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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陳璇 中國青年報
河北廊坊環保局副局長李春元出版長篇小說《霾來了》。霾是當仁不讓的主人公,瀰漫在小說裡的各個角落,而現實源源不斷為作者提供創作資源。有處細節看上去頗為誇張——「市區內近期連續發生數起蒙面人借霧霾深夜入室盜竊案」,而李春元稱自己正是從現實裡獲取的靈感。某地前段時間有家工廠被盜走一枚放射源,分管輻射工作的李春元調來監控視頻一看,「偷盜的人臉上蒙著面,剛好這天霧霾重,監控畫面也霧蒙蒙的,看不清楚」。2014年12月10日清晨,京津冀地區遭遇霧霾襲擾,在河北廊坊燕郊酒廠公交車站,一群北京上班族在等待公交車。
從某種意義上說,作為一個地市級環保官員,李春元有兩重世界,現實的和虛構的。
現實中,他是河北廊坊環保局副局長,還是當地分管大氣汙染治理工作的官員之一。在這塊市區距離北京天安門廣場僅40公裡的土地上,他成為對空氣品質最敏感的人之一。
虛構的是他筆下的世界。去年,他出版了一部環保小說《霾來了》。在這部24萬字的長篇小說裡,人物角色都跟霧霾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有政府官員,也有生活在霾中的普通人;既有官場中的糾葛,也有普通人的困頓和思考。
用李春元的話說,「這是一部現實主義小說,情節基本上都來源於現實。」
這部出自環保官員之手,旨在反映和影響現實的虛構作品,在現實維度裡製造出熱度。在環保圈子裡,它一時間炙手可熱。因為其中涉及環保官員問責的情節,並再現了這群基層官員的尷尬處境,所以被一些環保官員視為「工作指導手冊」。而書裡不可避免地描述了霧霾在生活裡的種種痕跡,在不少普通讀者眼裡,它成了兼具專業性和故事化的「防霾生活指南」。
對李春元來說,建立虛構世界相對容易,他可以自由地編織情節甚至掌控霾的蹤跡,這給他帶來相當大的成就感。而現實裡,這位環保官員深感,跟它的鬥爭,每前進一步,都要使出渾身解數。
虛構世界裡的精神滿足,不能安慰現實裡的焦灼情緒,這一時代的環保局長是比較艱難的一代
小說是需要矛盾和衝突的,即使是業餘小說創作者,李春元也懂得這個創作規則。《霾來了》開篇就拋出一個針尖對麥芒的場景。
作為小說的主要人物之一,E縣環保局局長呂正天正式出場是和胡姓縣長的一次爭吵。起因是縣長想把一筆給環保局治理汙染用的預算,挪到給安全生產管理局蓋大樓,而呂局長頂了縣長這個提議:「汙染這麼大,霾這麼重,咱不能光要政績不要命了。」
倆人的矛盾在對話中升級——
胡縣長急了:「呂正天,你快當兩年局長啦,霧霾你也沒治好,倒是讓中央電視臺把該你管好的小電鍍、小煉油曝光了,這對全縣招商引資的形象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啊?」
「『十五小』、『新六小』,國家早明令取締了,您當5年縣長啦,縣裡怎麼落得個『十五小』久打不絕的結果?您查一查,到底是誰在當託,該由誰負責。」
「我看就該你呂正天負責!」
「那你撤了我吧。」
「那你寫辭職報告!」
按照李春元的情節安排,呂局長被縣長「吊」起來了,連家也悄沒聲兒地搬走了,離開了令他失意的E縣。李春元稱,小說裡每個人物的命運,都是經過他精心設計的,「有很強的寓意」。而小說中呂局長遭遇的不順,在他看來,正是現實中一些環保局長官場處境的寫照。
李春元從部隊轉業到廊坊環保局副局長崗位是在2008年。上任後的「第一課」就讓他感受到「環保局長真不好當」。那是在一場全國地市級環保局長崗位培訓討論會上,各地環保局長圍坐在一起,相互大倒苦水。
