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給父親上墳,向九泉之下父親訴說了一番後,便會拿起紙錢到旁邊的奶奶墳前燃燒一把。此刻才想起自己的奶奶在這兒,當然裡面也有祖父,只是素未謀面,也就無從說起。
記憶中的奶奶就是「巫婆」類型的,經常不沾家,只是後期老了才不出門張羅塵世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神術」,來來往往的那些香客卻在時刻證明著奶奶有多麼的神聖。奶奶是跟叔叔住在一起的,我只是偶爾有事去問叔叔才會想到另一個房間住著奶奶,一個和我好像毫不關聯的祖母。同樣,奶奶對我也是那麼的冷漠,每每站在她的門口,半天看她不說話,我才曉得自己是多麼的不顯眼。那種瞬間的逃離,顯得多麼尷尬,小時候我同樣也是很要自尊的。
父親曾說起奶奶,就是對她的所謂的「治病救人」極為不滿。據說奶奶被批鬥過,犯了迷信活動。父親極要面子,被批鬥過的奶奶都是父親用平板車拉回家的,過了風頭,她依然會坑蒙拐騙的。村子裡有個老太太,按輩分我該喊她嫂子,患了眼疾,不去醫院,卻虔誠信奉奶奶的仙道,導致最後什麼也看不見,死之前已經瞎了好幾年。不過,奶奶大多在外村給人看病,這樣一來,也就減輕了父親的一些思想負擔。父親就愛說:「人心都是肉做的,可不要被迷信耽誤了生命」。他自己的母親,除了小心翼翼的勸說外,恐怕再也沒有好的方法來阻止了。
奶奶的封建迷信活動,從來沒有影響我對她的看法,畢竟年代限制,可以理解的。一些根深蒂固的東西,是難以用文字詳盡的,就如奶奶對父親乃至對待父親的兒女們的態度。小時候,農村的貧窮幾乎是同樣的,孩子們對於食物的渴望度,如今想來只有用痛來形容了。奶奶通過迷信活動得到的回報,也就是那些零零散散的果子、紅白糖了,這些食物對孩子們是有多大的誘惑力,可想而知了。母親說我小時候特別嘴饞,現在想來她的話是不正確的,按理說,孫子去向奶奶討點零食吃,再正常不過了。可結果出乎意料的,經常吃閉門羹,還不敢吭氣,只有哭著跑回家。母親雖然傲氣,但終歸還是有點護短,就拉上我去奶奶門口要果子吃,而我到了以後竟然半句話不說。此刻一度陷入僵局,因奶奶不說話,母親又不想失了尊嚴,最後只好原封不動把我拉回家。一路嚎哭大叫的我,母親氣的只有回家跟父親討公道,可是到了父親那裡,哪裡還有什麼公道,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母親對奶奶的意見好像很多的,如今想來真的不是母親的錯。弟弟兩歲時候,一場大病讓他竟這麼夭折了。父親最疼愛弟弟,母親更是如此,據說弟弟長的特可人。母親常說如果弟弟存活下來,他是在我和哥哥之間是最帥的。父母在屋裡哭的死去活來,我那個奶奶竟然在門口逗著她的外孫歡聲笑語,其實那個外孫就是比我弟弟大幾個月。後來每每提及此事,母親從心裡就一百個不原諒奶奶,父親也不做聲。這件事的確傷及了母親的心,就像一根針深深扎在母親心上一樣,母親每每說起,除了慟哭外,就是對奶奶怨聲載道!
小時候我調皮,而望子成龍的父親,絕不容許孩子耍鬧的。那會沒有現在教育那麼先進,哪裡知道壓制孩子的調皮就是強制阻礙孩子的天性,影響了創造力及想像力的發展,最終導致孩子會更加平庸。如此頑皮,被打是常事。有時候我跑到河邊,天黑了也不敢回家,這時候我就會被我堂祖母一家人給尋找到,直到堂祖父把父親狠狠訓斥了一番,我才可以有恃無恐去家的。久而久之,我心目中的奶奶就是這位堂祖母了,祖父也就是堂祖父了。打記憶起,我就是在他們家人的寵愛中長大的,寫到這兒,酸酸的,眼淚是控制不住了。中秋節及春節我們家都是在堂祖母家過節的,好不熱鬧!記得有幾次節日,大姐還是要求奶奶來我家過節,可是來回折騰了幾趟,菜涼了又熱,好不容易把她請來,剛坐下就要回叔叔家。再後來,我們再也不喊奶奶來過節了,索性全家搬到堂祖母家一起歡騰。
突然想到了叔叔,父親疼愛一生的弟弟,四十多歲就被肝癌折磨著,最終留下三個未成年的子女,撒手而去。小時候我最怕他,可是又最尊敬他,不單單因他是校長的緣故。叔叔很愛給我講故事,特別是歷史故事,如今想來都是正能量的。想來可笑,不管去多少次,都想不起院子裡還住著奶奶,是我的不孝還是奶奶的不愛我導致我對她的疏忽?奶奶每年辛苦掙來的果糖都被她安排叔叔扛到集市上賣了,有幾次我還那麼不湊巧跟在後面的,我不知那會叔叔內心的想法,也許他做了奶奶的思想工作,沒有做通才順從了奶奶。可是誰又知道呢,我寧願相信是叔叔被逼無奈的,否則叔叔在我的心中的好印象必將蕩然無存。
三言兩語怎麼寫完這些陳芝麻爛穀子之事,或許是突發奇想,抑或是為了保存記憶?一個人的存在,到底對誰很重要?這世上,總是有一些人記得你,就像風會記得花的香。凡來塵世,莫不如此。
看著長滿荊棘、荒涼矮小的那個埋葬奶奶的墳墓,我的心有點莫名的傷感,不知是擔心泉下有知的奶奶有幾絲內疚,還是覺得作為晚輩的我度量狹窄?每每此刻,我只有重新跪在父親的墳前,默默地看著沒有燃盡的被風吹起的紙錢,似乎又回到了久遠的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