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息,閱讀不止!古人曾說,「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辭,蓋未嘗頃刻釋卷也」,對於教師來說,讀書不僅是足不出戶遍覽世界的絕佳方式,也是專業成長的重要路徑。而不同的讀書「姿勢」的背後,正是我們走向專業進階的三個階段……
以著名學者孫紹振教授的《讀書的三種姿勢》一文為最佳。他所說的「躺著讀」「坐著讀」和「站著讀」與我所想的「三種姿勢」不謀而合。但孫教授所說的「三種姿勢」是「實指」,而我所謂的「姿勢」都有一定的寓意,虛實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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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勢之一——「躺著讀」
應該提倡廣大教師經常性地「隨便翻翻」, 鼓勵他們讀些「閒書」,尊重他們的「閱讀生活」。
「隨便翻翻」語出魯迅筆下。「閒書」和「閱讀生活」也有出處,溫儒敏教授的《培養讀書興趣是語文教學的「牛鼻子」——從「呂叔湘之問」說起》談到,應「容許學生讀『閒書』,尊重他們的『語文生活』」。
大多數教師日常事務繁雜,工作很累,沒有必要總是「端著」。在勤勉工作之餘或間隙,隨意讀點兒與專業、教書或有關或無涉的「閒書」,這就是一種生活常態,也是他們在緊張的日子中舒緩節奏、享受閒暇的一種姿態。這是在為後續工作做積存能量的準備,抑或他們還會將先前的享受體驗「遷移」到師生相處的情境中、課堂教學的場域裡,那麼又何樂而不為?
周國平先生也反對刻板的清教徒生活。他還在《孔子的灑脫》一文中寫道,「即使是正經書,也不妨當閒書讀」,推崇夫子「古之學者為己」——「從興趣出發,不贊成為求知而求知的純學術態度」。他甚至將夫子「君子不器」一說詮釋為「人生在世,何必成個什麼器,做個什麼家呢,只要活得悠閒自在,豈非勝似一切?」
更何況,閒書之中也一定有一些啟智、冶情、益趣、勵志的東西,它們亦會悄然化作一種知識營養乃至精神滋養潤澤教師的心智,最終幫助其提升教育理解,優化教學行為,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善莫大焉的好事?
對「閒書」,我覺得最理想、最舒適的姿勢就是「躺著讀」。軀體的「躺」如果還不至於影響視力、損害身體,固無不可。這裡的「躺」主要是指其引申義或比喻義—— 一種非常放鬆、愜意而「灑脫」的心理、心態。毫無疑問,較為高深或艱澀的理論著作不宜這樣讀,讀了可能也無益;而那些較為簡單明了、不需要太過耗神的文字(譬如教育散文、隨筆),則完全可以這樣讀。
其實,只要是好的或者說不壞的東西,即便不曾讓人「奮起」,也不至於使人沉淪,並且多少有些益處。「躺著讀」,常常就是教師踏上專業成長之路的第一級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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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勢之二——「坐著讀」
我倡導「沾芝麻打油式」的閱讀,認為這種閱讀方式最能改變我們較為膚淺的心智狀態,使自己成為一個「有深度的人」。
唐弢在《瑣憶》中寫,魯迅先生鼓勵青年說:「一條小溪,明澈見底,即使淺吧,但是卻淺得澄清……也許還是淺點好。」我們確乎常能看到一些並不高深、不免清淺的教師遵循教育常規,摯愛學生,認真教學,工作效果不錯,成績較好,他們也是學校事業發展的中堅力量。
當然,正如美國教育哲學家喬治·泰勒所說:「那些不應用哲學去思考問題的教育工作者必然是膚淺的。一個膚淺的教育工作者,可能是好的教育工作者,也可能是壞的教育工作者,他們好也好得有限,而壞則每況愈下。」
一味率性而讀、「閒(讀)不成體(系)」的教師終究難逃清淺甚至膚淺的境地,也不可能「做成」最優秀的教育工作者,創造最優異的工作績效。在較大程度上,深度決定貢獻度,一個更多地憑藉感覺、經驗和一般性教育體悟與理解從事教育實踐的人,不大可能抵達理想的教育境界。
從教師讀書的視角看,要使上述「不可能」成為可能,我們就要有一架「閱讀(思維)鑽探機」,要在自己平素的一些體悟、理解中擇取既有意思也有意義的那些思維點,就此深掘。我把它通俗而形象地稱為「沾芝麻打油式」的閱讀。
