢室越開越多，檔次規模不一，治療方法各異，價錢也越標越高，其可信度卻令人生疑，記者通過暗訪發現了心理諮詢行業的種種亂象。
落腳小區
隱蔽難找稱是「國際慣例」
通過電話預約，記者來到海澱區一個住宅小區，預約的這家心理諮詢室就在小區深處一棟居民樓的4層，如果不是在電話中詳細問清了地址，一般人很難找到這個地方，因為無論是樓門外還是這個單元居室的門外，沒有任何標誌表明這裡有家心理諮詢室。
這是一套中等裝修的兩居室，被隔成了三間屋子，每間小屋擺設有簡單的桌椅。門口有張辦公桌，上面擺著電腦，一個20多歲的女孩在值班，主要負責接電話和預約。「你們這個諮詢室怎麼開在居民樓裡？」「這個小區是商住兩用的，可以經營。」「為什麼不掛牌呢，這也太難找了吧？」「這個是我們這個行業的國際慣例，不掛醒目標牌， 不開在鬧市街面，主要是為了保護諮詢者的隱私，很多人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有心理問題，也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求助心理醫生。」女孩回答得十分純熟。女孩辦公桌旁邊的牆上掛著工商局頒發的營業執照，執照上寫的機構名稱是「諮詢公司」，但經營項目中並未看到「心理諮詢」的字樣。
女孩給記者介紹，他們這裡一共有四名心理諮詢師，輪流值班。「全都是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有證書的，很有經驗，我這裡有照片和簡介，你可以挑，挑自己看著順眼的，這樣諮詢效果會更好。」在事先的電話溝通中，這個女孩曾斷言記者的症狀「初步診斷為抑鬱症」，可見面後她表示自己並非諮詢師，而是「諮詢師助手」，她的診斷依據是「我們這裡接待過不少您這種情況的，大多數都是輕度或者中度抑鬱症」。
記者在女孩的介紹下，選擇了一名諮詢師，其實也沒有更多選擇的餘地，今天值班的只有兩個人，記者選了一名女諮詢師，半小時後，這位諮詢師來上班了。記者提議，能否先聊10分鐘，看看溝通是否順暢再決定要不要繼續進行，諮詢師有些不情願地答應了。她詢問了記者一些問題，諸如「症狀持續多長時間」，「以前有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想不想和家人朋友訴說」等，然後她表示：「你現在肯定屬於精神抑鬱，但是到什麼程度還需要專業問卷的檢測評估，才能確定治療方向和療程長短。」「我這種情況一般需要多長療程？」「不好說，但最少一個療程是必須的，起碼8次到10次才能緩解。」記者還想再問，可諮詢師明顯不耐煩，催著記者登記交費。記者以「回去再考慮一下為由」匆匆告別。
收費懸殊
一小時開價從幾十到上萬元
在暗訪中，心理諮詢的收費標準也是令記者大惑不解的一個問題，諮詢了多家機構後，記者打聽到了所謂的收費「行規」，三級諮詢師，一般也叫做見習或者實習諮詢師，收費是一小時100到200元，可以獨立執業的二級諮詢師，收費大約400到800元一小時，如果是某領域有專長的資深諮詢師，則高達1000到1500元一小時，這只是大概的收費標準，而具體實施起來，由於療程的長短還有其他一些專業手段的運用，不同機構的收費差別就更大了。
在和記者電話溝通的5分鐘之後，根據記者所說的症狀，一家心理諮詢機構表示：「最少做一個療程，6次，一周一次，諮詢師為國家二級，每小時500元，因為你的焦慮情緒比較嚴重，建議你進行催眠療法，所以一個療程的總費用是4000元左右。」
另一家以諮詢師名字命名的心理工作室則表示：「問題並不嚴重，聊一兩次就會有明顯效果。一次需要深談兩個小時，1小時收費400元。」
還有一些諮詢機構則滿嘴是讓記者聽不懂的專業術語，稱這些專業的心理學療法都是目前國際最新的科研成就，收費當然不菲。一家機構給記者發來一份收費清單，標明除了按小時收費的諮詢之外，最好再用一些其他的手段，諸如「催眠治療3800元(5次)，單次1200元；家庭系統排列治療3800元(療程3次)，單次排列1800元，沙盤療法單次800元……」他們還極力勸說記者請一位私人心理醫生，這樣就可以貼身隨時解決心理困擾，收費是18000到38000元，提供包年服務。
動輒數千上萬的收費算是心理諮詢中的高端階層，然而收費「低端」的也不乏其人，一名心理諮詢師給出的價格是「面詢100至150元/小時、深度諮詢200至300元/小時；電話諮詢80元/小時；網絡諮詢60元/小時」。明顯低於「行規」，他的諮詢時間是「工作日晚上7點到9點，周末全天」，工作室就是他的住所，很明顯是利用業餘時間賺點外快。
記者從回龍觀醫院了解到，目前物價部門對市醫療機構的心理諮詢和治療收費有著明確規定，副主任醫師心理諮詢與心理治療價格為每半小時50元，而對私營的心理諮詢機構收費標準卻沒有明確界定，這就為一些從業者漫天要價提供了可乘之機。
20天拿證
「零基礎」也能開張執業
