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黃老學回顧與展望
【國學漫談】
日前參加淄博「齊文化與稷下學」的高峰論壇,見到了不少多年前和最近時期研究黃老學的新、老朋友,引起了回顧與展望的興趣。
黃老學無疑是傳統文化中很重要的學問之一。「黃老」相連的起源應在秦漢時期,戰國時期盛行的黃帝,尚未見與老子相連,漢代的記載中才有「黃老」連稱的出現,如《史記》《漢書》中之「黃老之術」「黃老之言」「黃老道德之術」等等,或簡稱「黃老」。事實上,戰國時期黃老已成為一門學問,具體表現就是出現了一批相關的學術著作。那就是一些以黃帝或黃帝君臣命名的著作,如《漢書·藝文志》所記述的那樣:《黃帝君臣》下注云:「起六國時,與《老子》相似也」;《雜黃帝》下注云:「六國時賢者所作」。再就是齊稷下學宮部分稷下學士的著作,具體是哪些人是應該進一步研討的。
黃老學早已存在,它在歷史上的發展也是客觀存在的。但對於黃老學的研究,是20世紀以來的事。1944年郭沫若發表的《稷下黃老學派的批判》應該是最早最明確(至少是影響較大的)提出「黃老學派」的研究論文。稍後,差不多同時蒙文通發表《楊朱學派考》(1946年)中有「黃老考」,討論的主要問題與郭文相同。郭、蒙二位論文的主要內容都是具體論述稷下一些屬於道家學派的人物。郭文更是有一些值得注意的論述,如:「黃老學派,漢時學者稱為道家」「田駢、慎到、環淵、接子還有宋鈃、尹文,都是道家」「這些道家,他們都是以『發明黃老道德意』為其指歸」等。在論述完「稷下的道家三派的勃興及其發展」後總結說:「這一學派的興盛對於當時學術界的影響非常宏大……而尤其重大的是影響秦漢以後的政治」「世人皆知漢初崇尚黃老……魏晉以後更得到印度思想的支援,於是乎道家思想可以說壟斷了二千年來的中國學術界……」。今天重讀這些論述,仍然感到值得進一步注意。
1961年蒙文通先生根據原來的《黃老考》發表的《略論黃老學》可稱是黃老學研究的延續。蒙先生在文中有南北學派之分,應為其首創。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經法》《十大經》等幾篇,唐蘭等學者認為即《漢書·藝文志》中的《黃帝四經》。後來,比較一致的稱為「黃老帛書」。於是引起了黃老學研究的一個熱潮。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開始陸續有相關論文發表,例如鍾肇鵬的《論黃老之學》(《世界宗教研究》1981年第2期),對黃老之學的產生、發展、演變情況作了較為系統的考查,一直講到「漢代的流傳與演變」。論文中有兩部分討論「黃老帛書」,顯然是與馬王堆出土帛書有關而引發的研究黃老學。熊鐵基在研讀《呂氏春秋》《淮南子》時提出「秦漢新道家」「也就是黃老學派」(《文史哲》1981年第2期)。
同時,相應的學術會議和研究著作也在醞釀之中。1982年在山東淄博開了一次「稷下學討論會」,這在黃老學研究思潮中有一定的代表性意義,如郭沫若所說:「黃老之術,值得我們注意的,事實上是培植於齊,發育於齊,而昌盛於齊的。」
研究深入展開,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到90年代末,出版了不少研究專著。吳光的《黃老之學通論》(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是比較突出的,其醞釀時間也在80年代初。此時期也有專門論文,如餘明光的《黃老思想初探》(湘潭大學學報1985年1期),劉蔚華、苗潤田的《黃老思想源流》(《文史哲》1986年第1期)。1989年有餘明光的《黃帝四經與黃老思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有丁原明的《黃老學論綱》(山東大學出版社),1998年有白奚的《稷下學研究》(三聯書店)。此外,還有許多從不同角度研究涉及黃老學的,就不一一列舉了。
黃老學研究在深入,2015年曹峰發表《近年出土黃老思想文獻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並且表示:「最終目標是要寫一本《黃老道家思想史》。」這是一個很好也是必要的願望。但是也有很多基本問題需要進一步確定。
首先,「黃老學」究竟如何界定?它包括哪些內容?最近淄博的學術會上,吳光先生進一步明確提出:「稷下道家非黃老學派」,否認郭沫若「稷下黃老學派」(實際上還有蒙文通)之說。人們所說的《管子》《心術》等四篇,「也不能定其為黃老」等等。可見,進一步研究、界定「黃老學」仍是一個問題。還有如來自臺灣地區的黃漢光就不同意《呂氏春秋》《淮南子》是黃老之學的著作(《黃老之學析論》,鵝湖出版社,2000年)。討論黃老學有哪些著作也是一個問題。
其次,黃老學漢代以後如何發展,郭沫若說「道家思想可以說壟斷了二千年來的中國學術界,墨家店早已被吞併了,孔家店僅存了一個招牌」,這話有點武斷,但又值得深思。我們可否理解,他這裡的「道家」應該說是黃老道家,因為他全文是批判黃老學派的。事實上,兩千多年來黃老思想的影響是存在的,從漢以後,主要從政治和養生兩個方面發生影響。
政治影響,清代魏源在《老子本義序》中有一段議論可以說明,他在講了西漢黃老之治後說:「此黃老無為而治天下。後世如東漢光武、孝明、元魏孝文、五代唐明宗、宋仁宗、金世宗,皆得其遺意。是古無為之治,非不可用於世,明矣。」朱元璋讀《老子》的「民不畏死」而思罷極刑,順治帝認為《老子》乃治心治國之道,這些與黃老學的發展和影響,應該也有關係。這些是黃老學政治思想的正面、理想的一面。
另一方面可以進一步思考的問題,上引郭沫若文的下面一句,也是全文最後一句:「禮教固然吃人,運用或縱使禮教以吃人的所謂道術,事實上才是一個更加神通廣大的嗜血大魔王呀!」文學家郭沫若的語言如此誇張,但終究反映的是什麼思想?他在黃老學批判的最後寫下這麼一句話,我們也可以想一想:其所謂「道術」與黃老學有無關係?什麼關係?
養生,也是黃老學的重要內容之一。我們看到較早最明確提到這個問題的是《後漢書·光武帝紀》中記載的:「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承間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性之福,願頤愛精神,優遊自寧。』」黃老學著作《老子河上公章句》中的「養生論」與此精神一致,「聖人治國與治身同也」。黃老學早期的養生論就有此突出的特點。漢末養生問題在道教的發展中得到傳承,成為一種突出現象,有一個較典型的故事。宋太祖曾向年逾80的道士蘇澄詢問養生之術,蘇澄說:「臣養生,不過精思鍊氣耳。帝王養生,則異於是」「無為無欲,凝神太和,昔黃帝、唐堯享國永年,用此道也」(《續資治通鑑長編》卷十)。後世的養生學、養生論不乏黃老學的影子。
再次,黃老學之學術、思想的具體深入探討,是今後黃老學研究的一個最大方面。包括一些黃老學著作的認定和內容的深入探討,比如《管子》《心術》等幾篇,《呂氏春秋》《淮南子》以及新出土文獻等。也包括一些中心論題的進一步解讀,如「道論」「政論」「道法」「道術」以及「道與氣」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