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9月3日,一心想著回山東東山再起的軍閥張宗昌來到了濟南火車站,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意圖早已經讓此時的山東省主席韓復榘深為忌憚,因而早早的訂下了於今天在濟南火車站刺殺張宗昌的計劃。
韓復榘選的人是當年跟張宗昌有舊仇的鄭繼成,他的養父鄭金聲當年就是死在張宗昌的手裡,早就立誓要為父親報仇的鄭繼成與好友陳鳳山來到了火車站埋伏。
在張宗昌出現後鄭繼成連開數槍當場槍殺張宗昌,因為早年在山東的名聲太臭,以至於他的參謀長花錢都僱不到人來搬運屍體,棺材鋪也不願意賣棺材,屍體在車站整整放了一天,還是幕後主使韓復榘派人給他收的屍。
這位充滿傳奇意味的「狗肉將軍」,死後卻如此悽涼,可見在山東確是不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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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宗昌1881年生於山東掖縣的一戶農家,父親是個喇叭匠和吹鼓手,母親祝氏在鄉下幹得是跳大神的勾當,人稱「祝巫婆。」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也就意味著張宗昌的童年時代註定不會太美好,和所有貧窮人家的孩子一樣,他也得給地主家放牛,這樣的苦日子一直過到十五六歲。
雖說家裡苦,可或許是父母沒有虧待張宗昌,十五六歲的他膀大腰圓,身高近兩米,光緒二十三年(1897),膠東一帶鬧饑荒,張宗昌實在是活不下去,跟著逃荒的人到了煙臺。
後來心一橫,跟著「闖關東」的大軍進入了東北討口飯吃。
東北是塊寶地,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發財,張宗昌身無長技,只能幹苦力,打零工,下煤礦挖煤,兩年過去了,身上的爛棉衣還是那一件,這樣的日子,張宗昌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光緒二十五年(1899),十八歲的張宗昌終於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小轉機。
當時俄國在東北修築中東鐵路,要招募大批鐵路工人,張宗昌得知消息後立刻前去應招,憑著圓滑的頭腦和豪爽的性情,張宗昌成了工頭。
這一幹,在鐵路上就幹了五年,雖然沒有讀過書,但是他在學會了一口流利而且標準的俄語,這為他日後組建白俄軍團打下了基礎。
光緒三十年(1904),日俄戰爭爆發,多達三十萬的俄軍部隊開到東北,因為戰場在中國土地上,所以需要大量的俄語翻譯,就這樣,能說一口流利俄語的張宗昌成了俄軍的翻譯官。
日俄戰爭一打,狡猾的日本人知道這不是主場作戰,因此必須得利用這個地方僅有的優勢,那就是收買東北本地的鬍子,讓這些熟悉地形的土匪襲擊俄軍後方的運輸線和兵站,使得俄軍疲於奔命。
吃了虧的俄國人決定效仿日本人,準備組建一支華人武裝力量,想來想去,覺得張宗昌這個翻譯官不錯,於是張宗昌第一次得到了指揮軍隊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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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了職務,可手底下卻是一個人沒有,張宗昌這個光杆司令得拿著俄國人給的盧布去招募人手,熟悉東北的張宗昌深知,要想對付日本人,還是得用一樣的辦法——招募鬍子。
憑著出色的膽量與口才,張宗昌順利招募到了一批鬍子,可情商過人的張宗昌軍事指揮能力卻實在低下,沒幾個回合他的「華人遊擊隊」就被殲滅大半。
張宗昌被打得懷疑人生,俄國人卻給了他更多的支持,盧布槍彈紛紛運到,張宗昌的「華人遊擊隊」擴大到了千人規模,為了提高這支部隊的戰鬥力,俄軍還派了軍官幫其訓練。
