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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九行（ID: jiuxing_neweekly）
作者：黃藥絲不客氣地說一句，東北在很多方面都輸給了南方：比如天氣，比如蟑螂的個頭大小。但是有一件事，如果你敢說東北人輸了，那對不起咱醫院見。瞧不起誰呢，南方人可是天天洗澡：先別不服氣，南方那叫衝水；在東北洗澡，可是要掉層皮的。毫不誇張地說，
東北界的搓澡，就有本事讓你大搖大擺地進來，然後痛哭流涕地出去，還要豎起大拇指說一句「真好」。「大哥，搓澡不？」當南方人天真地點頭，接下來殺豬般的叫聲將響徹澡堂，而東北人則在雲煙霧饒中收穫升仙般的快樂。
從泡到搓，實現全方位花式吊打南方人的內心底線之極限。這時還要用拿著毛巾的手一指，邪魅一笑：「下次還要來哦」。南方人只能稍稍扶住牆壁，忍下喉嚨裡那股血腥，飄著輕了2斤的身體，含淚點點頭：「來的來的，大家都老鐵嘛」，一溜跑沒影。聽了這話，某些南方人老不高興：「不就搓個澡，能有這般誇張？」說出這話的人，他不知道一切早在暗中標好價碼，
東北搓澡大爺帶著淡淡的神色，不介意重新教你做人。在開始前，老藝術家還是奉勸南方人快逃吧，趁還來得及。因為踏進澡堂後，看著東北朋友笑而不語的神情，我就知道逃不過搓澡師傅那雙使出吃奶勁的「黑惡」之手。在東北搓澡，男女分開，有四種活兒，號稱「一條龍」服務（想什麼呢）：
一衝、二泡、三蒸、四搓。把浮在皮膚表面的灰塵、汙漬衝乾淨，才好下浴池泡。一看拿著沐浴露洗髮水護髮素洗臉奶的，就知道是精緻南方人。南方人不用泡，來到這一步就先臉紅了。放眼望去，全是「玉帛相見」的軀體，一抬手一遮眼之間，80%的南方人又捂臉逃了。如果你戰勝了自我，來到這一步，那十有八九離「戲肉」不遠了。先來蒸個桑拿，張開毛孔，調動起身體每個細胞，閉上眼睛，全身心享受最後一刻的安寧。先別雄赳赳的昂起頭，先躺上床，看清搓澡師傅那張猙獰慈眉善目臉再說。當滾燙的身體接觸到那張冰冷滑溜的搓澡床，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服，這時搓澡師傅往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搭上搓澡巾，深吸一口氣，開始一頓猛猛猛猛猛猛猛猛搓。待一驚，雙手搭上床的兩邊，已經晚了：
你感受到了皮與肉，在強烈摩擦下快要分崩離析的痛苦。在師傅「力拔山河」的氣勢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搓澡巾在身體間粗暴地遊走：從脖子一路而下，到手臂、手指，再到胸前、腹部，大腿內側，拍一拍，翻個面再搓.搓澡巾所過之處，無一不是火辣辣的疼，達到寸塵不生的境界。當你飽含熱淚，咬碎了牙關在承受著一切時，頭上突然傳來師傅毫無感情的聲音「來點醋搓不？」看你默不作聲的樣子，搓澡師傅開始熱情介紹鹽搓奶搓紅酒搓，全然不顧你的死活：
看你閉上眼睛以為在享受，其實眼皮底下全是放棄掙扎的絕望。終於，十幾分鐘後，師傅看你不對勁，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我這力道還行吧？」南方人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硬生生憋出一句：「還行。」慘了，這下慘了，可不沒救了，東北師傅會認為這是你對他的挑戰，就是力道不夠的意思，再加上十二分力道，又是一頓猛搓。直到，你身上掉下了一碗泥，「小夥子，你身上這皴（泥）真多。」這時你千萬要忍辱負重，千萬別說一個「不」字，東北搓澡師傅都以搓下的泥多為榮，
要是沒有泥，你恐怕連地都下不了。終於，在衝水後，你發現後背猩紅一片，過來人淡淡看一眼，「沒事，就是毛細血管給搓破裂了。」在打開新世界大門的快樂中，你很快忘記自己曾遭受過的非人痛苦，
在聽到「歡迎下次光臨」時，還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在南方人看來，要鼓起勇氣邁進的澡堂；在東北，可是「命根子」般的存在。是這樣的，
他們允許你什麼產業都可以說沒落，但澡堂子不行。東北某家媒體欠薪了，結果記者編輯都跑去了澡堂當搓澡工，維持自己的生活。據不完全統計，去年一年全中國人在洗浴這件事上花費了1400億元，而其中單瀋陽就花了18億。這是什麼概念？
