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桃花坪沒有坪,只是資江上遊一道河灣外岸上較平緩的丘陵山坡。順著坡勢建有3條小街,臨街是些古色古香的老式店鋪,賣些醬醋油鹽五金雜貨,店主多操著湘鄉口音。也有幾家店鋪賣些小孩們喜歡的諸如泥人、口哨、風箏之類的小玩物。還有幾個較小的菜市場和一個雜亂不堪的農貿市場,那是周圍數十裡的鄉民們喜歡匯聚的地方。當然,有一條公路穿街而過,還有臨河灣裡的一個碼頭,泊了些烏逢船和帆船。據說就是靠著它們,聯通著邵陽(舊時名寶慶),聯通著外面的大世界,什麼上海的寶慶路、武漢的寶慶街,都住著些由此而外出的硬漢子。除此以外,我想不出這樣一個叫坪不是坪的地方,還有些什麼優勢,竟成了隆回縣的縣城。
記憶中的桃花坪也沒有桃花,桃花盛開也許只是歷史上有過的事,桃花芳豔也許只是人們心裡頭的一種嚮往,要不怎麼叫桃花坪?當然,桃花也曾在我的心裡頭開過。那時我還小,聽大人們說起那個叫桃花坪的地方,是如何熱鬧和多彩。我就想像著,在初春的陽光裡,桃花是怎樣地鮮豔,十裡桃花塢,連著彩霞紅,是一個怎樣的夢裡桃花世界喲!加上十裡洋場的繁華大街,真是一個多姿多彩的夢裡天地。
當我知道桃花不是坪,也沒有桃花的時候,已是中學畢業以後的事了。當時,我因愛好文學,也懷著一個夢想,起早走25公裡山路,趕到桃花坪時,已是中午時分。我到縣文化館,見到一位叫王亦春的老師,向他討教寫作的事。求得幫助後,我就街裡街外四處尋找桃花坪的桃花。找遍了,又問了些人,哪裡有什麼桃花塢?就連街也只是那麼3條狗尾巴長的小街,順著坡勢通到碼頭。碼頭邊倒是泊著些船,全是些桐油浸黑了的烏篷船,懶洋洋地悠在水面上曬太陽。往返50公裡山路,我掃興而歸。好在認識了文化館的王老師,當時他房中還有一位穿牛仔褲戴鴨舌帽的時尚青年,沒想到的是他竟是著名詩人匡國泰。後來,我收到王老師鼓勵我的兩封信和寄來的稿紙,在我的文學生涯中,我一直記住「王亦春」這個名字。在那些夢醒的日子裡,我為桃花坪的繚亂無顏而嘆惋,也為沒有桃花添豔而傷感。不久以後,我考上了大學,一位中學時就令我心儀的女同學和我保持著通信。她的嫻淑、雅潔,玉樹臨風般的多姿,都是我的一個夢,尤其是她一張桃花般的臉,煞是惹人心動,而當時的她,就住在桃花坪,於是,桃花坪和她,便都在我的夢裡。我夢裡的桃花坪,依然有桃花盛開著,是那樣多姿,是那樣鮮豔! 開的那一天!
然而,命運總是捉弄人,夢想終歸還是夢。夢裡的桃花開過就凋謝了,我心儀的人最終也離我而去了。第二年桃花盛開的季節,我因病住進了醫院。住院期間,我參加了縣文化館主辦的一個文學筆會,省(市)的一些大家,如李元洛、劉勇、譚談、銀雲、楊悠等都來了。那真是春光明媚的日子,一位護士也因愛好文學,護理著我治病,也陪同我一塊參加文學筆會。一個和風拂面的下午,我倆爬上了縣接待所九棟後的石山,竟然發現了幾樹桃花盛開著。雖然只有幾樹,每樹且都小,但我還是一下子便怔住了。當時,我的心靈可以用震撼來形容。原來桃花坪還是有桃花的,原來桃花正盛開在眼前。我記不清當時的情形了,反正我當時是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那位護士。那年年底,我離開了故鄉,離開了這個叫桃花坪的地方。故鄉便從此銘刻在我的心裡,春光裡的桃花,只在我夢裡紅。儘管遠來的紙鳶給我帶回了桃花紅豔的消息,但我已遠離了我心愛的土地。
離開故鄉已整整32年了,32年來,故鄉的名字依然深刻,桃花依然紅在夢裡。初春桃花開的日子,我驅車回到了故鄉,回到了我夢裡的桃花坪。如今的桃花坪,可真變了樣,處處皆大坪,坪坪是洋場;十裡長街多寬闊,東站西站特繁忙;北市場南市場,場場笑聲揚。當了縣委、縣政府、縣政協領導的亦春老師、玉章、馥榮同學接待了我,當時在座的旅遊局張局長說:「隆回也應開發旅遊,灘頭年畫文化遊,魏源故裡遊,六都寨水庫山水遊,大東山探險遊,小沙江民俗遊,都是有潛力的。」我在一旁開玩笑說:「還應來一個夢裡桃花遊。」張局長當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人造一個十裡桃花塢,桃花坪不是就有桃花了麼?這叫人力為旅遊造勢。」若能如此,桃花便不是只在夢裡紅了。
桃花坪應該有坪,如今坪有了,如春的廣場和寬敞的街道,圓了人們一個「坪」的夢,桃花坪也應該有桃花塢,我祈盼著十裡桃花塢桃花盛著,是那樣多姿,是那樣鮮豔! 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