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趙星宇(南江)
酒與醪糟碰撞的美味,大抵是川東北地區南江農村勞動人民所發現的。
醪糟是通過酒麴和糯米發酵而成的,若是在發酵過程中添加少量白酒,就會製作成我們熟知的香甜可口的江米酒。
不過,因為釀造的獨特口味和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在平常人口中常說的白酒醪糟,也要加上「南江」二字了。
白酒製作而成的醪糟口味獨特,又因白酒與糯米之間發生的反應,吃了有補氣血益脾肺,美容養顏,消暑避寒等功效,很受青睞和推崇。
不過,製作實屬麻煩。
我小時候,母親總釀這種白酒醪糟。我個子小,夠不著蒸箱,只能在灶邊爨火。母親又常提醒火候大小,有時我掌握不好,惹得母親很生氣。
有一次,我問母親酒的名字,母親抬頭望了我一眼,忙著手裡的活,說道:「這酒,以前老輩人叫酒醪糟,加了白酒就叫白酒醪糟了。」
我又天真地問白酒醪糟那麼多,誰知道以後會有多少酒叫醪糟酒呢?
母親笑笑說:「沒想到你想的挺多的,村裡人想把酒賣出去,現在把酒改名叫南江白酒醪糟了。」
「南江白酒醪糟?」幼時的我根本不明白這個名字的意義,僅僅得到的是我第一次從母親那裡認識到南江白酒醪糟。或許,加不加「南江」二字,母親的白酒醪糟還是那個味。
白酒醪糟的釀造,我親眼目睹過,首先選米淘洗,這是基礎。為保證酒色,馬虎不得。釀造分季節,每個季節的釀造手法各不相同。
再是上甑蒸熟,這考驗火候和耐心。鍋內的水也是有講究的,取自天然的山泉水,色清,純淨,涼爽,充滿自然氣息,這是蒸煮糯米的關鍵。
隨後取出糯米,拌曲裝壇,這對溫度的掌握也有嚴格要求。後面就需發酵壓榨最終澄清陳釀,密封30天左右便能食用.
每次蒸作取出糯米裝壇時,母親大汗淋漓,異常疲憊。她不停拌曲,偶爾順手擦下汗水,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在酒麴中。
裝好壇後,她每天觀察,像在守護孩子一樣。我從未見過母親這麼認真,又或許,我從沒有認真關注過母親。
終於到了開壇的日子,這是極其隆重的儀式。
母親為了回報大家平時的幫助和照顧,每年開壇之日,必定宴請村裡的鄉親前來品嘗。
那天,便是我最忙的一天,宴請鄉親們還得需我跑腿。
我甚至不解,為什麼母親辛苦釀造的白酒醪糟,要免費給別人品嘗?心裡確實無奈。
鄉親們陸陸續續到來,大家談笑風生,拉扯家常,熱鬧極了。母親打開密封已久的泡壇,白花花的醪糟和清澈的酒釀呈現在我眼前,空氣中飄蕩著酒香。
母親小心翼翼地盛在青花碗中,讓我拿給鄉親,又叮囑我別弄灑了。鄉親們邊吃邊稱讚母親手藝好,黢黑的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
母親也笑了。我恍然大悟,原來母親無私的宴請,並不是為得到那丁點滿足,她是想讓大家記住白酒醪糟的味道,想保存這種珍貴彌久的景象。
可我那時小,竟不懂得。
鄉親散走後,母親盛給我一碗,我幾大口就吃下了,小手遞過去:「媽,我還要吃一碗,可好吃了!」
母親又笑笑地盛給我一碗,又不停叮囑我要少吃,不然會醉的。我嘴上答應,吃到醪糟時卻忘得一乾二淨,僅僅是因為醪糟太好吃了。
幾大碗後,我真覺得母親說得對,我吃醉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仿佛做了個夢,我記得這個夢是甜的。
後來,我離開母親去異地求學,漸漸遺忘了故鄉的消息和酒醪糟的味道。
畢業時,同舍夥伴提出聚餐,點到飲品時,竟然也有白酒醪糟。