「環保局長經常被問責,環保局長位子坐不穩,等等。」聽了這些「苦水」,李春元當時心裡涼了半截,「完了完了,進錯門兒了」。
後來,部隊宣教工作出身的李春元,就那次培訓討論會上的感受,寫了一篇評論《如何看待環保人被問責》。初為環保官員的他意識到,「目前,我國已進入汙染事故的高發期,環保部門的風險越來越大」。
令小說創作者汗顏的是,一些環保局長在媒體上呈現的形象,遠比故事裡的人物更加戲劇化。在媒體追問「地下水變紅」的話筒前,河北滄州原環保局局長牽強地給出了一個「水煮紅小豆」的解釋,招致輿論的嘲笑和炮轟,後來這位「紅豆局長」被免了職。而在浙江溫州下面的縣級市瑞安,環保局長要面對當地企業家帶有「挑釁」意味的邀請。一位老闆願意花20萬元請他在當地河裡「遊泳」20分鐘。
在這部環保官員創作的《霾來了》裡,無論是正直敢言的年輕環保局長,還是在環保崗位上耕耘30多年的老環保局長,都被作者賦予「奉獻擔當」的精神品質。這也可以解釋他創作這部小說的部分動機——「為優秀的環保局長代言」,當然也包括些許「訴苦」的成分。
不過,在虛構世界裡獲取的精神滿足,並不能安慰現實裡的焦灼情緒。現實經驗告訴李春元,在人們早已不避諱談論環境汙染的當下,環保局長這個位置卻長期以來像個「燙手的山芋」。
「地方環保局長兩三年一茬兒地換,有的空出來一時半會兒還接不上人。有人寧願調到邊緣科室,甚至降職也不願意幹環保。」身處環保官員圈子裡,李春元不乏聽到明哲保身的心聲。
而現實的另一面是,環保官員頭頂上壓著「仕途天花板」,甚至有人說「環保局長是仕途的終點」。李春元翻出一本環保部主管、中國環境報社主辦的內部刊物《新環境》,其中一篇報導裡統計了這樣一個數據:「20年來,99%的卸任廳局長沒能從這一崗位上獲得升遷。」
到了地市以及縣市區這一層級,僅河北省,按照李春元的觀察,「環保局長提起來的很少,有的也是平級調動」。
擔任過浙江地市環保局長的正處級官員章劍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感慨:「這一時代的環保局長確實是比較艱難的一代。」
或許他們還要像《霾來了》裡的環保局長那樣,「需要點兒英雄般的濟世情懷,而英雄的命運往往註定既要有豪情,也會有幾分悲情」。
虛構沒有抵達的地方,環保局長和政府領導之間的「博弈」在現實裡上演
李春元(右二)在廣場上宣傳環保。
虛構世界裡,呂局長被縣長架空了以後,找個他的繼任者成了縣裡的難題,這也令堂堂的胡縣長覺得很沒面子。
胡縣長把環保局的3位副局長找來談話,指定每個人主持環保局工作1個月,考察一下,看誰優秀,讓誰接任。
其中一個被考察的副局長叫任京。當月,胡縣長拉來了一個項目,要在縣城邊兒上批塊地,建個化工廠。縣政府辦公室通知任京去開會,但他藉口高燒住院輸液,讓環評科長替他去開會。
魔幻的情節發生了。環評科長把看大門老馬頭的電話給了縣政府。在胡縣長親自主持的辦公會上,議題就一個:各部門籤字、蓋章、走人。按照環評科長的要求,西裝革履的老馬頭帶著公章按時到會,按要求籤字,按要求找對了蓋章的地方,任務完成得很出色,僅用半個小時項目就批定了。
沒想到,事後第3天,C市市長到環保局檢查工作時看到了驚人的一幕:在E縣上報的某化工廠審批項目表上,不僅是環保局,土地局也是一樣,兩個單位蓋的全是收發室收訖郵寄物品的證明章。
讀到小說的這個段落時,江蘇省環保廳政策法規處的賀震會心一笑。當然,這個魔幻現實主義風格的情節純屬虛構,李春元也表示,「看門大爺蓋公章是藝術化的誇張,現實生活裡沒有發生過。」
