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7日,負責對日本東北舊石器文化研究所原副理事長藤村新一造假醜聞進行調查的日本考古學會特別調查委員會委員長戶澤充則教授宣布,「經藤村參與的遺址考古全是假的。此類假造遺蹟多達42處,遍及東北、關東和北海道地區的1道6個縣。」此消息一出,立即在日本考古界和全社會引起強烈震撼。考古學者普遍認為,日本有關舊石器時代的研究將為之倒退20年,相關的中學歷史教科書也將為之修改。這一事件為何會給日本社會帶來如此大的影響,還得從頭說起。
故事從頭說
日本人究竟起源於何年、何地,這是日本考古學界一直孜孜尋求的重大研究課題,與此密切相關的考古挖掘也就成了解開這一歷史之謎的重要手段。長期以來,日本考古界一直以3萬年前為界,把日本遠古歷史分為舊石器和新石器兩個時代。但自1946年日本在群馬縣的「巖宿遺址」發掘出2.5萬年前的石器,使舊石器時代的存在得到驗證後,日本考古界開始把舊石器時代細分為後期(1萬到3萬年前);中期(3萬到13萬年前);前期(13萬年以前)。然而由於缺少實際證據,20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日本考古界一直對日本到底是否存在「舊石器前期」爭論不休。而為這場長達20多年爭論畫上句號的竟是名不見經傳的業餘考古學家藤村新一。
既無專業知識,又沒受過專門訓練的藤村只是出於個人愛好,退職後才從事考古挖掘。但他「身手不凡」,一介入其中便取得了不同凡響的成果。藤村首先於1981年從亂木遺址大約4.2萬年前的地表層中挖出了舊石器,後又於1984年從位於馬場壇A遺址17萬年前的地表層中發掘出了舊石器,從而為日本舊石器前期時代的存在提供了「有力證據」。
此後,藤村這位在考古界嶄露頭角的新人有如神助,為日本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考古挖掘的新紀錄。特別是自他1992年參與了位於宮城縣境內的上高森遺址的挖掘並出土了舊石器時代的石器後,他的事業便如日中天,年年出新。1993年,他親自掛帥,對上高森遺址進行深入挖掘,一舉挖出了號稱40萬年前的舊石器。上高森遺址此後便成了日本發掘舊石器的聚寶盆,不僅每年有新發現,而且每次挖掘出的舊石器都要向前跨越10萬年。1994年挖出「50萬年前」的舊石器6件;1995年挖出「60萬年前」的舊石器15件;1999年又挖出了「70萬年前」的舊石器。躊躇滿志的藤村甚至公開揚言,他將從上高森遺址挖出「100萬年前」的舊石器。
對於藤村近似神話般的成功,日本考古界和新聞媒體早就存有諸多疑問。因為不論在何處發掘,只要藤村不在現場就一無所獲,而幾乎所有的重大發現無一例外均出於他一人之手。更奇怪的是,這位在考古挖掘方面碩果纍纍的名人卻從未提交過一份像樣的學術報告。考古界不無諷刺地給他封了個綽號「神手」。
正當藤村意滿志得之時,他的一次嚴重失誤揭穿了這一連串騙局。2000年10月22日,藤村乘凌晨無人之際偷偷溜進即將挖掘的現場,從口袋中掏出6塊事先準備好的石塊埋入地下備用,被《每日新聞》設置在現場的監視器逮個正著,整個過程全被拍攝下來。在事實面前,他不得不承認在此次挖掘中造了假,但同時再次欺騙輿論說,其他經他挖掘的30幾處遺址全是真的。
但是,他的話並沒有打消考古界人士的疑雲,他們決定成立一個專門委員會,對藤村所參與的所有考古挖掘成果重新進行驗證。這時的藤村據說是由於思想壓力過大而住進了醫院。從今年5月至9月,負責領導調查的戶澤充則教授先後5次找藤村面談,他最終坦白,42處遺址全是假的。雖早有思想準備的戶澤教授在最初聽到藤村吐露真言時,還以為他是神經錯亂了。
一場「社會地震」
藤村造假醜聞在日本的影響是巨大的。
首先,它使日本考古界的威信掃地。日本舊石器文化研究所理事長鐮田俊昭不禁哀嘆:「這樣一來,什麼都完了!」專家指出,近年來,由於藤村一直代表著日本考古挖掘方面的「最高水平」,醜聞的敗露使得日本有關這方面的研究至少倒退20年,一切又重新回到了20世紀80年代初的水平,因藤村而名噪一時的日本東北舊石器文化研究所在一片譴責聲中也正面臨被解散的命運。
其次,日本是個推崇歷史的國家,隨著藤村考古成績的升級,日本歷史也在被改寫,並不斷向前延伸,日本政府甚至允許出版部門將其寫入中學歷史教科書,為無知的日本少年又勾畫了一個「耶馬臺國」的神話。如今,當始作俑者坦白這一切都是虛構時,教科書也不得不做相應的修改。但令日本有關當局尷尬的是,迫不及待地將這種經不起推敲的假貨塞進神聖的歷史教科書又該做何解釋呢?
