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是單讀的一個固定欄目。我們採訪來自不同省份、不同區縣、不同鄉鎮的人，請他們講述自己的故鄉。正是這些你從未聽過卻真實存在於版圖上的名字，組成了今天的中國，塑造了你我或清楚或模糊的面目。
今天是小地方的第十三期，來自《單讀》讀者阿唐的第二篇投稿。上一次阿唐帶我們走進了老家南票，這次又將錦州燒烤端上桌。錦州是個中心缺失的城市，多重的身份並沒有賦予它意義與歸屬，反而將迷茫虛無的底色一遍遍重新粉刷，但是錦州人與生俱來的自信和記憶中的燒烤味始終牽絆著阿唐，在不知往來何處的生活裡尋找幸福。
每家燒烤店都有自己的名字
今年夏天，在錦州筆架山附近，遼西漁人碼頭市場南側的燒烤廣場上，來自 30 多家燒烤店的 180 位燒烤師傅齊心協力穿起了 123 米的羊肉串，堪稱串界之王。550 斤醃好的羊肉切成 2750 塊，用兩個多小時穿成串，63 個爐子一字排開，全長百餘米。烤了半個多小時，加炭兩次。在炭火烘烤下，羊肉滋滋冒油，噼啪作響，烤菸裹著肉香飄過海面籠罩夜空，連月亮都被燻得油汪汪的肉感十足。
2018 年 1 月 31 日 錦州月全食
巨大的肉串足夠攻佔伊利亞特的全部阿開奧斯戰士飽餐，卻餵不飽聚集在海濱新區的食客們。未來，錦州人一定會穿出 1260 米長的肉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像一支大筆橫跨筆架山天橋，架在筆架之上，用大海當墨池，用天空當畫卷，書寫天地玄黃，供魚龍瞻仰，令乾坤震顫，讓普天之下的食客為之垂涎。
燒烤過程中最難的不是如何翻轉肉串，而是如何保證肉串首尾火候一致。這不僅需要燒烤師傅們具有超高的技藝，對錦州燒烤界的默契也是巨大的考驗。
180 位燒烤師傅身穿白色 Polo 衫，印著紅色「錦州燒烤」字樣，頭頂高高的白色圓筒帽，像是做麵包西點的大廚。他們齊心協力地大喊著：「一！二！三！翻！一！二！三！翻！」口號聲、鼓掌聲、叫好聲壓過了洶湧的海浪，而這時候，錦州夜市的燒烤大排檔，老闆和老闆娘正在叫喊路過的錦州大弟。
錦州夜市深處是大排檔的世界。在繁星一樣的燈網下面，白色塑料桌和塑料凳密密匝匝堆在一起，有時候四周還會支起綠色的遮陽棚，上面印著白色的「雪花啤酒」。一家挨著一家，界限模糊，不分你我，誰家凳子不夠了，就去旁邊的攤位上借來幾個。大家都明白，彼此不是競爭而是共贏，這和筆架山的燒烤廣場上那根 123 米的肉串有著同樣的精神境界。
錦州夜市大排檔已整頓得整潔乾淨
夜市的路邊也是一排排烤爐。黑色的長方形烤爐，架子支起到肚子那麼高，燒烤師傅像書法家一樣揮毫。書法運筆講究過、挫、回、扭、轉、折，錦州燒烤講究蘸、刷、撒、烤、翻、壓，一個不能少，可見，藝術總是異曲同工、萬法歸宗。
Polo 衫顯然不是錦州燒烤師傅的標準行頭，誰會穿白色衣服去鼓弄炭火。
燒烤師傅平常穿的都是黑色的跨欄背心，脖子搭一條毛巾，熱了或是迷眼睛了，就抓起來抹一把。老闆娘通常負責招待或收錢，閒時就衝著過路人吆喝：老妹兒、大弟，裡面坐啊，生蠔扇貝黃蜆子新鮮了啊！錦州大弟坐在塑料凳上，擼著串嘮著嗑，拎瓶啤酒對嘴喝。月光清朗，海風習習，烤蝦、烤魚、炒蜆子味兒瀰漫街道，飄進附近的住宅樓。
