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吾今又為吾子孫得太平宰相兩人。
劉安世:東坡立朝大節極可觀,才意高廣,惟己之是信。在元豐則不容於元豐,人慾殺之;在元祜則雖與老先生議論亦有不合處,非隨時上下也。
黃庭堅:人謂東坡作此文,因難以見巧,故極工。餘則以為不然。彼其老於文章,故落筆皆超逸絕塵耳。
挾以文章妙天下,忠義之氣貫日月。
元祐中鎖試禮部,每來見過,案上紙不擇精粗,書遍乃已。性喜酒,然不能四五龠已爛醉,不辭謝而就臥,鼻酣如雷。少焉甦醒,落筆如風雨,雖謔弄皆有義味,真神仙中人。此豈與今世翰墨之士爭衡哉!
蘇轍:其於人,見善稱之,如恐不及;見不善斥之,如恐不盡;見義勇於敢為,而不顧其害。用此數困於世,然終不以為恨。
黃錦祥:東坡乃文星曠世,曜耀寰中。千古奇才,殊不復見!
範祖禹:蘇軾文章為時所宗,名重海內,忠義許國,遇事敢言。如軾者,豈宜使之久去朝廷?
晁無咎:東坡詞,人謂多不諧音律。然居士詞橫放傑出,自是曲子中縛不住者。
王直方:東坡嘗以所作小詞示無咎、文潛,曰:「何如少遊?」二人皆對曰:「少遊詩似小詞,先生小詞似詩。」
王灼:東坡先生以文章餘事作詩,溢而作詞曲,高處出神入天,平處尚臨鏡笑春,不顧儕輩。或曰:「長短句中詩也。」為此論者,乃是遭柳永野狐涎之毒。詩與樂府同出,豈當分異?若從柳氏家法,正自不分異耳。
東坡先生非心醉於音律者,偶爾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筆者始知自振。今少年妄謂東坡移詩律作長短句,十有八九不學柳耆卿則學曹元寵,雖可笑,亦毋用笑也。
趙昚:故贈太師諡文忠蘇軾,忠言讜論,正朝大節,一時廷臣無出其右。
陸遊:世言東坡不能歌,故所作樂府,多不協律。晁以道謂:「紹聖初,與東坡別於汴上,東坡酒酣,自歌《陽關曲》。」則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聲律耳。試取東坡諸詞歌之,曲終,覺天風海雨逼人。
公不以一身禍福,易其憂國之心,千載之下,生氣凜然。
陳洵:東坡獨崇氣格,箴規柳、秦,詞體之尊,自東坡始。
徐度:(柳永)詞雖極工致,然多雜以鄙語,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其後歐、蘇諸公繼出,文格一變,至為歌詞,體制高雅。
胡寅:詞曲者,古樂府之末造也……然文章豪放之士,鮮不寄意於此者,隨亦自掃其跡,曰謔浪遊戲而已也。唐人為之最工者。柳耆卿後出,掩眾制而盡其妙。好之者以為不可復加。及眉山蘇氏,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然乎塵垢之外,於是花間為皂隸,而柳氏為輿臺矣。
王若虛:晁無咎云:「眉山公之詞短於情,蓋不更此境耳。」陳後山曰:「宋玉不識巫山神女,而能賦之,豈待更而後知?」是直以公為不及於情也。嗚呼!風韻如東坡,而謂不及於情,可乎?彼高人逸士,正當如是。其溢為小詞,而閒及於脂粉之間,所謂滑稽玩戲,聊復爾爾者也。若乃纖豔淫媟,入人骨髓,如田中行、柳耆卿輩,豈公之雅趣也哉?
公雄文大手,樂府乃其遊戲,顧豈於流俗爭勝哉?蓋其天資不凡,辭氣邁往,故落筆皆絕塵耳。
劉辰翁: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豈與群兒雌聲較工拙?
元好問:唐歌詞多宮體,又皆極力為之。自東坡一出,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萬古凡馬空」氣象。雖時作宮體,亦豈可以宮體概之?人有言,樂府本不難作,從東坡放筆後便難作。此殆以工拙論,非知坡者。所以然者,詩三百所載小夫賤婦幽憂無聊賴之語,時猝為外物感觸,滿心而發,肆口而成者爾。其初果欲被管弦。諧金石,經聖人手,以與六經並傳乎?小夫賤婦且然,而謂東坡翰墨遊戲,乃求與前人角勝負,誤矣。自今觀之,東坡聖處,非有意於文字之為工,不得不然之為工也。坡以來,山谷、晁無咎、陳去非、辛幼安諸公,俱以歌詞取稱,吟詠性情,留連光景,清壯頓挫,能起人妙思。亦有語意拙直,不自緣飾,因病成妍者,皆自坡發之。
脫脫:蘇軾自為童子時,士有傳石介《慶曆聖德詩》至蜀中者,軾歷舉詩中所言韓、富、杜、範諸賢以問其師。師怪而語之,則曰:「正欲識是諸人耳。」蓋已有頡頏當世賢哲之意。弱冠,父子兄弟至京師,一日而聲名赫然,動於四方。既而登上第,擢詞科,入掌書命,出典方州。器識之閎偉,議論之卓犖,文章之雄雋,政事之精明,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為之主,而以邁往之氣輔之。故意之所向,言足以達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為。至於禍患之來,節義足以固其有守,皆志與氣所為也。仁宗初讀軾、轍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神宗尤愛其文,宮中讀之,膳進忘食,稱為天下奇才。二君皆有以知軾,而軾卒不得大用。一歐陽修先識之,其名遂與之齊,豈非軾之所長不可掩抑者,天下之至公也,相不相有命焉,嗚呼!軾不得相,又豈非幸歟?或謂:「軾稍自韜戢,雖不獲柄用,亦當免禍。」雖然,假令軾以是而易其所為,尚得為軾哉?