不過,賀震讀出了誇張背後的現實意味。這位在環保部門工作將近10年的環保人評價《霾來了》:「拋開文學創作水平不談,這部小說裡很多情節都反映了現實。從環保工作角度來說,內容也比較專業。」
這是李春元、賀震以及更多環保官員不諱言的現實生態:前些年,環保局長處於「上壓下頂」的尷尬位置。他們中流行著繞口令似的一句話「頂得住的站不住,站得住的頂不住」。這描述的是有些地方領導決定上的項目,如果有環境問題,環保局硬擋,堅持不同意,有可能被換崗甚至受處分;而想保住位子,則要服從上級領導的意志,觸碰環保底線。
長期關注環境領域的《新環境》執行主編曹俊在報導裡這樣寫道,「在很多地方,環保部門很重要的一項任務,是跑項目環評……地市一級環保部門,一半在頂,一半在跑。到了縣一級,環保部門幾乎全都在跑。有的地方甚至召開經驗推廣會,讓擅長與省裡相關部門和國家部委『打交道』的局長介紹經驗。」
環保工齡全國可能最長的老環保人劉豔東,在河北承德環保局局長的崗位上工作長達21年,見證了環保工作的風風雨雨。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他直言「環保工作最大的無奈,就是個別地方政府主要領導不理解、不支持」。
虛構沒有抵達的地方,環保局長和政府領導之間的「博弈」在現實裡上演。一個真實的事例沒有被李春元搬進小說。2008年,廊坊打算上一個投資數十億的熱電廠。當時,「相關部門大都已經原則同意了」,但時任廊坊環保局局長張向東認為,「發電廠的粉塵與汙染氣體不僅會飄向廊坊市區,還會飄入北京。而且廊坊水資源匱乏,發電廠耗水量很大。」
這時候就得「頂」了,這位老環保局長想了個招兒,他找專家來會診,再向市政府提交「會診報告」,最終廊坊市領導決策放棄這個項目。
李春元坦承,現實比他的虛構世界要豐富得多。這位長年做宣教工作的正處級官員深諳表達的分寸,而身邊的人時常比他還要謹慎。李春元的小說初稿都是手寫,每次寫完一點就找同事打成電子版。作為小說的第一批讀者,經常有人提醒他,「李局長這個是不是寫得太猛了」。他吸納民意,「再往回收收」。
儘管如此,李春元還是感覺「得罪人是難免的」。他生怕有人對號入座,小說裡的地域名稱也用字母代替,「但還是會有人對號入座」。
有人勸他「別瞎寫了」。還有人跟他開玩笑:「老李啊,我都不敢跟你說話了。說完了,你說不定又要寫進小說裡了。」
現實裡,做好任何一個減霾的細節都不容易,而塑造虛構世界則要輕鬆很多
2014年10月8日,河北廊坊受霧霾影響能見度極低。
無論是虛構還是現實,這兩重世界的時代背景相同——霾來了。
2012年被媒體稱為霧霾元年,也是李春元在環保副局長任上的第4個年頭。這一年,「PM2.5」從一個專業名詞變成街知巷聞的熱點話題,「霾」字也隨即成為最具熱度的漢字之一。
霾是當仁不讓的主人公,瀰漫在小說裡的各個角落,而現實源源不斷為作者提供創作資源。有處細節看上去頗為誇張——「市區內近期連續發生數起蒙面人借霧霾深夜入室盜竊案」,而李春元稱自己正是從現實裡獲取的靈感。某地前段時間有家工廠被盜走一枚放射源,分管輻射工作的李春元調來監控視頻一看,「偷盜的人臉上蒙著面,剛好這天霧霾重,監控畫面也霧蒙蒙的,看不清楚」。
虛構有時是面鏡子,可以映照出現實的樣子。1月10日這天,霾又來了,廊坊市上空像裹著一層灰色的保鮮膜,林立的住宅樓和工地上的長臂吊車在霾中若隱若現,而用《霾來了》裡的「天空像蓋上一個大鍋蓋」或者「月亮都被霾遮得嚴嚴實實的」來描述這種場景也是貼切的。