平心而論，大排檔只吃個風味，味兒一般，我每次吃完都拉肚子。論正宗還得燒烤店。錦州號稱「百米燒烤店」，全城共兩千多家，每一百米就有一家。
每家燒烤店都有自己的名字。最地道的燒烤店，店名都是老闆或老闆娘的名字，如曉波燒烤、老萬燒烤、大李燒烤、老五燒烤。後來，姓名後面加了招牌菜，如唐雞頭、劉雞頭、小國鳳爪燒烤、二雷海鮮燒烤。
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充滿文藝氣息的店名出現了，如食神之串記憶、獨一味燒烤、城南故事海鮮燒烤、鑽木取火等。這些文藝的店名就已經明顯透露出旅遊城市的痕跡了。我甚至想過，是不是有人大學畢業回錦州想開咖啡廳，卻不得不開了燒烤店，留著咖啡廳名字以示自己未忘初衷。
路邊已看不到錦州燒烤的爐子
總之，沒有一家燒烤店叫錦州燒烤。只有到了外地，老闆才會掛起「錦州燒烤」的牌匾，紅底白字，和錦州銀行一樣的隸書。
錦州燒烤好吃的秘訣，據本地人說有三個前提：錦州師傅正宗料，辣醬大蒜二件套。但實際上，沒人說得出為什麼好吃，也沒人說得出哪家好吃，誰家正宗，哪道菜能代表錦州燒烤。
我小時候從來不說吃燒烤，而是說吃烤羊肉串。小鐵籤子串成肥瘦相間的羊肉串是當年的招牌。後來有了雞頭、雞脖、雞翅、排骨串，再後來有了俗稱「雞小件」的雞胗、雞心、雞脆骨。這幾樣也是錦州人必點的菜品。到後期，也就是最近幾年，才有了蔬菜，茄子、辣椒、幹豆腐，韭菜、大蒜、金針菇。還有一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但味道極美，油邊、心管、羊眼睛。
錦州燒烤
在錦州，三條腿的，烤不了凳子，帶翅膀的，烤不了飛機，兩條腿的，烤不了老闆和顧客，其餘的飛禽走獸深海魚，一切皆可烤。
錦州燒烤，從短語成分看，燒烤是中心語，而燒烤的中心語又是什麼？燒烤只是技藝，其內涵到底是什麼？一千個食客心中有一千個錦州燒烤。居然有外地朋友說最好吃的是烤麵包片，你怎不回家用微波爐烤去？
當一切皆可烤，當目無全牛全豬全雞全魚，當飛花捻葉皆是食材，這是技藝的逍遙遊境界，然而這種逍遙自由的邊界在哪？錦州燒烤在什麼範圍內才算是錦州燒烤？燒烤食材的泛化意味著中心缺失。當一切都被容納，就意味著沒有東西專屬於錦州燒烤。當一切皆可烤，便是無盡，無盡之後便是虛無。
只有老闆和顧客不可烤，意味著是老闆和顧客的關係構成了錦州燒烤。這種關係直接體現為餐桌標配，蒜蓉辣醬和大蒜。沒有標配就意味著老闆和顧客的關係被重組了，吃起來當然也就沒了滋味。所以在瀋陽吃錦州燒烤總是味兒不對，除了肉串太小，店裡太乾淨，主要原因就是桌上沒有標配。
大學在秦皇島，常去學校附近的錦州燒烤。老闆是錦州人，原住在錦州黑馬大廈附近。那家店沒有羊眼睛。老闆娘說，羊眼睛賣過，但秦皇島人不敢吃。身處外地的錦州老闆總是少了那種熱乎勁兒，每次我去，他們只是壓著嗓子說句「來了啊」，而不是「老弟來了啊？進裡邊兒啊，擱門口杵著嘎哈呢啊。」
錦州話永遠在質疑世界
錦州人說話，每句話的結尾總要加個「啊」字，尾音一定要上揚，能揚多高就揚多高，吵到凌霄寶殿也沒所謂。錦州風大，每年兩陣風，每陣刮半年，因此錦州人說話，總像是害怕話被風吹走，說出之後要立馬拐一下把話抓住，就像帽子剛被吹離頭頂要趕快抓回來一樣。