再者,藤村作假的惡劣影響,對經濟發展特別是振興地方經濟也是一個打擊。因為,隨著藤村挖掘的「成功」,遺址所在地方政府如獲至寶,各種以該遺址冠名的地方土特產被推向日本各地。如今隨著挖掘神話的破滅,各地因遺址而出現的一時繁榮和喧譁也已隨之沉寂下去,怎能不令當地政府和居民心痛呢。
慘痛的教訓
考古是一門極其嚴肅的學問,特別是舊石器考古,因年代久遠,缺少記載,只能根據發現的物證,並通過各種科學手段對其進行檢測,才能得出正確結論。因此,整個調查和成果發表過程都必須十分嚴謹。
然而,由於個別人為不純動機所驅使,在考古學上作假的事時而有之。日本學者與專家承認,由於缺少必要的科學技術手段,在考古方面出現各種失誤是難免的,但像藤村這樣長期造假、處處造假的現象是極為罕見的。而這一現象為什麼會出現在日本,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反思。
首先,在考古門類的設置上,日本存在很大漏洞。在歐美,有關舊石器時代的考古學是作為一種先史時代學,作為各種學科的綜合科學而發展起來的。也就是說,要想對以10萬年為單位的舊石器時代進行研究,必須綜合運用地球科學、地質學、動物學、植物學、古氣象學等諸多周邊科學的知識。而且,還須運用最先進的物理手段和化學手段對具體物質進行精確分析。在大學裡的課程設置上,考古學通常被置於理學系內。但日本卻恰恰相反,所有大學幾乎全把考古學設置在文學系,而從事考古研究的人大都沒有經過科學基礎訓練,在有關重大考古發現的公布、驗證、學術評價及發表論文等方面都存在重大缺陷。這才使得像藤村這樣的江湖騙子得以在日本考古界行騙達20多年。
對於藤村耀眼的考古業績,日本的專家學者曾不斷提出質疑,他們不僅對出土的舊石器形狀、質地、出土時的排列及與周圍地表的關係等表示懷疑,而且就發掘方式和做法提出許多疑點,但這些正確的意見幾乎全部被封殺。在日本包括考古在內的文學界內推崇學閥和派系,只要得到了某一專業領域最高學術權威的認可,其他人的意見即便正確也顯得微不足道。正是由於得到了某些權威的庇護和縱容,藤村才得以在日本考古界為所欲為。要不是日本新聞媒體在無意中揭穿了藤村的造假秘密,他的欺騙行為還不知要發展到何種地步。
除學風不正之外,在具體考古挖掘的操作上,日本也存在諸多問題。如,按考古發掘的通常做法應有第三者參加,而且要用照相機和攝影機把全部挖掘過程記錄下來。這一切在藤村參與的考古挖掘中全都暫付闕如。
再一點,是日本不良的社會心態使然。正如日本媒體所指出的,日本考古學界一直存在浮誇之風,只熱衷於「新的發現」,而不去考證其是否真實。當藤村以10萬年為單位向前刷新著日本古代史的時候,不僅日本國起源於九州和中國地區的傳統觀念受到挑戰,就連世界人類起源於非洲的定說也可能被改寫,而且藤村還揚言要在日本挖出100萬年前的舊石器,挖出原始人遺骨。對於這種天方夜譚式的胡說,日本當時的反應卻是一片歡騰和期待。所幸的是,歷史不是任人捏造的橡皮泥,藤村等人的造假行為最終大白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