李春元對霾敏感了起來,不僅是他患有鼻炎的鼻子對霾的抵抗尤為薄弱,更是因為他被推向了跟霾作鬥爭的最前線。他從2014年開始擔任廊坊市大氣汙染防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簡稱「大氣辦」副主任。而這個字數很長的頭銜落在他的身上,令他深感「壓力很大」。地處京津兩地之間的廊坊,在全國大氣汙染城市排行榜上,有時會居於倒數後十位。
起初李春元是想推掉這個重任的。性格直快的他坦言,「這個工作很難做,我還是想安安穩穩的,至少不丟飯碗吧。」後來,這個艱巨的任務還是選擇了李春元。
廊坊的空氣時刻在李副主任的監測之中。早上一醒來,他要查看躺在手機裡的空氣品質數據以及廊坊市縣區、河北省地市的空氣品質排行榜。隔兩個小時,數據會在他手機裡更新一次。
降低手機裡的空氣汙染數據顯得非常緊迫。按照《河北省大氣汙染防治行動計劃實施方案》,到2017年,首都邊上的廊坊細顆粒物濃度要比2013年下降33%。這個尚待降低的數字分攤在空氣治理的行動中,會變成「改造燃煤鍋爐」、「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淘汰黃標車」等日常細節以及更宏觀的「能源和產業結構升級」。
現實裡,要做好任何一個減霾的細節看上去都不容易。從廊坊環保局辦公樓窗戶向外望,是一片聚攏著低矮平房的城中村。挨家挨戶的房子中間,立著一個個鐵皮圍出來的小黑筒,一縷縷煙霧從筒子裡冒出來。這是北方家庭常見的自製取暖和燒火裝置,民間俗稱「小爐子」。而從這些簡易裝置排放出來的燃燒物也是製造霾的汙染源之一。
搬走環保局大樓周圍的「小爐子」也不是短時間裡能辦到的事情,這需要政府購置優質煤、節能灶具或者發放補貼,讓居民將它們換掉。「老百姓取暖和做飯是不能停的,這是民生問題。」李春元說,「近期正在替換這一片的小爐子。」
治理現實中的空氣汙染任重而道遠,而塑造虛構世界則要輕鬆很多。李春元算下來,寫完這部24萬字的長篇小說只花了100多天時間。他平日衣兜裡總裝著撕下來的一頁頁檯曆紙,在空白頁上「隨時想寫就寫」。有時,他走在路上,突然想到什麼,就趴在路邊的垃圾箱上寫起來。他特意強調一個細節——廊坊街邊的垃圾箱是平面的,「環衛工人擦得很乾淨」。
他原本沒有創作長篇小說的野心,最初的寫作動機也不是純粹的文藝目的。他一直分管廊坊環保局的宣教工作,過去向公眾宣傳環保的傳統做法是印刷宣傳冊,但他發現這種小冊子在廣場上散發後,一般只有在跳廣場舞的大叔大媽們偶爾翻看。
說教的傳播效果在李春元看來不太理想,他考慮用文學的形式向公眾普及環保觀念。他從2012年開始寫短篇環保小說,在當地日報上連載。從讀者的回饋中,熱衷寫作的李春元在環保時評之外,找到了新的創作興趣點。
「用故事將現實中『血淋淋』的教訓展現出來。」李春元拖著略重的鼻音狠狠地強調「血淋淋」3個字。在霧霾的侵擾下,又恰逢三九天,他的鼻炎沒有緩解的跡象。
2013年是環保執法腰杆子挺得最直、力度最大的一年,現實比虛構行進得還要快
2013年6月18日,河北廊坊揚芬港鎮東寨上村,一家被查封小電鍍廠外的風水牆。
小說進行到新篇章時,一個名叫郝大侃的計程車司機出現了。為設計這個人物,從創作的角度來說,李春元花費了不少心思。
虛構世界裡的侃哥雖是個普通的哥,但貌如白面書生,經歷也很豐富。李春元為他安排了這樣的命運:博士畢業進政府工作,覺得公務員工資少,跳槽到國企當老總助理;後來老總貪腐入獄,他跟著提包、數錢和出主意,人也栽了,就去開計程車了。
有一天,侃哥做了個長長的夢,夢見自己當上了市環保局環境監察支隊的副隊長。夢境中的侃哥,帶著現實中李春元的眼睛和嘴巴——這是作者設置這個人物的真正意圖。
侃哥發現,基層環境執法頗為複雜。和他搭檔的另一個副隊長馬二哈,剛提升為大隊長,卻因為手下一個執法人員收受違法排汙企業老闆賄賂,背上了行政警告的處分。