當然，只是尾音上揚還掌握不到錦州話的精髓。錦州口音永遠充滿著不屑、不忿、不服、不甘心。倒數第二個字使勁往下按，最後一個字猛地昂起頭，像要頂誰的鼻子，只有先把腦袋沉下去，才能頂得有力。如果說話時伸長脖子，效果就更好了。很少見到錦州人垂著頭說話，即便弓肩，也要伸直脖子，要不然氣流會悶住，變成瀋陽話。
剛上大學的時候，和寢室的同學去土雜店換燈泡。老闆說換另一款要加錢，我說「咋還這樣呢啊？」老闆急眼了，說我不尊重他。我說「我說啥了啊？」他更生氣了，說他一大把年紀，我還衝他吵吵。後來同學說我是錦州人，說話就那個調調。老闆才緩和，說：「錦州的你到外地說話也別老往上挑啊。」
其實錦州人從來不質疑世界，他們就是自信。
我在錦州讀的高中，那是一段非常壓抑的時光，記憶裡的畫面永遠都是夏天。
錦州一高中正門
望湖新村
錦州一高中坡下有一個小區，叫望湖新村，我媽帶我在那租房子。起初在三單元五樓，後來姓於的房東要賣房子，不租給我們了，勸我們買房子，於是我們搬到二單元二樓。從望湖新村到一高中的路上，永遠是空氣悶熱，陽光刺眼，沿街種著柳樹，風一吹過，樹葉閃動，響起清爽的風鈴聲。
高二，為了迎接市領導檢查，學校抓學生軍訓，我因為身高標準而沒能倖免。每天下午後兩節課，每周六整個上午，都要訓練走方隊，足足練了一個半月，只為了最後十分鐘的表演。
教學主任姓劉，油亮亮頭髮貼在腦瓜皮上，戴著算帳先生模樣的金邊圓眼鏡，訓話時總愛歪著腦袋，當然，脖子伸得很直。我們訓練不好的時候，他就站在主席臺上大發雷霆，像說唱歌手一樣，一手拿著麥克，一手手指向下做切菜狀。他說：「你們這輩子，能有機會在市裡領導面前演出，這是一生都值得榮耀的事，以後對你們兒子孫子說，多驕傲啊。」
他擱哪旮兒來的自信呢啊？
錦州是我從小就嚮往的地方，兒童公園、單洞、新華書店、百貨商場……但錦州最初震懾我的卻是錦州一高中教學樓的抽水馬桶。
我家在縣城，小學和初中都是旱廁。掏糞工人每天都會開著拖拉機來掏大糞。經常上著課就會聞到操場上飄來的大糞味兒。老師常說，不好好學習，長大就去掏大糞，掏大糞以後都高科技，都不用你們。我們從沒當真過，所以在錦州一高中教學樓裡發現抽水馬桶的時候，真是後脊發涼。
錦州一高中的廁所非常乾淨，尤其市領導來檢查的時候，廁所就會擦得一塵不染，光可鑑人，再放上檸檬味的固體空氣清新劑，香氣瀰漫整個走廊。今天已經過去十多年，回想起來還是感到溫馨，忍不住要寫一首俳句：
海風，晨光，檸檬香
領導在來的路上
廁所的地面亮堂堂
當然，也不全是溫馨，這時候同學們是不許上廁所的。大喇叭一早就廣播過，領導檢查之前不許去廁所。誰偷著去廁所，老師發現了，會站在門口批評：「都啥時候了，還上廁所？」
有愛頂嘴的學生會反擊：「管天管地，你還管我拉屎放屁咋的啊。」
這個學生才代表著錦州人的自信。
逛不完的風景，走不丟的馬路
錦州很養人。這是一座具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城，方方正正，道路四通八達，筆直平整，幾乎每個拐彎都是直角。迷路時只要認準大致方位，一直沿路走，一定能走到你熟悉的區域。
一高中對面是北湖公園。北湖公園裡有個動物園，我高中時常去獅虎山旁背英語。
北湖公園