王士禎:漢魏以來,二千餘年間,以詩名其家者眾矣。顧所號為仙才者,唯曹子建、李太白、蘇子瞻三人而已。
山谷云:「東坡書挾海上風濤之氣。」讀坡詞,當作如是觀,瑣瑣與柳七較錙銖,無乃為髯公所笑?
袁枚:有才而無情,多趣而少韻:由於天分高,學力淺也。有起而無結,多剛而少柔:驗其知遇早晚景窮也。
周濟:人賞東坡粗豪,吾賞東坡韶秀。韶秀是東坡佳處,粗豪則病也。東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書、畫皆爾,詞亦爾。
劉熙載: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也。若其豪放之致,則時與太白為近。太白《憶秦娥》,聲情悲壯。晚唐、五代,惟趨婉麗。至東坡始能復古。後世論詞者,或轉以東坡為變調,不知晚唐、五代乃變調也。東坡《定風波》云:「尚餘孤瘦雪霜姿。」《荷花媚》云:「天然地,別是風流標格。」「雪霜姿」、「風流標格」,學坡詞者,便可從此領取。東坡詞具神仙出世之姿,方外白玉蟾諸家,惜未詣此。
曾國藩:古人稱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立德最難,自周漢以後,罕見德傳者。立功如蕭、曹、房、杜、郭、李、韓、嶽,立言如馬、班、韓、歐、李、杜、蘇、黃,古今曾有幾人?
蔡嵩云:東坡詞,胸有萬卷,筆無點塵。其闊大處,不在能作豪放語,而在其襟懷有涵蓋一切氣象。若徒襲其外貌,何異東施效顰。東坡小令,清麗紆徐,雅人深致,另闢一境。設非胸襟高曠,焉能有此吐屬。
王鵬運:北宋人詞,如潘逍遙之超逸,宋子京之華貴,歐陽文忠之騷雅,柳屯田之廣博,晏小山之疏俊,秦太虛之婉約,張子野之流麗,黃文節之雋上,賀方回之醇肆,皆可模擬得其仿佛。唯蘇文忠之清雄,夐乎軼塵絕世,令人無從步趨。蓋霄壤相懸,寧止才華而已?其性情,其學問,其襟抱,舉非恆流所能夢見。詞家蘇辛並稱,其實辛猶人境也,蘇其殆仙乎!
沈曾植:「東坡以詩為詞,如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此《後山談叢語》也。然考蔡絛《鐵圍山叢談》,稱:「上皇在位,時屬昇平。手藝之人有稱者,棋則有劉仲甫、晉士明,琴則有僧梵如、僧全雅,教坊琵琶則有劉繼安,舞有雷中慶,世皆呼之為雷大使,笛則孟水清。此數人者,視前代之技皆過之。」然則雷大使乃教坊絕技,謂非本色,將外方樂乃為本色乎?
夏敬觀:東坡詞如春花散空,不著跡象,使柳枝歌之,正如天風海濤之曲,中多幽咽怨斷之音,此其上乘也。若夫激昂排宕、不可一世之概,陳無己所謂:「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乃其第二乘也。後之學蘇者,惟能知第二乘,未有能達上乘者,即稼軒亦然。東坡《永遇樂》詞云:「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此數語,可作東坡自道聖處。
王國維:以宋詞比唐詩,則東坡似太白,歐、秦似摩詰,耆卿似樂天,方回、叔原則大曆十子之流。
林語堂:蘇東坡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一個百姓的朋友、一個大文豪、大書法家、創新的畫家、造酒試驗家、一個工程師、一個憎恨清教徒主義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個皇帝的秘書、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專唱反調的人。一個月夜徘徊者、一個詩人、一個小丑。但是這還不足以道出蘇東坡的全部……蘇東坡比中國其他的詩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豐富感、變化感和幽默感,智能優異,心靈卻像天真的小孩——這種混合等於耶穌所謂蛇的智慧加上鴿子的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