這又是李春元特意安排的情節。儘管小說主題之一是要謳歌環保人的精神,但他不迴避將現實裡環保執法隊伍中存在的亂象,在虛構世界裡重演一下。
「經費和人員編制限制、法律保障不夠和執法人員素質參差不齊,都是基層執法隊伍中存在的問題。」跟區縣環境執法人員接觸密切的李春元說,他曾在公開發表的評論中談論這些問題。
虛構世界裡的馬二哈和現實裡的同行一樣,可能遭到打擊報復,也面臨著權力尋租的誘惑。他們也可能因為法律配套不健全,在執法中硬氣不起來。
但變化是顯而易見的。侃哥聽在環境執法崗位上工作多年的老同志們說,「2013年是環保執法腰杆子挺得最直、力度最大的一年」。
虛構和現實步入相同的軌道。2013年9月,國務院出臺了《大氣汙染防治行動計劃》。這一年,「兩高」頒布了新的司法解釋,為依法嚴打環境汙染犯罪編織了法網。
而現實有時比虛構要行進得更快。新《環境保護法》從今年1月1日開始實行,這部25年來首次經過修訂的中國環境領域「基本法」,被認為是一部「長牙齒」的法律。
在業界人士看來,新增的「政府的主要負責人在面對政府的違法行為造成嚴重後果時要引咎辭職」,為這部堪稱「史上最嚴」的環保法添上了鋒利的爪牙。
作為「大氣辦」副主任,李春元扮演的角色,正是環保進行曲變奏的一個音符。1月中旬,趕上兩件大事——驗收廊坊去年空氣治理成效和安排今年環保專項資金使用。
為此,李春元和「大氣辦」的同事們周末也得加班。幾個人聚在辦公室開會,高聲地爭論,整個屋子裡熱氣和煙氣騰騰。
令李春元感到些許欣慰的是,這份即將揭曉的空氣治理成績單,將不僅僅只有數據意義。他介紹,它將直接影響各區縣黨政領導幹部的考核,「排名靠後區縣的領導幹部會被約談」。這背後的變化是,「環保在考核指標中所佔比例比以前增多」。
如今,空氣品質排行榜,越來越像GDP排行榜一樣,在地方政府領導心中佔據著重要的地位。河北邢臺環保局曾經高調地在籃球場上懸掛「為退出空氣倒數第一喝彩」的橫幅,邢臺政府信息公開平臺上還發表了《7月份邢臺市首次甩掉全國重汙染74城市「末位」帽子》的喜訊。而與這個歷史性成績相對應的是,空氣汙染達到黃色(Ⅲ級)預警時,被霧霾折磨的邢臺要啟動工業企業汙染物限排、停駛三成公務車等舉措。
一旦達到這個空氣汙染級別,拱衛首都的廊坊也要啟動應急預案。廊坊人儘量和首都市民步調保持一致,汽車限行尾號也和北京同步。李春元深感廊坊人的環保覺悟正在提高,去年北京APEC會議期間,他看到一位網友提議說,「為了減少霧霾,可以少吃炒菜,多吃拌菜。」
但令他憤怒的是,這句話經過媒體傳播和「斷章取義」後,被虛構成他的名言。因此,他在社會上有了一個「拌菜局長」的名聲。
現實以他無法預估的形勢朝前走著,到下一部時,應該讓霾告訴人們該怎麼做
李春元不願意頂著那個虛頭巴腦甚至略帶諷刺意味的名聲。
事實上,作為分管大氣汙染治理的環保局副局長,他正在被賦予更多的權力。在一張經過專業人士梳理的環保部門權力清單上,列舉的權力共有18項。
李春元日漸發現,試圖鑽進他辦公室的不僅有霾,還有笑容滿目的企業主。他的辦公桌、茶几上,花花綠綠的環保產品宣傳書越積越多,有介紹油煙淨化裝置的,也有賣節能灶具的。
他坦承,有時會收到裝著人民幣以及叵測動機的信封,但他表示,「全部嚴厲地拒絕,可別拿這個來害我。」
人情和糖衣炮彈並不是現在才朝著環保局長發射過去。飯桌上,愛講段子的李春元跟朋友們模仿了跟退休老首長夫婦在電話裡的一次對話。他再現的是幾年前的情景,那對老兩口年紀大了,思路和講話都不清楚,大意是請他幫忙接待一個客人。後來這個客人出現在他的辦公室,來意明顯——請李局長多多關照。