那時候，獅子和老虎已餓得肚皮稀癟，整天病懨懨躺在石頭上，任憑你怎麼喊叫也不抬頭。獅虎山旁是熊山，黑熊不愛出洞，總躲在籠子裡避暑。
另一個方向有梅花鹿、駱駝、羊駝、孔雀、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鳥類，還有猴山。我小時候，看猴子的人還很多。我拿著一袋爆米花餵猴子，但猴子絲毫不屑，一把將我手裡的一整袋給搶走了。高中的時候，猴山就頹敗了，像被二郎神燒過的花果山。猴子無精打採的，蹲在假山上摳腳。
錦州單洞批發市場
從一高中往石橋子走，穿過錦州最大的早市——石橋子早市，再前面，就是單洞小商品批發市場。裡面能買到全宇宙的東西，但一定要砍價，別管貴賤，先砍一半。這個砍價的方法到瀋陽五愛街乃至泰國普吉島也都行得通。
從北湖另一個門出來，對面是錦州附屬醫院，一路下坡，路過鐵路中學，穿過雙洞左拐，就到了錦州火車站。
錦州火車站
火車站正對著中央大街，將老城區分割成凌河區和古塔區，兩個區各有夜市，凌河夜市和古塔夜市，中間隔著中央大街。晚上，熙攘的人群會將中央大街淹沒，將兩個夜市融而為一。因此，錦州雖有兩個夜市，但從沒有人分開說。夜市裡除了大排檔，還有衣服、玩具、小吃、花草、魚鳥等所有你能想到和想不到的東西，我曾在那裡買過一個木製的恐龍骨架。
錦州夜市
中央大街的中間開著一家新華書店，三大平層，再往裡走，還有一家四層的北方圖書城。我高中時經常去那裡買書。書店的衰敗是從售賣電子產品開始的。北方圖書城後來搬到兒童公園後身，在雜亂的菜市場中間，只剩下兩層，三層是廁所，不對外開放。
中央大街十字交匯處上方，橫跨四座天橋。上面曾經坐著乞丐，大多都身患殘疾。有的腿粗得好似大理石柱子，上面布滿紫色斑塊；有的只剩半截身子，雙手握著石頭走路；還有的沒有雙手，見人就將截斷處伸出來。也不乏自力更生者。有個老頭盤膝而坐，穿褶皺滿身的藍色中山裝或棉絮紛飛的褐色夾襖，面前擺著手相面相圖，上面寫著四個大字「科學算命」，他身旁的竹筒裡插著少半筒，常有年輕姑娘蹲在那算命。還有位只有眼白的盲人，坐在橋頭拉二胡，曲目永遠是《二泉映月》。
錦州的生活給人一種富足的感覺，錦州人不吃燒烤的時候，其他美食也遍布各個街道。
從中央大街坐神牛到人民街，有一排飯店，著名的有榮鵬烀餅，雖然是很平常的東北菜，但在我高中時候卻是高檔餐廳，同學聚會常去。一大盆排骨燉土豆或小雞燉蘑菇，上面蓋著十幾張薄得透明的烀餅，掀開後熱氣撲面。
中央大街的十字路口
八中附近有家土豆皮。土豆切塊後煮爛，配豆皮，混拌著醬料吃。起初只有學生三五毛一塊錢地買，後來學生長大了，工作了，就開始三五成群地追憶往昔，幾十塊錢一百塊錢地買。據說那家店興隆起來後，在中央大街附近盤了家大店面，卻沒什麼人去，只好又回到了八中附近那個昏暗的小房子。
還有溝幫子燻雞和錦一順炸雞。
溝幫子燻雞能真空包裝，火車站和商場都有專櫃，是逢年過節走親訪友的絕佳禮品。外地朋友覺得好吃，我卻沒太大感覺，大概吃了太多了。只要是吃雞，就一定是燻雞，只要是燻雞，就一定是溝幫子味的，就像提起肯德基烤雞翅，一定是奧爾良味一樣。
錦一順炸雞
我更喜歡錦一順炸雞。那家店已經開了幾十年了，窗口每天都排很長的隊，隔半條街就能聞到香味，炸雞吃起來外酥裡嫩，但只能即買即食，超過半天口感就不行了。
錦州是一座古城，