瀋陽常住人口不過831萬，就撐起了全國洗浴總消費的1.28%。據《2019中國人洗澡大數據報告》統計，遼寧、吉林的澡堂數量分別為7880個和3278個，名列全國前茅。別說是東北的經濟不行了，
哪怕到了世界末日那一天，東北人願望清單裡的Top 1，恐怕還是洗澡。這種超乎環境和經濟的熱愛，要說也很簡單：兩個字，信仰。在冷得不想串門的天，周圍世界都結成冰渣子的時候，總得有個什麼地兒能支起點人氣，和人熱絡起來，嘮嘮嗑，聊聊家長裡短。人冷得久了，真像那硬邦邦的鹹魚，容易失去對生活的熱情。在還沒供暖的年代，在供熱能源裡，就數煤炭最便宜，儲存量又多，但個人在家燒煤洗澡的話，又顯得十分不划算。脫掉十幾斤重的衣服，把身體泡在熱氣騰騰的池子裡，隨著池子裡白氣的蒸騰，啊，整個世界都回來了，仿佛又能重新做個人。不過，把時間往回撥個數十年，你就會發現，
東北人愛「搓澡」的根，還是出在前蘇聯裡。在那個「計劃經濟」時代，東北照搬了前蘇聯工廠那一套，在管理上，也幾乎包攬工人們的一切：
吃住行全免費，生老病死不出廠，其中就包括泡澡這項重要娛樂。著有《莫斯科和莫斯科人》的基裡亞洛夫斯基曾經寫道：
「澡堂是每個莫斯科人都要去的地方。沒有澡堂的莫斯科就不叫莫斯科了。」後來，工廠倒閉了，「泡澡」的習慣卻被東北人保留了下來。有意思的是，在幾十年後的今天，當俄羅斯小夥去東北體驗搓澡，也不禁怕了自己民族帶來的傳統，直言：「在東北，
搓澡前，我是毛衣；搓澡後，我感覺自己成了絲綢。」能把一個渾身是毛的俄羅斯人從「毛衣」變成「絲綢」，東北界搓澡的功力確實不可小覷。這種東北的朋克養生大法，從爺爺輩傳到爸爸輩，又傳到兒子輩，或許等東北的產業再起起落落、千迴百轉個數百年，搓澡的傳統還是不會變。只要有這根「定海神針」在，甭管天氣再冷，東北人總還有這麼一個角落，能重新找回對世界的熱愛。不過，對比起「泡澡」帶來的升仙感，東北人其實更看重澡堂裡的「人味」。窮有窮搓，貴有貴搓，沒有年齡和階層之分，不管是29.9元的平民澡堂，還是599元的豪華浴池，
在「泡澡」這件事上，快樂是一致。在不足10平方的池子裡，你可以找回在冰天雪地裡失去的人生百態：女賓區，姥姥叮囑著家裡待嫁女孩的注意事項，七大姨八大姑談論著婆媳之間那點事，年輕有趣的姑娘在滾燙的池裡互相打鬧.男賓區，父子則在互相搓背中得到了情感的升華，曾經看不慣的兄弟也開始試著聊點什麼，老大爺們光著膀子在對世界時局指點一番後也得到了滿足很奇怪，
那些絮絮叨叨的聲音，在蒸騰之下，仿佛也被霧氣浸潤過濾了一遍，變得悅耳動聽。話音一落，所有在現實世界裡得到的矛盾、仇恨、失落、沮喪已經在池裡化開。
當極為私密的洗澡，也能變成一種人與人之間「坦誠相見」的社交，東北人還有什麼坎邁不過去？童年的記憶裡，總是少不了第一次由父親帶去澡堂的場景：看著各式人群在那裡來回走動，大老爺們在池子裡口沫橫飛，自己則是帶著好奇和怯生去觀察著這一切。搓完了最痛的脖子，東北老父親往往會帶兒子喝一瓶大白梨飲料，以此來獎勵他的男子漢氣概。如今，在東北，澡堂不能稱之為「澡堂」了，嫌Low，要統一叫「洗浴中心」。把上面所說的衝泡蒸搓一整套弄下來，也只不過完成了儀式的上半場，還有下半場在等著你：
足療、火罐、按摩、電影、桌球、下棋、自助餐.但是，當澡堂越來越大，變成各種金碧輝煌、宛如宮殿般的洗浴中心，「人味」也在慢慢減少。尤其是隨著熱水器、浴霸的產生，越來越多的東北年輕人已經選擇在家洗澡。很多人還是懷念過去那個小小的、僅容下數十人的澡堂。那裡一切都是熟悉的：每天早上6點等第一趟換水的「澡」友、已經和自己皮膚搓出默契的師傅、泡上一壺最愛的龍井茶葉.在池裡看報紙、聽收音機，裹上浴袍下盤棋，再拔個火罐.
不同的環境，市井味滋生在不同的地方：比如廣東的「人味」在茶樓；北京的「人味」在計程車；
而東北的「人味」就在澡堂.冰雪把外面的一切封存起來，萬籟俱靜，
當進去人聲鼎沸的的澡堂那一刻，才清晰感受到自己和這個世界是連結在一起的。對於在外打拼的東北遊子來說，那股溫熱的池水，怕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鄉愁。哪怕天再冷，人再遠，東北人也是不怕了：
我有一池水，足以慰風塵。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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