這個段子將可能編進李春元的下一部環保小說裡。他說還要繼續寫下去,現實以他無法預估的形勢朝前走著,小說事業遠沒有停止。
李春元從虛構世界裡獲得了成就感。對他來說,小說創作者和環保副局長兩個稱呼齊名,兩者疊加起來通常更有影響力。他介紹,「局領導對我的創作很支持。河北縣市很多環保局都訂購了100本以上的《霾來了》,河北省環保廳購買了1000本。」還有個私企老闆專門找他買書,稱他的這本書「充滿正能量,可以激勵員工」。在籤名贈書時,他感受到了普通讀者的熱情。
讓他頗感興奮的是,在外地開環保會議時,也能聽到有人談論他的《霾來了》。
按照李春元的計劃,他要寫完環保小說三部曲。他已經想好了第二部的名字——《霾之惑》。他不斷往虛構世界裡填充情節,大致設想《霾之惑》的背景是當下環保工作前所未有的新形勢。
他暢想著下部小說的情節安排,「會有兩個企業主,一個喜歡各種走後門找關係,另一個正直誠信,按照規矩辦事」。
沿著他的思路進行下去,在未來的虛構世界裡,環保局長都將面臨新的考驗,但如今,「很多工作剛開展,等現實素材積累夠了再寫」。
除此以外,他還有更大膽的想像,「到下一部時,應該讓霾自己來說話了,讓霾告訴人們該怎麼做」。
來源:陳璇 中國青年報
環保局長和他的「霧霾小說」
□ 法制日報記者 尹麗
引發輿論的轟動甚至「爆炸」,李春元只用了兩本加起來近60萬字的小說。
這兩本小說一本是《霾來了》,另一本名為《霾之殤》,它們是李春元計劃的「霧霾三部曲」中的前兩部。在虛構的世界裡,「天空像蓋上了一個大鍋蓋」,眾生皆被霧霾所籠罩,治霾大幕隨即拉開。
小說的題材,多少透露了作者的身份。但不少人還是感到驚訝——現實中,李春元是河北省廊坊市環境保護局副局長。
變化
對於一位寫小說的基層環保官員,輿論一度充滿好奇與爭議。
《霾來了》於2014年6月出版後,圖書銷售網站一度將其標註為「中國首部由環保局長撰寫的環保題材作品」。質疑聲很快隨後而至。有網友留言,建議組織部門把他「調到文聯去算了」,還有網友送來了「拌菜局長」的名號——因為他的一次發言被曲解成「為了治霾,李春元『號召群眾少吃炒菜,多吃拌菜』」。
2015年11月下旬,《霾之殤》面市後,作者的官員身份仍是附著在小說上的顯著標籤。但此時,李春元明顯感受到了一些變化。
「罵我的人少了。」李春元在如潮的留言中發現。更令他滿意的是,不少時候,人們把身為作者的他「撇開了」聊。
在廊坊市環保局,李春元分管宣教。於他而言,寫小說也是環境宣教工作的一部分。
第一部小說《霾來了》開篇不久,矛盾即爆發:E縣環保局呂局長被胡縣長「吊」了起來。原因是縣長把一筆年初預算用於治理汙染的經費,挪用給安全生產管理局蓋辦公大樓,而呂局長堅決反對。
此時,霧霾也成為小說中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竊賊借霧霾遮掩進行偷盜的情節,不止一次出現。
反轉來得很快。不久,胡縣長被停職了,呂局長則改寫了當地官員升遷的歷史——作為一個縣級環保局長,被破格提升為處級幹部的副縣長。
到了第二部小說,幽靈般出沒的霧霾仍是故事背景,各路「制霾」「養霾」者輪番上臺演繹種種亂象,治霾的錯綜複雜流露紙面。
昔日的胡縣長受處分被降級後,一改作風,又當上了市大氣汙染防治指揮部的副主任。然而,往日欠下的環境帳卻未翻篇。重重壓力下,他試圖吊死在汙水河邊的大柳樹上。
但他最終沒有死,救人者正是呂縣長。
現實世界裡,廊坊市環保局宣教科工作人員樊博也為「救人」出了份力。為李春元整理文稿時,他說「還是別讓他死了吧」。
李春元採納這個建議,往回收了收,「還是要提倡正能量」。
困境
人物的命運可以輕鬆改寫,但治霾絕非易事。