這幾個顯眼的字,瞬間把我拉回到故鄉,母親釀酒的場面再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我迫不及待地向朋友推薦。
的確,異鄉的酒醪糟我沒有品嘗過,喝之前,我充滿期待,準備叫老闆再來一碗,入口後,明顯感覺到這不是原來熟悉的味道。
這酒醪糟用的最劣質的白酒,勾兌的甜蜜素,口中一股苦澀的味道。同伴都未察覺,只說酒味道挺怪。
我看著碗中渾濁的酒醪糟,想到鄉親樸實的笑容,想到母親製作酒醪糟的艱辛,想到了一切童年的記憶……
可是,我卻身在異鄉,獨自一人。想到這些,我所有的心緒湧上心頭,抱著同伴,大哭了一場。
再後來,朋友請客吃飯喝都是用生啤和醪糟煮在一起的醪糟酒,加入白糖的啤酒醪糟。味道也是一般,喝多了反而肚子脹氣。若是晚上喝的,註定難以入眠。
不過,也算是創新,大多數人也接受了,可我總覺得還是缺點什麼,味道遠不及白酒醪糟,成色也差得遠,受歡迎的原因僅僅是因為製作簡單,相對於白酒醪糟更易上手,原料都是現成的,做工也不複雜。
作為一種飲品,喝多少又不易醉,大多數人也不講求品質,啤酒醪糟在生活中漸漸取代了白酒醪糟。
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卻又無可奈何地發生了。還好,從小耳聞目染,加上母親心傳手授,我也熟練掌握了白酒醪糟的製作手藝,這是我最自豪和滿足的。
接近年關,母親打來電話催我回家,我總說快了快了,可母親還是電話催個不停。我整天忙於學習,忙於工作,跟母親的聯繫少。每次通話她總是在電話那頭感嘆說村裡人出去打工的多了,釀的醪糟酒也沒有那麼多人來吃了,剩下一些太爺、太婆在家,遠不及以前熱鬧。
母親最怕孤獨,我知道她是想以前的熱鬧,大家的稱讚還深深地留在她的頭腦中,她擔心別人會不會忘記她的白酒醪糟。
我像傍晚歸巢的小鳥一樣回家了。剛踏進家門,一股香醇的酒香瀰漫開來。母親見我回來,欣喜得不得了,忙著拿我的行李,邊走邊說總算盼我回來了。
我笑笑問什麼這麼香,母親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你不記得了?媽這是在釀酒醪糟呢。你小時候最喜歡吃了,怎麼還不記得了?」
母親有點生氣地說著。我笑笑,白酒醪糟,時隔多年,又用似曾相識的方式遇見你,本該被歲月抹去的記憶又重現在眼前。
我看著依舊動人的白酒醪糟,慶幸它沒有被社會摒棄,我愛戀的不單單是白酒醪糟的味道,更多的是繫著我和母親之間濃濃的情脈。
幸而有了白酒醪糟,才沒讓我和母親斷了聯繫。正是因為思念,所以一直記得。在白酒醪糟中,我更多地學會了愛與繼承。
我問母親,是白酒醪糟嗎?母親看著我說,除了白酒能做醪糟酒,還有什麼酒能做?
我大笑,緊緊握著母親的雙手,激動地說:「媽,做好了我要多吃幾碗,可好吃了!」
母親欣慰地笑了笑,爽快答應:「好!」
【作者簡介】
趙星宇,四川巴中人,筆名鬱伯庸,高三畢業生,四川省青少年作家協會會員、巴中市作家協會會員、南江縣作家協會會員,《光霧山文學》推薦文學苗子,校文墨文學社顧問,南江志願者協會成員。創作小說,散文,詩歌,已在《參花》《華西都市報》《四川農村日報》《陝西散文》《三秦文學》《長江詩歌》《東方文韻》《博風雅頌》《巴中文學》《巴州文化》《巴中新報》《巴中晚報》《光霧山文學》《通江文藝》《白露文學》等多家報紙、微刊、期刊、雜誌上發表文章100多篇(首)。榮膺南江縣2017年度文學藝術創作先進個人獎,「百年追夢,共築小康」全國徵文大賽二等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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