卻聞不到歷史的氣息
錦州位於中國渤海北岸，地處遼西中心，是關內外的咽喉要地，至今已有 2200 多年歷史。然而，我們卻很難將歷史文化古城和現代化海濱城市這兩個身份縫合起來。
錦州的歷史，我們最早能追溯到遼瀋戰役。遼瀋戰役第一槍在錦州打響，這個知識點對所有錦州同學而言都是送分題。但這部分內容歷史書上不足半頁，考試也只是一道選擇題，出的概率極小。
雲飛街上立著革命烈士的青銅塑像，左手持槍，右手伸向前方，六米多高，頂天立地，一副英雄氣概，每次路過都會肅然起敬。對面是遼瀋戰役紀念館，裡面有解放戰爭攻克錦州的全景畫，據說是中國第一幅全景畫。但我去那裡時高考剛結束，天氣熱，心情差，所以沒記住太多內容。
抗日戰爭期間，蔣介石提出妥協政策，將山海關到錦州區間當作緩衝地帶，激起全國反對，爆發了「錦州事件」和「錦州保衛戰」。但這段歷史在抗日歷史中比重太小了，沒幾個人知道，也沒人知道這裡是《義勇軍進行曲》發祥地。
餘暉下的女兒河
古代，鮮卑族慕容廆是第一個開發錦州的政治家，而第一個創建城市的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錦州長著野生桑麻，可生產錦綢繡緞，專供宮廷。這是錦州名字由來之一的「錦繡說」。錦州自古以來以遊牧民族居多，不知道這是不是錦州燒烤業發達的原因。
其實遼太祖到滿清入關的歷史階段，錦州都是重要的舞臺，但在整個中國歷史卻屬於旁支，即便皇太極和努爾哈赤出場，錦州的重要性也沒突出。甚至清宮劇最流行的時候，滿族人發祥地之一的錦州也沒有為人熟悉。就算偶然知道隻言片語，也仿佛聽著其他地方的故事，並沒覺得和錦州有多大關係。
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很多史料記載，武當祖師張三丰是錦州黑山縣姜屯鎮土城子人。真很難想像，張三丰操著一口錦州話對著郭襄說，大姐你嘎哈去啊？或對徒弟張翠山說，你倆好好過日子啊。
脫節的不只是傳奇和歷史，現代化和歷史之間也有著斷裂。
錦州夜景：從十九樓眺望廣濟寺塔
古塔公園的廣濟寺塔是錦州的城徽，是遼道宗耶律洪建的，塔高七十餘米。1999年，錦州市政府和錦州市旅遊局將古塔公園的「古塔朝暉」列為」錦州十景「之一。而在明朝天啟年間，這個鴉去燕來的古塔景色，被內閣大學士孫承宗定下為「錦州八景」之「古塔昏鴉」。民間傳說中，塔底下鎮壓著危害百姓的蛟龍。現在，公園裡古樸的痕跡只剩下了蒼松翠柏，那些跳廣場舞的、打羽毛球的、玩呼啦圈的、打拳練劍的、耍長鞭抽陀螺的、輪滑的是這裡的主角，也是大排檔以外的錦州夜生活的主角。
也是高中的時候，在央視看到北票發現恐龍化石，官方考古學家尋跡走訪，但化石卻被賣給了一個錦州人。這時我才知道，錦州的杏樹溝有著所謂「杏樹溝文化」的遠古歷史。
女兒河垂釣的人們
今天，在女兒河或小凌河沿岸垂釣的人，根本想不到，三萬年前，人類住在洞穴，用燧石打製成石器工具，他們沿著小凌河的沿岸的灌木叢裡奔馳，同野馬、大角鹿、劍齒虎、披毛犀等遠古動物展開殊死搏鬥。或許遠古時代的某一天，有一塊大角鹿的肉掉進火堆，遠古人發現味道更好了，錦州燒烤就由此誕生。
我走在錦州街道上，或是讀著蕭軍和馬原的書，企圖在過去未來之間尋找變遷的痕跡，卻發現錦州的每個歷史階段，都是一個斷層，而我們這些企圖縫合的人都是生活在夾層之中。