李春元所在的廊坊,空氣品質問題嚴峻。近年來,在環保部發布的全國74城排行榜中,廊坊是倒數十名中的常客,甚至有了「霾都」之稱。這個位於京津走廊、距離北京最近的地級市,在治霾之路上,每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
小說中,圍繞治霾展開了一場場博弈。在廊坊,也確有類似案例發生。
李春元回憶,2008年,廊坊打算上一個投資數十億元的熱電廠,相關部門大都已經「原則上同意了」。時任廊坊市環保局局長卻認為,發電廠的汙染氣體不僅會飄向廊坊市區,還會飄入北京。另外,發電廠耗水量很大,而廊坊水資源匱乏。於是,老局長找來專家會診,再向市政府提交報告,領導決策最終放棄這個項目。
2015年1月1日,隨著「史上最嚴」環保法施行,新一輪的環境治理在全國範圍內鋪開。按照《河北省大氣汙染防治行動計劃實施方案》,到2017年,廊坊細顆粒物濃度要比2013年下降33%。
在此背景下,廊坊也將治霾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每天早上,李春元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機裡的監測數據,看「前一天廊坊在全省排了第幾」。
從2015年5月起,每周一次的「掛圖作戰」在廊坊市環保局5樓會議室進行。這是由市委書記、市長主持的治理霧霾調度會。會上,市區縣有關負責人視頻連線,一一對照目標報告進度和問題,氣氛緊張而膠著。能源和產業結構升級、改造燃煤鍋爐、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淘汰黃標車、重汙染天氣禁止露天燒烤……擺在城市的決策者和管理者們面前的課題,巨細兼有,應付每一項都不容易。
就在廊坊市環保局附近的城中村,連片的磚瓦平房冬季取暖仍舊依靠燒煤爐。至今,讓村民們將用慣了的廉價劣質煤替換成優質煤的工作還在推進之中。
但治理成果也在逐漸顯現。從李春元提供的監測數據上看,進入2016年後,廊坊有時甚至已躋身全省前三之列。
「牙疼」
接手環保工作後,李春元逐漸感到,隨著整個國家和社會的進步,人們對生命和健康的尊重到達了新的高度。這種尊重藉由法律法規以及相關政策,給環境汙染者以更大的威懾與懲罰,也讓身處環境中的許多人作出改變。「治霾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活著」。
在廊坊,面對霧霾天氣機動車限行規定的人們,逐漸有了更多的理解和配合。另一方面,汙染企業的境況和作為也不同往日。
李春元介紹,在過去,一些汙染企業氣焰囂張,不僅白天公開排汙,還毆打環保局的工作人員甚至前來拍攝的記者。在地方對GDP的追逐之下,即便查究,政府部門也往往成為汙染企業的「保護傘」。如今,汙染企業成了過街老鼠,大都摸黑開工、排汙。
這種轉變也讓加班加點成為廊坊市環保局工作人員的常態。趕上階段性夜查,一行人從晚上10點要工作到次日凌晨5點。「手機全部收上去,絕對保密」。
與此同時,「保護傘」正在失去它原本的效力。「找誰都沒用」,李春元說。然而,還是有人在「找」。接受《法制日報》記者採訪時,一通電話打進李春元的手機。電話裡,對方說得含含糊糊,不過李春元很快明白了,這是為某汙染企業求情,幾句話便頂了回去。
在一些人眼中,基層環保已然成為費力又容易得罪人的苦差。李春元把這種觀察也寫進了小說。
「全縣有六十多名正科和副科級幹部都曾作為環保局一把局長的人選被組織部門列為考察對象。但沒有一個人願意當環保局長。」這是《霾之殤》中的片段。另一個片段是,原本坐在縣環保局局長位子上的官員,主動要求去防洪站當一般幹部,因為那樣就「可以過安心日子當太平官了」。
