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除了過年和清明節期間短暫逗留外,很少回老家。有工作和生活的因素,更多的是情感因素,不想面對故鄉的面目全非,以及物人皆非。進到裡面,滄桑感油然而生。其情其景猶如《天堂電影院》。
後山被砍伐殆盡,代而替之的是橫七豎八新房子,且以空巢居多。在外打工而有所作為的青壯,為了彰顯名分與闊綽,自籌資金一二十萬,蓋個二三層樓水泥磚房。外形還停留在適用功能的火柴盒式樣,嚴重缺乏美感。眾多房子雜亂無章地擠壓在一起,就像地上散落的積木塊。村莊的前半部分,基本上是人去樓空。走到其中,猶如步入時光隧道。零星地住了些老人和孩子,固執地廝守在那。周邊的房子,由於年久失修,缺乏人氣,垮塌的垮塌,被燒毀的燒毀。殘垣斷壁,向著蒼天訴說著落寞與昔日的繁盛。除了幾條常走的路外,村子裡雜草叢生,齊腰深的雜草肆無忌憚地野蠻生長著,草長鶯飛。因為實在沒人沒時間去維護、修繕、清理曾經的美好。老人們老的老了,有些還算強幹的,被子孫們接至城裡帶下一代,以發揮餘熱。也有不習慣城裡氣息的,孤孤單單呆在老家又感覺寂寞。於是村裡的老人們經常聚在一起,坐在屋簷下曬曬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述說著年輕的過往和子女們的當下。夕陽照在他們臉上,滿是滄桑,而乏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和歡娛。
田地交由少數幾個還有些幹勁的壯年勞動力來打理。他們大多數其實也是情非所願,迫不得已。外出打工又沒本事,呆著家又被人視為無能。他們身在曹營心在漢地耕種著祖祖輩輩留下的那片土地。為了節約成本和勞動力,現在改用鐵牛了。因為昔日的放牛娃都進城了。田地荒蕪了不少,且不少是昔日肥美的熟田地。以前的鄉親們搶地種,為了擴大耕種面積,還不惜花大力氣開墾邊角旮旯。以前種田要交公糧,人們幹勁十足。如今種田還有補助,反而沒人種。不少青壯在城裡打工,其際遇有的比農村生活好不到哪去。但就是賴著不願意返回那片故土,想著「存在就是理由」,耗在那就有機會。固守著「好馬不吃回頭草」的道理,奢望著某一天也能夠發達。如果連農民打心底也看不起農村和農業,不知道誰來養活二十一世紀的你我他?!
水庫已經徹底不能洗澡和洗衣服了。據說,自從被人承包養魚後,承包戶為了魚兒能長得快些,一車車拉大糞,以及死東死西,大肆傾倒到水庫裡。水庫的生態平衡徹底破壞了,水底已不再生長水草了,水體變得汙濁不堪,富含營養,遠遠地就能聞到一股難受的味道。村民們為了洗澡,只有在自家的壓水井旁,彎下腰,一桶桶地壓,一桶桶傾倒在身上淋浴。水庫裡除了耐受力好點的魚兒,倔強而迅猛地生長外,別無他物。昔日洗衣女的歡聲笑語沒了,村民不敢沾邊水庫,往日成群的候鳥也躲得遠遠的。缺乏生氣的水庫,變得死氣沉沉,偶有幾條憋得難受的魚兒躍出水面,會令人驚嘆其生命力的頑強。水庫的兩端,分別豎起了一桿大煙囪。為了加快城市化進程,磚瓦廠建起來了,看中的是水庫邊的水和土。過度的無序開掘,造就了一個個深不見底的大坑。曾經的碧波蕩漾和清洌洌的水,如今沒了。不知道,沒有了水,還能有什麼?上善若水,人若不善待水,還能善待什麼?
走在曾經熟悉的鄉間小路上,想著過往,更多想著未來。未來的故土可能被工業化、現代化的挖掘機肆意碾壓。無怪乎有的村民連墳山也不放過,圈佔土地,畫地為牢,以獲取未來可能得到的土地補償款或賣點錢。那一天倘若到來,故土就真的面目全非、了無蹤影了。當下,殘垣斷壁猶在,至少還可以循著殘垣斷壁,找尋那個失落的夢。
堂哥也做了一個火柴盒房子,一層,三間,坐落於後山上,面西,正對著墳山。他爺倆歸西後,人們回過頭來審視有關於他家奇異的事情,或是徵兆。諸如他家的大門用的淡綠色,頗似輓聯的顏色。他家父母親、祖父母的墳堆,多年來連草都不長,青青的草皮覆蓋到墳頭上,硬是容易枯黃和死去,實屬罕見。等等。
原有的天子廟,由於年久失修而夷為平地。新的建起來了,廟宇頗有現代氣息,只是沒了原來的味道,香火也沒有那麼盛了。但畢竟有了,村民似乎有了心靈的歸宿和寄託。今年,重新看到了久違的龍燈,熠熠生輝、活靈活現。那一刻,我激動不已。
今年的清明,墳山上,堂哥遠嫁異鄉的老姐姐,杵著拐棍(據說是因與鄰居發生爭鬥),聲嘶力竭,淚已流幹,哭著她的娘家人,還有自己,哭著現在,同時,哭喊著未來……
祭掃時,路過堂哥家的墳堆,我分明看見了墳頭嶄露出一朵春花,正迎著微風傲然綻放。漸漸地,變成兩朵、三朵……
最後,變成一簇簇,融入漫山遍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