大學畢業後再回錦州，路邊攤、露天菜市場、天橋的乞丐、神牛都被清理了，錦州一片蒸蒸日上的風貌。濱河路已經通車，非常通暢，對市內的交通起到很大的緩解作用。然而，市內的計程車仍舊拒絕鐵北的活，嫌堵車，走路也就半小時，他們嫌堵車。
建設中的濱河路
濱河路的暢通
小凌河的晚霞
市政府廣場
2013 年，世博會在錦州召開，世界級園林世博園拔地而起，一片碧海金沙、花團錦簇的景象。海濱新區已經沿著錦州港建成，地廣人稀，可以縱情馳騁。這裡沒有半點古城的痕跡，而是城市向前發展的希望。但這裡並不屬於現在或曾經在錦州生活的人。
當我們回錦州，仍是奔著燒烤。這時候的燒烤店，文藝名字的紀年已經到來，很多燒烤店裝修得富麗堂皇，窗明几淨，取消了每桌的炭爐子，甚至有的是電烤。很多攻略都會提醒外地人，別去大店，一定去小店。
錦州是軍事要塞，
沒人願在此紮根
古往今來，錦州是軍事要塞、是港口城市、是物流中心城市、是濱海旅遊城市……這些身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人們只會短暫停留。人們來錦州只是路過。進出山海關就會路過錦州，經過環渤海灣也離不開錦州，但畢竟只是路過。
餘暉下的錦城立交橋
錦州本地人努力向外走，沒走遠的就留下來，和家人一起幸福的生活，但他們會教育下一代，努力向外走。錦州周邊縣級市的年輕人，經過上一代的努力，終於在錦州生活了，很滿足。錦州缺少讓外地人留下來生活的魅力，即便是在這裡讀了四年大學的人，也不願留下，但他們很喜歡錦州，說這裡適合養老。
錦州是個中心缺失的城市，實際上，多數東北的城市都缺失中心。當共和國使命從肩上卸掉，新的角色又尚未成型，城市為了生存和發展必然會迷茫、掙扎、扭曲。
錦城坐標：喜來登酒店
這座城市的靈魂究竟是什麼？錦州燒烤？又回到了開篇的問題，錦州燒烤到底是什麼？
當我們分別太久而無話可談，當家鄉人忘記過去，而遊子忘掉初衷，他們仍可以坐在一起，就著花生毛豆，喝著啤酒，吃燒烤。人們用味道找歸屬，離開通過味道尋找家鄉。錦州燒烤已超越燒烤本身，成為一種存在，成為遊子和故鄉的紐帶，成為旅遊城市和外地遊客的紐帶。而錦州燒烤被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就讓錦州燒烤徹底從人們生活中抽離出來，就像錦州這座城市，當每一段歷史被抽空了內涵，只剩下空殼，這個城市必然是缺失的。
城市向前發展，人們低頭趕路，沒人記得住過去，也沒人看得清未來，那麼人們究竟靠著什麼活著呢？無非是一個能自圓其說的道理，三五個極度認同這個道理的朋友，加上一個能讓這道理有處可說的地方而已，在這種相互成全的自洽之中，人們收穫著彼此的幸福。
編輯丨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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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什麼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