張宗昌有沒有立下戰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與白俄軍官的訓練中學到了一些軍事知識和指揮能力,而且還對白俄軍產生了好感,日後他選擇組建白俄軍團就是因為這段經歷。
日俄戰爭的結果大家都知道,日本擊敗了龐大的俄國,俄國的戰敗也就意味著張宗昌丟了飯碗,但這位狠人在最後還撈了一把,俄國人倒是還仗義,給張宗昌的部隊發了遣散費和路費。
張宗昌心狠手黑,把遣散費發了,路費卻全部據為己有,因此陡然暴富。
暴富後的張宗昌不改豪放本性,短短一年時間就將黑來的錢揮霍殆盡,後來有俄國商人前來招募開金礦的工人,張宗昌又當上總工頭去開礦去了。
幹了沒多久金礦又因為虧損嚴重,張宗昌只好又辭去職務返鄉,享受過奉天花花世界的張宗昌怎麼可能蝸居在老家,迫於生存以及野心的影響,張宗昌再次來到了東北。
這次他選擇的是海參崴。
海參崴在俄國在東方最大的港口,這裡的華人佔據了人口的六成,沒啥特長的張宗昌再次幹起了老本行,在中東鐵路附近包點工程。
也正是在此時,他結識了俄國商人米羅夫,為日後的發跡打下了基礎。
經過同鄉介紹,張宗昌投到了當地的華商總會當了一個門警,靠著過人的手段,當地的大小案件都被他一一偵破,華商變得越來越依賴他,來往此地的大小商人也得給他孝敬一二。
得來的錢除了揮霍,張宗昌全部用來和俄國軍警當局打通關係,他知道,在海參崴,俄國人才是大頭,得了孝敬的俄國人自然也樂意有人幫他們查案子,於是張宗昌儼然成了海參崴的黑道皇帝,收保護費,販賣鴉片,成了海參崴的黃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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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張宗昌不甘心只在海參崴當一個黑社會老大,趁著同盟會派人到東北募兵的機會,他和同盟會搭上了關係,並靠著當年的威望,順利的招到了一批鬍子。
張宗昌帶著隊伍興衝衝的到了上海投靠陳其美,成了他的光復軍成員。
成了「革命軍」的張宗昌依然不順,剛剛當上騎兵團團長就碰上了二次革命,被派到徐州防禦北洋軍南下。
而他的對手是北洋軍中最能打的「北洋之狗」馮國璋,張宗昌的烏合之眾一觸即潰,由於事先馮國璋已經策動過讓他投誠,所以張宗昌毫無負擔地投靠了馮國璋。
1916年,馮國璋當上了民國代理大總統,張宗昌隨即跟著高升,從他的侍衛武官長到混成旅旅長,但即便如此,在與其他軍閥的戰爭中他還是接連失敗。
1920年,張宗昌在江蘇大敗,所部被盡數解散,而此時老東家馮國璋已死,張宗昌不得不為自己重新找個靠山,本來他耗盡家財想要投靠直魯豫巡閱使曹錕,但曹錕因吳佩孚的堅決反對而放棄了收留張宗昌的想法。
直系已經沒搞頭了,張宗昌轉念一想,不如回到自己發跡的東北去 ,這個時候的張作霖勢力雖不大但也不小。
張作霖倒是沒有嫌棄鬍子出身的張宗昌,畢竟他自己也是從鬍子開始發跡的。
剛剛在奉軍裡混了沒多久,張宗昌就碰上了吉林防軍混成旅旅長高士儐聯合土匪盧永貴對張作霖發起的「討逆戰爭」,張作霖手上無兵可派,只得打出張宗昌這張牌。
沒成想盧永貴的部下當年大多數都是張宗昌的老部下,於是紛紛倒戈,張宗昌先敗盧永貴,再敗高士儐,贏得了張作霖的賞識,一揮手把吉林防軍第三混成旅旅長兼綏寧鎮守使的職務給了他。
這樣一來,張宗昌總算有了一塊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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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隨著高爾察克對蘇俄發動進攻,俄國內戰全面爆發,但不到兩年白俄軍就全線潰敗,大量的白俄軍流落到遠東,在海參崴,一群白俄成立了一個臨時政府,這個臨時政府的首腦,就是張宗昌的老相識米羅夫。
海參崴的白俄政權自然不可能抵抗蘇俄軍隊的進攻,米羅夫只好帶著一萬多名殘部逃到了中俄邊境的綏芬河,張宗昌和他一商量,立刻收編了五百多名白俄兵,組建了一支白俄軍團。