「芝麻」是散點呈現的,或者以靈感的方式「閃現」,但就此打出的「油」卻是垂流成線抑或平鋪成面的……通過即小見大、由淺入深的閱讀,我們會發現,自己至少在某個小小的問題(域)上有了一點兒智慧,有了一點兒洞見,這些能使自我專業水平產生一些量的嬗變乃至質的蛻變。
十幾年前,我還是中學語文教師。我一貫酷愛作文教學,有一天靜下心來,忽然想,這麼多年我的作文教學較為成功的原因何在,腦子裡於是迸出「對話」二字。
是的,幾乎每一個成功故事或失敗案例的背後都藏著這兩個字,或者與它有正向或反向的關係。我決計圍繞「對話」「對話教學」和「作文對話教學」等語詞進行深掘式專題閱讀。當時相關書籍資料有限,網際網路尚未普及,我如唐代韓愈所說,「爬羅剔抉,刮垢磨光」,把所能找到的與上述語詞有關聯的東西都一網打盡,再加以篩選、甄別。
我由此知道,孔子、蘇格拉底開創了中西方「對話教育」的先河;哲學家馬丁·布伯著有《我與你》一書,「對話」的思想在其中有顯著的位置;王尚文教授有語文對話教學方面的專著……
有的我一路上溯,滿目是落英繽紛之秀麗,如細讀《論語》;有的我無法見其全貌,只能窺其大概,推想「美輪美奐」之壯美,如布伯的經典之作。之後我再回過頭去看,竟發現自己已經走出一段挺遠的距離。至少在「作文對話教學」方面,我有了一點兒稍具深度的體系性建構與思考,隨後發表《「對話」,為我贏得了成功》一文。在新一輪課改之前,普通教師初步建立起「對話教學」的理論與實踐框架,此類情形極少,這應歸功於「沾芝麻打油式」的閱讀過程和閱讀歷練。
說「沾芝麻打油式」閱讀為「坐著讀」,意思顯然不是不可以躺著讀或站著讀,我想強調的是,要有耐性和坐功,耐得住寂寞,安心披沙剖璞,靜心寸積銖累,這或許還不是專業發展上顯氣象、攀高峰的行為,卻是它的前奏和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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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勢之三——「站著讀」
最理想的閱讀方式(之一)是「先籃後菜式」閱讀,它能把我們所獲的知識結構化,實現內在聯結,最終化為我們的「思想」。
「籃」再怎麼先,畢竟還是在後的,因為沒有菜的存在,就沒有籃存在的必要。我說「先籃後菜」,指我們在擁有了一些「菜」(一定的知識與涵養)的基礎上,漸漸形成一個較大的思想框架,再在這一框架之下,有意識、有方向、有秩序地選擇和組織新的知識及思想素材「厚植」其中。
古人批評一些食而不化的讀書人為「兩腳書櫥」。「先籃後菜」者絕不會成為這樣的角色,因為他們在「讀得多」之外還「讀得巧」。他們通過有機的組織、吸收與改造,使原有的「客觀知識」化為自己的「主觀思想」,進而成為有思想的實踐者,或者付諸行動的「思想者」。
不難發現,我所謂的「站著讀」,實則強調一種較高的視點,一種俯瞰的視角,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氣度。毫無疑問,這些非一般教師所能擁有的,專業上比較成熟乃至純熟的人才可能擁有,「有境界則自成高格」(王國維語)。我們可以把前面說的「沾芝麻打油」進一步形象化地比喻為「瓶式學習」。很顯然,「籃式學習」的格局更大、收益更多,「瓶」不過是「籃」中之物。既如此,我們還真的非「站著讀」不可。
《可見的學習:對 800多項關於學業成就的元分析的綜合報告》一書中這樣寫道:「適當的心智框架與恰當的行為組合在一起會帶來積極的學習效應。」我有一種「閱讀自信」:我的腦子裡有著許多大小不一、嵌套式的格子,我把廣涉而後優選的知識次第放到合宜的區間裡;它們不斷「完形」我的心智框架,而這框架又和我越來越具有專業品質的課堂觀察、研究與指導行為融合在一起,我的「學習效應」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好。「閱讀自信」之中其實蘊藏著一些理論與行動自信,而它們也只能為「站著讀」「昂首走」的人所擁有。
「躺著讀」所獲往往是「點狀」知識,「坐著讀」所獲則多為「線狀」和「面狀」知識,唯有「站著讀」所獲才是包羅萬象、自有氣象的「體狀」知識,只有這樣的知識才足以洞開教師專業發展的天地。我自知離這番天地相去不可以道裡計,但至少比起我作為新手教師、作為略有智慧的成熟教師等的階段要近一些。最關鍵的是,「站著讀」還使我在個人事業的仲秋季節(50歲應該是這樣的季節)不至於「望峰息心」,甚至不時澎湃出青年人才有的理想和熱情。
還有,從「躺著」到「坐著」,再從「坐著」到「站著」,也恰似人類生命的進化史,在「讀書姿勢」的「進化」中,教師抑或讀書人的精神人格也在悄然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