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王大珩之後,中國光學界又一位標誌性人物離開了人間。4月16日上午,人們在天津市第一殯儀館與光學家、南開大學原校長母國光作最後的告別。4月12日下午4時08分,這位「與光同行」的81歲老人在醫院裡閉上眼睛,再也見不到光明。
然而他的光芒留了下來。用河西學院物理與機電工程學院教授葛素紅的話來形容,「他的光輝在書頁之間」。
很難說清母國光主編的《光學》影響了多少念過物理的人。這是中國高校裡的第一部基礎物理光學教科書,1964年出版,至今仍在使用。當它的編著者辭世的消息傳出,很多人憶起了自己的物理課。
中國光學學會理事長、清華大學教授周炳坤院士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母國光是中國光學事業一位領軍的人物。他與王大珩等人一起,長期在國內光學界扮演了「領導者」與「開拓者」的角色。
王大珩與母國光先後任中國光學學會理事長,情同師徒。王大珩於2011年7月去世,未及一年,母國光也撒手人寰。
周炳坤認為,母國光之所以成就卓著,在於他對自己的事業有一種「獻身」的精神。「母先生是一個非常讓我敬佩的人。他確實是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中國的光學事業。 」
曾被《科學美國人》評為全球50位科技領袖的榮海生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表示,母先生對自己的影響是終生難忘的。他跟母國光讀了3年碩士,期間學到的不僅是學術知識,更重要的是「開闊了眼界」,打下了科研的基礎。後來,榮海生在國外留學、工作,只要一有機會,母國光就會去看望像他這樣的畢業生。他身上的這一代光學家的奮鬥精神,令榮海生深感敬佩。
從2004年起,淋巴癌折磨了母國光最後的8年。不過,同事方志良教授告訴記者,他從未停止工作,直到今年2月,又一次發病入院。
從1970年起與母先生共事,方志良最欽佩他的敬業精神。母國光幾乎沒有假期,「誰在他手下工作,太累了」。
方志良說,一般人生病後「保命要緊」,母先生則是拼命工作。他坐著輪椅出席學術會議,也坐著輪椅到南開光學所上班。
他的學生及助理趙星副教授說,母先生每天9時30分開始工作。他用平板電腦放大字體,查看重要郵件,每天都要瀏覽南開大學的主頁,了解學校動態。他還叮囑趙星,今年有幾位博士生畢業,要督促他們寫好論文,爭取通過答辯。
他的夫人池圓香對記者說,他患病多年,自己已有「思想準備」,但「總有點不甘心」——他歲數並不算大。前幾年,他們去長白山旅遊,他還爬上了天池。
2012年元宵節,池圓香記得母國光吃了8個元宵,他喜吃甜食。那一天,中國光學學會秘書長倪國強還到家裡與他談事。第二天,他就在家裡摔了一跤,進了醫院。
母國光的最後一個生日在病房裡度過。那天是2月13日,農曆正月二十二。幾位同事買了蛋糕,點了生日蠟燭,想讓他高興一些。池圓香餵他蛋糕,勸他少吃一點,他當時已說不出話,但張嘴示意還想再吃。
母國光不久之後陷入昏迷。他沒有留下遺言。
池圓香說,在頭腦清楚的時候,他曾表示不放心留下她孤身一人。二人最後一次說話時,母國光囑咐妻子,「你要好好活著」。
這對夫婦屬於「師生戀」。當年,在南開生物系讀書的印尼華僑池圓香遇上了給他們上物理課的年輕助教母國光——他頗受幾個女生青睞。
他們成家後,「家裡事他不管」。母國光甚至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工資有多少。他們的一子一女出生時,母國光都不在家。
池圓香欣賞丈夫「對金錢看得很淡」,母國光當了10年以上南開大學校長。有人求校長夫人「辦事」,池圓香只要一提,就會挨罵。
