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打虎的故事,我們都知道。武松打虎之前,在路邊一家小酒館裡喝了很多酒,我們也知道。
那家酒館沒有名字,但是有招牌,招牌是門口斜挑的一面旗,旗上寫著五個字:「三碗不過崗。」
現在的酒館,用門上的匾額做招牌,用路邊的燈箱做招牌,可是在唐宋元明諸朝,一般都是用旗幟做招牌。這面旗用竹竿高高挑起,材質一般用布,顏色一般是青色。辛棄疾老師說過:「山遠近,路橫斜(讀xiá),青旗沽酒有人家。」他筆下的酒館,門口挑的就是青旗。不過也有用白旗的,南宋筆記《容齋續筆》有云:「今都城與郡縣酒務,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簾於外,以青白布數幅為之。」青白布數幅為之,說明有的酒館用青布,有的酒館用白布。白布做旗,現在有投降的意思,宋朝沒有。
既然用旗做招牌,旗上肯定要寫字。寫什麼字呢?古裝影視圖省事,凡拍酒館鏡頭,旗上多半只繡一個大大的「酒」字,但這不是真實的古代酒旗。在宋朝,至少在東京汴梁,正規酒館的旗幟都很長,上面繡著好多字,內容要麼是酒店名稱,例如「孫羊正店」、「十千腳店」;要麼是這家酒店主要售賣的酒水品牌,例如「新法羊羔酒」、「生熟臘酒新釀」等等。
宋朝大酒樓除了有酒旗,也有匾額,例如北宋開封最大的國營酒店樊樓的匾額就是「樊樓」,南宋杭州最大的民營酒店三元樓的匾額就是「三元樓」。宋末元初筆記《夢粱錄》第十卷與《武林舊事》第六卷羅列了臨安城裡三十多家大酒樓,正門上都有匾額,例如「太和樓」、「中和樓」、「太平樓」、「豐樂樓」、「和樂樓」、「和豐樓」、「春融樓」、「先得樓」……
南宋筆記《容齋續筆》上還記載:「微者隨其高卑小大,村店或掛瓶瓢,標帚杆。」大酒樓挑大旗,小酒館挑小旗,至於那些窮鄉僻壤的雞毛小店,連旗都沒有,只在門口懸掛一隻瓶子、一個瓢,或者斜插一把掃帚。瓶子是盛酒的,瓢是舀酒的。宋朝官營酒坊的酒水上市,普遍用瓶子分裝,這種瓶子大肚小口,脖子細長,造型優美,用瓷器燒造,清代瓷器收藏家不明底細,給這種造型的酒瓶取名為「梅瓶」。酒館門口用酒瓶和酒瓢做標誌,那是理所當然,可是幹嘛要斜插一把掃帚呢?因為鄉野小店本小利薄,多半售賣私自釀造的土酒,酒體渾濁,還漂浮著沒有完全分解的米粒,唐朝詩人美其名曰「綠蟻」,宋朝詩人惡趣味,把這些漂浮的米粒叫做「浮蛆」。綠蟻也好,浮蛆也好,喝的時候總要濾掉。將酒缸裡的土酒舀進酒壺,簡單過濾,再倒進客人的酒杯裡,這個過程叫做「篩酒」。怎麼篩呢?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在酒壺上面放一把用竹枝綑紮的掃帚,隔著竹枝往壺裡舀酒,「浮蛆」就被「篩」出來了。讀者諸君聽了可能不信,可能還會覺得有些噁心。其實新紮的掃帚並不髒,記得我小時候,我們豫東老家收割小麥,天氣炎熱,農民焦渴,都是從掃帚上捋竹葉,放到大鍋裡煮一煮,用煮過的竹葉水解渴消暑。我祖父年輕時給人拉太平車(四個木輪的大車,轉向時需要用木楔去撬車輪,非常笨重),從老家去縣城拉煤,總共六十裡路程,中途要歇兩回腳,喝一頓酒。他說他們喝酒的小館就在官道旁邊,門口的標誌就是一隻笊籬和一把掃帚,笊籬表示有菜,掃帚表示有酒。
宋朝實行酒水專賣政策,正規酒坊均為官營,正規酒館裡賣的也都是官酒。民營飯店想賣酒,可以去官營酒坊批發,也可以通過大酒樓分銷,甚至還可以從官府手中高價買曲,然後自己來釀,賣不完的也可以分銷給其他飯店。有分銷權的酒店叫做「正店」,從正店那裡買酒的酒店叫做「腳店」,正店和腳店之間並沒有隸屬關係,只是一級經銷商和二級經銷商的關係。
單看法律條文,宋朝的酒水專賣非常嚴格,售賣私酒會被判處徒刑,還要罰沒家產,分一半給舉報人。但官府實際執行起來往往會網開一面,對鄉野小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第一,賣私酒的小酒館太多,禁不勝禁,管不勝管;第二,宋朝統治者相對有人味兒,除非碰到宋徽宗那種混蛋皇帝,否則不會把老百姓逼到絕路,農民婚喪用酒,路邊小店賣酒,基本上是可以自釀的,只要別太招眼就行。
《水滸傳》中武松在路邊那家小酒館消費,喝的就是私釀。因為店家跟他明確說過:「我家的酒雖然是村裡的酒,可是比得上老酒的滋味。」村裡的酒,當然是私釀。陸遊當年寫《遊山西村》:「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那種農家臘酒自然也是私釀。私釀不合法,但是便宜,如果去都市裡的大酒樓喝官酒,那就太貴了。
南宋筆記《都城紀勝》有云:「大抵店肆飲酒,在人出著如何,只知食次,謂之下湯水,其錢少止百錢。五千者謂之小分下酒。」在臨安城中飯店裡消費,如果只點餐不喝酒,最少一百文就夠了。如果叫些小菜,點些酒水,少說也要花上五千文。「散酒店謂零賣,百單四、七十七、五十二、三十八,並折賣外坊酒……卻不甚尊貴,非高人所往。」(《都城紀勝》)升鬥小民去低檔小酒館喝酒,有酒無菜,標價低廉,有一百零四文一碗的,有七十七文一碗的,有五十二文一碗的,有三十八文一碗的。
這種小酒館雖說低檔,畢竟在都市之中,酒錢裡肯定包含昂貴的房租。像武松在鄉野地面的小酒館喝酒,花錢應該會更少一些。
——不知為何,我每次登錄新浪博客,都只能編輯文章,不能回復和發表評論,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