這還是因為財力有限,在日後,張宗昌的白俄軍團會越來越龐大,為他在戰爭中立下不少功勞。
眼看著部隊越來越大,軍費問題讓張宗昌十分煩惱,靠著張作霖撥的那筆軍餉可養不活手下這批人,於是他便在防區內種起了鴉片,這讓奉軍其他各部很是不滿。
1923年奉軍即將舉行秋操,張作霖對張學良,李景林和郭松齡說道「每年花一百多萬養著這幫隊伍種鴉片,這次演習要是不成就遣散好了。」
就在秋操的時候,因為突降大雪,讓張宗昌的部隊很是狼狽,在休息的時候,他一邊喝著燒酒一邊罵道「這是哪個龜孫的計劃,弄得我們這樣。」
恰巧郭松齡推開門進來,厲聲斥責道「你罵誰?」張宗昌一看是郭鬼子,只好解釋道「這是我的口頭語。」
郭松齡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是你爹,這也是我的口頭語。」
誰也沒想到,張宗昌竟然直接跪了下來「郭二大爺,你就是俺親爹,那還有啥說的。」
這讓郭松齡尷尬不已,原本的遣散也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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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臉皮厚,張宗昌的部隊不僅沒有被遣散,反而又往上升了一職,他知道郭松齡是絕對不能得罪的,因為郭鬼子的後臺是張學良,於是他想盡辦法和郭松齡搞好關係,甚至和他以及李景林,張學良結拜為兄弟。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張宗昌的白俄軍團表現出彩,加上直系的內訌,奉軍大勝,張宗昌趁機收編了六七萬的直軍,實力擴大了不少。
儘管奉軍取得了第二次直奉戰爭的勝利,但張宗昌卻十分鬱悶,除了部隊擴大,他還是沒有自己的地盤,沒有地盤就是個孤魂野鬼,收不到稅拿什麼去供養軍隊?
當時的直隸被奉系控制,但卻沒有張宗昌的立足之地,要想爭奪地盤,只能往南邊的江浙打。
當時的江蘇督軍是齊燮元,浙江督軍是孫傳芳,兩人都是直系的,正好這時皖系的段祺瑞要派盧永祥南下爭奪江蘇,張作霖便派張宗昌為其開路,和齊燮元開戰。
齊燮元完全不是張宗昌的對手,幾個回合交手下來,這位江蘇督軍狼狽不堪地脫下軍服逃走,隨後去了日本當寓公。
佔據浙江的孫傳芳自知自己不是張宗昌的對手,於是把上海所有的賭場,妓院和酒店都包下來,讓張宗昌盡情的享受。
張宗昌有個綽號叫「狗肉將軍」,就源自於他的好賭,廣東人把推牌九叫做「吃狗肉」,而張宗昌特別喜歡推牌九,所以便得了這個外號。
在上海花天酒地倒是舒服了,可那邊的皖系已經派盧永祥把江蘇佔了,這讓張宗昌勃然大怒,轉了一圈,自己還是沒個落腳之處。
張作霖連忙向段祺瑞施壓,要求他把皖系的山東交給張宗昌,因為段祺瑞得靠著張作霖對抗馮玉祥,只得同意了他的要求,就這樣,張宗昌成了山東督軍,達到了人生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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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宗昌坐鎮山東擁兵二十多萬,他曾對友人說過「別人有三民主義,我也有主義——三不知主義,即不知兵有多少,不知錢有多少,不知姨太太有多少。」
坐鎮山東的這些年,張宗昌將橫徵暴斂發揮到了極致,各種苛捐雜稅有的竟收到了民國二十八年(1939)以上的,這也就是為什麼他自稱不知錢有多少的原因。
這樣的行為讓山東的百姓難以生存下去,1927年一年濟南就有七百多家商號倒閉 ,一百萬人通過濟南移民東北。
他的姨太太也是數不清,能夠統計到的有23房姨太太,除此之外剛剛成親就不知道扔到哪去的姨太太也多得很,不僅如此,他還有「白俄太太」和「高麗太太」,經常帶著五個白俄太太招搖過市,宣稱「俺這也是給俺們中國人長了臉面。」
不過私下裡他卻並不喜歡這些白俄太太 他曾對人說「奶奶的,羅宋女人風騷有勁,但個個渾身狐騷臭,塗抹香水,香臭混合讓人倒胃口。」