母國光的外甥曾是北京市實驗中學優秀學生,有機會保送南開大學。母國光明確對妹妹說,「你的孩子我不能收」。後來,外甥高分考取了南開,直到畢業,也沒人知道他是校長的親戚。
「他不給親朋好友走後門。」池圓香說。
女兒母曉宏1988年南開畢業後到天津血液研究所求職。母國光事先叮囑,不要自稱是南開校長的女兒。女兒求職失利後,回家生氣地質問他「你怎麼不讓我說是你女兒」。希望女兒留在身邊的池圓香也有意見。但母國光說:「讓她自己闖去吧!」
池圓香也聽南開光學所的人說,人們「都特別怕他」,因為他要求嚴格。他做事的風格體現在他一絲不苟的穿衣風格上。他連洗臉都「認真極了」。他「看不慣現在年輕人動不動放假」,而不是抓緊時間做學問。
周炳坤在母國光之後接任中國光學學會理事長。在他的印象中,他們之間談工作多,開玩笑少,因為母先生工作非常勤懇,要求非常嚴格。
母國光曾任國際光學委員會副主席。周炳坤說,他在國際上享有很高威望。在王大珩先生的領導下,他開創了我國光學界國際交往的新局面。
孔強師從母國光讀碩士,後被推薦到德國海德堡大學讀博士。他的博士導師、時任海德堡大學校長朱·普特裡茲教授,對他稱讚母國光是一位「有能力、有智慧、有遠見的中國大學校長和物理學家」。
近30年前,選碩士論文題目時,孔強想做「最熱的項目」。母國光卻根據學生的特點,指定了另外一個新項目給他。他很不樂意,「鬧起了情緒」。母國光勸誡他許久,最後急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
這句責備令孔強終身難忘。如今,他慶幸導師有先見之明,為他選了當時很新、卻很有前途的、最適合他的題目。
這對師徒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今年2月20日。孔強站在病床前,床上的母國光看著他,點了點頭,沒能說話。孔強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他讀懂了導師飽含期許與期待的眼神。
在南開光學所很多學生的回憶裡,母國光「總是笑眯眯的」,「沒有一點大領導和院士的架子」。美國麻薩諸塞大學盧維爾分校博士生田野說,母國光有時看到年輕學生,會帶到自己的辦公室,聊一聊天,像是一位「和藹的老爺爺」。他會詳細詢問學生們的意見,並要求下屬為之改進工作。
2011年,南開大學為母國光慶祝80大壽。同事們為他出了一本內部的紀念冊,本想約他天南海北的學生寫幾篇回憶文章,讚美他的貢獻,這個動議被他否定。
他希望這個紀念冊「簡單一些」,也怕說出口來,大家會「不好意思不寫」。
還有人建議他自己寫回憶錄,他表示,自己沒那麼多時間回憶。
他生前的一個願望是,為王大珩院士申報國家最高科技獎。王大珩逝世後,留下了永遠的遺憾。
池圓香說,他對於自己沒有任何願望。如果說有,那就是他希望能夠工作到底。
在他眼裡,光學是讓人「把一輩子精力都放進去還不夠的學科」。
母國光走遠了。不過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個名字與光同在。他的學生趙星教的一門課上,就有一個實驗與母國光有關。使用他研製的白光信息處理機,用黑白膠片拍攝彩色照片,讓學生了解信息光學在信息處理中的應用。國內眾多高校都有這個實驗,就像他的《光學》仍在吸引後輩們。
這位低調的光學家不知道多少回被人認出。有一次,他在機場遇上了麻煩,機票的姓名拼音出錯。機場工作人員問他姓名,他說:「我叫母國光。」對方肅然起敬:「啊,您是母國光啊!」
特別聲明:本文轉載僅僅是出於傳播信息的需要,並不意味著代表本網站觀點或證實其內容的真實性;如其他媒體、網站或個人從本網站轉載使用,須保留本網站註明的「來源」,並自負版權等法律責任;作者如果不希望被轉載或者聯繫轉載稿費等事宜,請與我們接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