問責成為了當下懸在環保官員頭上的一把利劍。除了來自環保系統問責的壓力,在地方政府難以一時間擺脫對GDP的沉迷時,環保監督執法也難免被縛住手腳,此外,一些企業對環保執法依然有牴觸——這便是李春元所說的「上壓下頂」困境。
制度層面,儘管新環保法因前所未有的嚴格而被稱為一部「有牙齒」的法律,但具體到執行時,還是遇到了不少問題。
一輛渣土車,拉渣土還是拉沙子,在工地裡還是在工地外,對應的管理部門各有不同。「面對一輛違規上路的拉沙子的渣土車,環保督察員找了6位局長,也不知具體該如何處罰。」
這個前不久發生的真實事例,讓在廊坊市環保局工作的PM2.5防治專家王奇鋒感慨不已。實地參與治霾之初,他坦言對李春元的小說「沒感覺」,但隨著工作的深入,強烈的挫折感撲面而來,他漸漸讀懂了小說的意味。
王奇鋒對李春元的評價是「有血性、直言不諱」,即便當著領導的面。
有時開會,坐在後排的李春元突然大聲發言,打破一陣沉寂。「不算很守規矩,但尊重規則。」他形容自己。
有關新環保法執法問題,李春元在小說中將其稱為「牙疼」。他認為,儘管環境治理得到高度重視,但執法條件和保障機制都需要進一步完善。否則,只有「忒宏觀、忒框架」的法律,光憑環保部門之力,小馬難以拉動大車。
心霾
不同的讀者對環保局長的「霧霾小說」有各自的領會。
一位銀行系統人士詢問李春元,說為了學習「擔當精神」,要買幾百本小說。李春元哈哈一笑:「銀行也要學習擔當精神?」
北京某公益組織負責人趙亮則覺得小說很接地氣,「既道出了環保為何尷尬的原因,也把解決問題的方法暗含在裡面」。他認為,治霾應當加強公眾參與,形成治霾的合力。
推動治霾合力的形成,這也是李春元寫小說的目的。
從《霾來了》到《霾之殤》,官場從來不是作者聚焦的唯一領域。政府請來治霾的專家、經歷豐富卻命途多舛的計程車司機大侃、推銷假環保爐具的商人莊君、外號「小模特」的鍋爐工……藉助他們的口與眼,李春元把治霾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細節都編排了進去。
一個例子是,在《霾之殤》中,司機大侃的話點中了現實的痛處:「社會輿論擔心民眾的買車用車權益成為各地治汙中的軟柿子。」隨即,他分析了這種擔心的來源:汙染源數據公開程度不夠、油品質量尚存問題等。
「在治霾過程中,也要考慮適應民意,讓民意與決策同向而行。」李春元說。
第一部「霧霾小說」推出後,李春元被提問得最多的問題之一便是:「你小說中講的胡縣長,原型到底是誰?」但《霾之殤》出版後,這個問題再沒有人提起。
為了避免對號入座,李春元把小說中的地點都以字母代替。有的字母裡,他暗藏玄機。
「一個E縣,一個F縣。是不是一個有底線,一個沒底線?」他用手指在空中比劃,笑著說,小說可以既真切又委婉,這可能是自己在「老想表達」時的最佳選擇。
在李春元看來,飄浮在空氣中霧霾,未嘗不是「心靈中的霧霾」的現實映照。「治霾先治官」,他在小說裡寫下這樣一句話。
依李春元的思路,霧霾三部曲之間是遞進關係。「《霾來了》站在人們過去對霧霾不了解的背景下,讓人們知道霾形成的原因和怎樣去預防它;《霾之殤》更深一層,上升到怎樣對依法治霾、科學治理的層次。」
至於第三部小說,這位環保局副局長還沒有完全構思好。但當記者問及曾頂住壓力治霾的呂副縣長的命運,他抿緊嘴唇,睜圓眼睛並快速地眨動幾下,然後篤定地說:
「還得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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