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張宗昌對於作詩卻興致勃勃,要論影響,他的詩影響相當大,代表作也是讓人瞠目結舌:
遊蓬萊閣好個蓬萊閣,他媽真不錯神仙能到的,俺也坐一坐靠窗擺下酒,對海唱高歌來來猜幾拳,舅子怕喝多 求雨玉皇爺爺也姓張,為何為難俺張宗昌?三天之內不下雨,先扒龍皇廟,再用大炮轟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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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張宗昌在山東胡作非為的時候,國內的形勢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1926年5月,廣東國民政府派遣國民革命軍第四軍葉挺獨立團和第七軍一部為北伐先遣隊,率先挺進湖南,揭開了北伐的序幕。
十萬北伐軍先後閩贛擊敗孫傳芳,接著又在兩湖擊敗吳佩孚,孫傳芳眼看自己不是北伐軍的對手,只能向北邊的張宗昌求救。
1927年,張宗昌調集十多萬大軍南下援助孫傳芳,但他那些連隊列都站不好的兵面對北伐軍只能是節節敗退,接連丟掉了南京,上海,徐州等重要地區,無奈的張宗昌只能率殘部退守濟南。
這個時候,馮玉祥也從北邊響應北伐軍,張作霖為了對付馮玉祥,把張宗昌又派到隴海縣一帶和馮玉祥開戰,結果又是慘敗。
1927年10月,張宗昌與馮玉祥的國民軍再度激戰於河蘭考一帶,這一次他用計策反了國民軍的旅長姜玉明,把國民軍第八方面軍的軍長鄭金聲抓住,押解到濟南處死。
也正是因為這個鄭金聲,讓張宗昌日後丟了性命。
1928年春,國民革命軍發動第二次北伐 ,奉系的勢力被摧毀殆盡,張宗昌丟了山東 ,帶著五萬多軍隊不知去向何處,就在這一年,張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張宗昌懇請少帥張學良讓他率部回東北,但卻被張學良拒絕。
9月,北伐軍攻佔京津,張宗昌的部隊在冀東被包圍,無奈之下,他只能丟下部隊,匆匆忙忙逃往日本做寓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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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日本的張宗昌一直希望著捲土重來,就在這時,發生了九一八事變,張學良擔心寓居日本的張宗昌做漢奸,連忙發電報給他讓他回國。
日本人也極力拉攏張宗昌,但這位狗肉將軍卻召開記者招待會宣稱「咱家可不會鑽煙囪(做漢奸)。」
回到北京後,經倒戈將軍石友三介紹,張宗昌認識了韓復榘,在喝醉之後,張宗昌對韓復榘說道「俺的許多老部下現在都散駐在山東各處,俺只要去招呼一下,立即可以匯成一支隊伍。」
正是這句酒後之言,讓韓復榘動了殺機。
兩天後,韓復榘邀請張宗昌到濟南做客,張宗昌不顧張學良,吳佩孚,孫傳芳等人的勸阻堅持要去。
在宴會上,他又隨手把自己的德國配槍送給了韓復榘,為之後的結局埋下了伏筆。
1932年9月3日,赴宴後的張宗昌因為母親祝巫婆病危而前往濟南火車站,他不知道 ,這是張學良發的假電報,為的就是救他一命,但結局卻註定難以改變。
來到濟南火車站的張宗昌被當年對手鄭金聲的兒子鄭繼成槍殺,死後連收屍的人都沒有,還是幕後主使韓復榘派人收的屍。
對於張宗昌之死,民國大文豪林語堂寫過這樣一篇文章「狗肉將軍張宗昌死了……然而狗肉將軍的死,卻對我特別有意義,因為他是現代中國所有顯著的 ,傳奇的,封建的和不顧羞恥的統治者中最顯著的 ,最傳奇的,最封建的,而且我必須說,最率直而不顧羞恥的一個。」
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軍閥終將被淘汰,一世之雄,終成一抔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