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軍濤
冬至日,吃餃子。母親包的餃子,要多好吃有多好吃。
早上,父親一早頂著寒霧趕了集,割了肉,買了八角茴香醬油醋。母親到門口霜覆的菜地,從埋的蘿蔔坑裡扒了蘿蔔,蔥窖裡拽了老蔥。然後,父母洗蘿蔔,擦蘿蔔絲,煮蘿蔔水,洗姜蔥,擇韭蒜,剁肉餡,和麵團……忙得不可開交。看平常忙得眉頭緊鎖的父母,今天難得放下其他雜事,鄭重地開始一道道工序,一心一意為過節吃餃子做準備。父親眉頭舒展,脾氣異常地好,輕易不呵斥人,樂樂呵呵地忙活著。我們也恍然大悟了,慶幸而得意地開心,肆無忌憚地可勁兒樂,打心眼裡快活。走路不是走,是跑,是一蹦一蹦地雀躍。一會兒從堂屋裡溜到院裡,一會兒從院裡竄進灶屋,一會兒又從灶屋跑到大門口。逞能般又獻殷勤地給父母做幫手,卻總是添亂幫倒忙。只惹得滿院子雞飛狗跳,豬翻鴨叫,一刻不得安生。
天是冷的,屋子裡卻洋溢著熱乎乎的暖意。堂屋生了爐子,茶壺在爐子上「吱吱」響。敦敦實實的案板,被父親搬到了堂屋裡,案板邊擺好了小凳子。父親轉身大門外抱柴,到灶屋裡大鍋燒水。我們簇擁著母親,圍在案板前包餃子。
母親早和好了面,攪好了餡,一盆一盆端到案板跟前。屯了面的瓢在案板上晃悠悠、轉溜溜,灑案板上一把麵粉鋪了底兒。白白胖胖的一大團面搦到案板頭,揪一骨朵面鬏鬏揉一個圓蛋兒,撲撲麵粉,手一壓一個餅,小擀杖「咣當咣當」擀,那圓圓薄薄的麵皮兒一會兒就疊成了一沓沓。母親擀麵皮快,包得也快。一手攏指成甌狀託著麵皮兒,一手拈筷,筷子尖厾一撮餡兒,抿進麵皮兒窩裡,放下筷子,倆手指跟團一朵花兒似的,捏著捏著,那餃子就胖乎乎圓鼓鼓地嘟嚕出來了,那一排餃子邊的月牙兒印,就像孩子出齊整嫩嫩的小牙。
母親包餃子時,給我們出謎語猜:「白白胖胖一群鵝,撲撲通通跳下河。一會沉多浮的少,一會沉少浮的多。」我與妹妹便瞎猜:「石頭!」「雞蛋!」「魚!」答案五花八門,最後還是母親撲哧一笑:「傻孩子,就是餃子。」我們便涎水流出來了。後來包餃子時母親再給我們出這個謎語,母親剛起了個頭,我們便爭先恐後回答:「餃子!」「餃子!」「我先說!」「我先說!」「媽,我先說的!」「媽,是我先說!」母親笑了:「你們說的都對,都對,一人獎一個小元寶!」小元寶,是母親特意捏的幾個模樣特別好看的小餃子:張起兩翼尖,彎起來捲成一個環兒,圓鼓鼓的,像一個戒指,還像一個可愛的小元寶。我們便不爭了,心滿意足了,學著跟母親一塊兒包餃子,但總是包得奇形怪狀,不是癟嘴凹肚,就是撅屁股拱腰,放鍋排上,餃子直不起身子,一個個東倒西歪,擠眉弄眼,我們看著自己都感到好笑了。
母親粗糙的手,倒那麼巧,包出的餃子那麼玲瓏,擺起來好像精緻的藝術品。餃子在鍋排上一溜溜整整齊齊的,像一隊隊鵝,像地裡一畦畦嫩嘟嘟的蘿蔔娃,像一團團白生生的雲朵朵。我和妹妹便伸著指頭撅著小嘴巴,低下頭來一個一個地數,數著數著數馬虎了,又一次次從頭來。
包滿了一鍋排餃子,母親便端到廚房下鍋。院裡下起了小雪兒,母親束著頭巾,雪花簌簌落在頭巾上。母親眯起眼,微笑著,扯起頭巾擋住臉側,避一避迎面而來的雪花,隨手捋了捋垂下來的一縷頭髮。那頭髮花花的,不知是手上沾的麵粉染的,還是天上的雪花落上了。
煮好的餃子,先澆奠,祭祀先祖。父親盛滿滿一碗餃子擺上筷子放在祖宗牌位前,嘴裡念叨著:「今兒個冬至哩!請老祖宗嘗嘗餃子。請老祖宗照望著,保佑一家平平安安。」然後用筷子挾一挾餃子,點一點湯水,象徵性地請老祖宗享用。母親盛上兩碗餃子,喊我和妹妹給爺爺奶奶端過去,讓爺爺奶奶先吃。接著,便是我和妹妹捧著大碗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頤了。
熱餃子,好吃!母親包的,特香!一碗蘸芫荽蔥姜蒜醬醋的油花餃子,熱的熱,燙的燙,鹹的鹹,香的香。餃子裡的油滋了一下巴,滴溜溜順嘴流。直到我們吃得挺著肚皮打著飽嗝還要添第二碗,父母才忙得暫時告一段落,端起了碗筷,細細品嘗這鮮靈靈的熱餃。
一晃我們長大,各在海角天涯。匆匆又到冬至,看看又是一年。家鄉的回憶,父母的影子,朦朦朧朧,若隱若現。無論你在城市,還是在鄉村;無論你是家人團團圓圓,還是漂泊在外孤孤單單;無論是北風凜凜,還是雪飛漫漫,冬至日,一碗濃香的湯餃,熱氣騰騰,香氣瀰漫,舌滑齒粘,腹溫肺暖,多少甜蜜,多少喜歡,多少疼愛,多少思念,多少憧憬,多少祝願,都攪在一起,和在一團,含一口,氤氳,嚼一下,纏綿。
有道是,天下的餃子都嘗遍,還是父母做得最好吃。父母一雙勤勞的手,把那殷殷期盼,虔誠祈禱,綿綿祝福,都裹在一皮一餡裡,一層層,包了又包;下在一鍋一湯裡,一遍遍,煮了又煮;濡在一醬一醋裡,一滴滴,鹹了又酸。
冬至日,吃餃子。一回又一回,一年又一年。冬至還是冬至,餃子還是餃子。只是父母越來越老,家鄉越來越遠,思念越來越深。
作者簡介:魏軍濤 漯河市作協會員,漯河市網絡文學協會成員,喜讀書,偶作文,樂山水,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