對於記者描述的同一種症狀，不同的諮詢師竟然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結論和診療方法，由此讓人對他們的專業技能產生疑問，但是當記者了解了目前國內心理諮詢師的培訓流程後，一切就恍然大悟了。
在我國，這樣專業的一個工作，門檻卻低得驚人，20天的培訓，就可以讓一個零基礎的門外漢拿到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的執業證書。
在網上搜索，心理諮詢師的培訓班比比皆是，有的是民辦教育機構辦的，有些就是心理諮詢機構自己辦的。
記者諮詢了一家知名的職業培訓學校，稱想參加心理諮詢師培訓，拿到證書之後以此作為自己的職業。「你是想光取證，還是想多學點東西？」客服人員開門見山地問。「取證怎麼個學法？」客服人員解釋說，「必須考下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證書才有資格執業。按照規定，報考者必須是醫學或者法學碩士，您是本科學歷，本來沒有報考資格，但是我們的優勢就是『協助報名』，而且可以幫助您跨過三級直接報二級，學歷不夠也能順利報考。」她表示要是想用最快最簡單的方法取得證書，那就參加他們的「協議取證班」，「只需要上20天的課，每周日上一整天，大概五個月，正好趕上11月的國家職業考試，通過就可以拿到證書。」記者表示沒有絲毫相關學科基礎，她表示，「大多數學員都是您這樣的情況，我們考試的通過率是85%以上，這個班就是專為應試設計的。」這個班的學費是3500元。
「要是還想多學點知識呢？」「那就報精英班，33天的課程，也是周末上課，除了基礎知識，主要增加了實際操作，我們負責推薦學員實習，到大的心理諮詢機構實習8天，學費4800元。」
二三十天的培訓，幾千元的學費，正在批量地「生產」心理諮詢師。一個沒有心理學相關基礎的人經過短暫培訓就能拿到執業證書，該證書的含金量可想而知。記者查到相關資料，在美國，要想成為心理諮詢師，至少需要5年的大學本科學習，如果想進一步拿到為患者進行心理治療的資質，還要參加心理學繼續教育2年，要想獲得心理疾病診斷資質，要再到精神科執業3年。
無診斷權
患者病情會被延誤
去年，在上海一家開在居民小區的心理諮詢室中，一名男子在接受心理治療的過程中跳樓自殺，關於心理諮詢行業的種種亂象開始引發社會關注。一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由於門檻低，導致「誰都可以當心理諮詢師，現在社會上的個體心理諮詢室，大部分從業人員都是半路出家，甚至有人報考心理諮詢師就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心理問題」。
「曾有一名患精神病的病人到我們這裡來求醫，之前他已經在個體心理診所醫治了很長時間，花了很多錢，還耽誤了病情。因為一些精神疾病心理諮詢師鑑別不了，一些症狀也不是靠心理疏導可以緩解的，尤其是有自殺傾向的抑鬱症病人，如果不對其及時進行治療，並且把情況告知家屬，那是非常危險的。」回龍觀醫院臨床心理科醫生過斌告訴記者。對於記者在暗訪過程中遭遇的被診斷為「抑鬱症」的情況，他認為「這完全超出了心理諮詢的鑑定範疇，他們是沒有診斷權和處方權的，沒有對抑鬱症、偏執症等患者進行診斷和治療的資質」。
據過斌醫生介紹，目前我國有衛生部考核的心理醫生和勞動部考核的心理諮詢師，心理醫生大多在醫院精神科工作，具有本科以上的醫學背景，還要經過數年病房工作和專業培訓才能上崗。「但是很多人不願意到醫院精神科就診，怕別人說他有精神病，實際上這是一個誤區，來我們這裡並不意味著得了精神病。」正是出於這種「忌諱」，社會對心理諮詢師的需求日益加大。
全國政協委員安純人表示，據世界衛生組織估算，我國大概有1.9億人在一生中有接受專業心理諮詢或心理治療的需要，但我國自2005年迅猛發展起來的心理諮詢行業卻差強人意。「目前我國心理諮詢的從業人員可以說是魚龍混雜，有證的、沒證的；真證的、假證的，還漫天要價，起點從每小時200元到1000元不等，甚至有的按療程收費，一收就是2000元以上。」
目前，工商部門對個體心理諮詢室的監管通常只是局限於個體證照是否齊全，是否存在超範圍經營等領域，至於消費者在進行心理輔導時，是否被隱瞞病情，誤導消費，還需要專業領域的認定，因此只靠工商部門很難規範該行業市場。「應儘快組建心理諮詢行業協會，規範從業人員資質，加強監管，並根據各地不同的經濟狀況，配合政府指導，出臺相應的定價標準。」安純人建議。
「發現自己出現心理問題，最好先到大醫院心理科或者精神科就診，由醫生篩查，診斷是何種情況，在醫生的建議下再決定是進行治療還是找心理諮詢師進行心理疏導。」過斌醫生表示。記者 張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