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觀賣血記》:餘華,哭泣,從個體到群體,從歷史到現在
《許三觀賣血記》中一反餘華小說的普遍規律,缺少惡的人物;我們找尋到僅有的兩個可以被歸入惡人的人物,即李血頭與生產隊長。同樣不難看出,他們的惡並非來源於道德層面,而是根源於權力。這似乎可以用來解釋為《動物莊園》中的名言「所有動物生來平等,但有的動物更加平等。」
正因為擁有權力者與其他人固有的不平等,餘華將其他人之間的不平等進行了單純化,從而呈現出小城中缺少惡人的面貌。這無疑也屬於一種階級修辭的策略,即將矛頭指向擁有權力者,而暫時擱置內部矛盾。血頭和隊長僅僅是權力的縮影,餘華終於忍不住點明了權力的來源。「要種莊稼要向國家租田地,到了收成的時候要向國家交糧食,國家就像是從前的地主,當然國家不是地主,應該叫人民公社。」
權力成為不平等的根本原因,小城中的人們都處於權力陰影的控制範圍之下。在某種程度上,李血頭同樣處於這一不平等的範圍內,血頭的衰老與許三觀的衰老同步進行,最終許三觀看見他被火化車拉走;而新血頭的出現則表明被壓迫者終將衰老,權力運作則生生不息、不可戰勝。 這一種不平等在小說中被一再凸顯,但卻無疑不可規避。
「賣血的十三次變奏,變奏出的仍是苦難。文學展示苦難,更需要展示某種超越苦難的精神。在這一點上,它明顯不及《活著》。」 這大概是未能細讀文本的緣故。「血」的途徑已經不可能完成,接下來,我們將辨析許三觀通過「淚」,對一種無法超越的不平等進行回應的途徑與策略。
在小說中,哭泣的場景一再出現,但大多集中於許玉蘭在大門前哭訴的一再重複。我們容易簡單地只將此認定為苦難表現的另一側面,簡單地歸納為「血」的附屬物。被許玉蘭突出的表現所遮蓋,許三觀的哭泣卻是潛藏於其中的,我們搜檢全書中許三觀哭泣的情節,除了最後一章在大街上哭泣的高潮,一共有六處。
這六處,分別為:在家中感慨一樂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方鐵匠抄家後和許玉蘭同哭;一樂插隊之後和許玉蘭哭;為二樂賣血時在李血頭面前哭;根龍死時在醫院外哭;以為一樂死時在病房裡大哭。我們很容易發現在這些哭泣中,存在一條發展的脈絡,哭泣的場所從家庭走向了公眾場所,哭泣的對象也由自己變為大街上的每一個人。
《許三觀賣血記》中的淚,恰恰是對這樣一種不平等的回應,哭泣的許三觀完成了對油嘴滑舌的市民許三觀,或矇昧無知的蒙昧許三觀的消解,具有了某種超越性的價值內涵。從血到淚,也是餘華創作轉型的某一表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