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立本畫作題材與《步輦圖》卷自武德至開元年間(618—713)為唐代初期,此時從事宮廷繪畫的多為文人士大夫,並非專職的宮廷畫家。而唐代宮廷畫家直到唐玄宗朝以後才正式出現。閻立德、閻立本都是工部將作大匠、工部尚書,因擅長繪畫,經常受命而為。比如,貞觀十七年(643)太宗李世民曾下詔說:「自古皇王,褒崇勳德,既勒名於鐘鼎,又圖形於丹青。是以甘露良佐,麟閣著其美;建武功臣,雲臺記其跡。」閻立本遂奉命畫《凌煙閣功臣二十四人圖》,太宗親自寫贊,而由褚遂良題閣。
簡略的畫目著錄雖然不能完全反映畫作原貌,但可以成為推知圖畫題材與內容等的重要線索。根據從唐至清主要畫史資料著錄提及的「二閻」畫作統計可知,他們的繪畫題材主要多為人物類,合併其中重複畫目,與閻立本相關的畫題著錄共72項,可以分為四類:其中釋道鬼神圖類有35項,約佔總數的49﹪;人物敘事畫類有23項,約佔總數的32﹪;傳神寫真像類有14項,約佔總數的19﹪。而釋道鬼神圖畫中,多是些道教人物故事內容,真實反映了李唐建國之初,藉助李耳及道教來抬高身世與威望的圖畫現實。唐太宗也以詔文方式規定釋道地位次序,明確「齋供行立,至於稱謂,其道士女冠可在僧尼之前」。除此以外,閻立本圖畫還與政治禮儀活動關係密切,這既是圖以敘事的唐代人物繪畫發展狀況,也同他本人曾任「主爵郎中」等的仕途經歷相符合。
按照唐代官職設置,「主爵郎中」是尚書省(臺)屬官,掌封爵之事。閻立本只在繪製《職貢》、《滷薄》等圖時,才與閻立德共同配合完成。唐封演《封氏聞見記校注》卷5記載:「輿駕行幸,羽儀導從謂之滷簿,自秦漢以來始有其名。」「滷簿」是古代帝王等出行或參加重要活動時的儀仗,其中包括護衛、兵器、車馬、樂舞、旌旗、傘蓋、拂塵、服飾等物,是封建等級制度的重要體現。此類題材繪畫對畫家身份、能力要求較高,需要知曉各項名物制度及式樣,而在初唐時期諸多畫家中,具此能力而與閻立本有合作便利條件者,只有其兄閻立德。相較而言,閻立本自己的繪畫興趣不在具體儀仗器具描繪,或者說此類圖畫場面宏巨,需要兄弟兩人協作完成。唐懿德太子李重潤墓出土《闕樓儀仗圖》壁畫,形象再現了太子大朝儀仗盛況。滷簿儀衛是古代帝後貴戚等出行的安全保障與禮儀制度,有嚴格的規制與要求,據此所繪的《滷簿圖》關鍵要能體現尊君肅臣圖畫威儀,而這也是帝王權威和國家綜合實力的圖畫象徵。比如《揮麈錄·後錄》卷2《章獻太后命儒臣編書鏤板禁中》條記有《滷薄圖》三十卷,文曰:
仁宗即位方十歲,章獻明肅太后臨朝。章獻素多智謀,……又纂郊祀儀仗為《滷簿圖》三十卷,詔翰林待詔高克明等繪畫之。極為精妙,述事於左,令傅姆輩日夕侍上展玩之,解釋誘進,鏤板于禁中。可見,章獻明肅太后編撰、圖畫、印製《滷薄圖》卷不是審美與知識的傳播,而是啟沃年幼皇帝王權威意識的形象教材與有效途徑。圖畫以故事為訓,將疆理天下,啟發恢復天下的宏圖意願躍然紙上。《步輦圖》應該是由唐閻立本獨自完成,圖像雖然簡約,但朝見與出行意圖表現明確而完整。
古代繪畫作品主要依靠原作摹本(或仿本)與文獻著錄方式流傳。宋徽宗趙佶敕命內院編撰《宣和畫譜》,成書於宣和二年(1120),主要著錄內府收藏的魏晉以來繪畫名跡,是「為第一次較為完全系統地記載宮廷書畫收藏的著錄書。」此書明確記載唐閻立本繪有《步輦圖》傳世,收藏宣和內府,但無詳細說明。元人湯垕《古今畫鑑·唐畫》對閻立本《步輦圖》有較為完整的著錄,但誤認此是吐蕃贊普辭婚事。另據宋人《宣和畫譜》統計,宣和年間御府收藏的閻立本作品有42件,多是釋道題材。目前可見,題名閻立本或舊傳與之相關的畫作,共計有17件,分別收藏國內外多家博物館及專業機構。這些畫作均與歷史故實、功勳賢臣以及朝貢歸附等題材有關,反映畫史對唐閻立本畫作題材的接受與認同傾向。雖然上述作品大都題為閻立本畫作或是據原本臨摹,但筆法風格卻不一致,除《步輦圖》等被認為是其代表作品外,其他圖畫則有更多爭議。
今故宮博物院藏《步輦圖》為捲軸長卷(圖1-1),絹本設色,縱38.5釐米,橫129.6釐米。學界普遍認為,圖畫描繪貞觀十五年(641)唐太宗李世民(598—649)接見迎娶文成公主的吐蕃使者祿東贊的情景,有肖像畫特徵。也有研究者指出,《步輦圖》中所繪吐蕃使者祿東贊到長安通聘事,應在貞觀十四年(640)。《步輦圖》歸屬唐閻立本名下的款識證據,來自圖畫中的篆書「唐相閻立本筆」六字(圖1-2)。宋代以前繪畫多不見題款,即使有之,也僅寫姓名於畫面角落處。錢穆先生解釋說:「因其時,觀念主要在畫,不在作畫之人,書款自不佔重要地位。」當時畫家地位並不高,畫作也多無名款。徐邦達先生認為「唐相閻立本筆」是由後人所寫,與畫面上部「步輦圖」三字書寫者為同一人;這是對圖畫作者進行的鑑定,而不是章伯益寫的落款。《步輦圖》卷末拖尾處接裱五紙,有宋米芾等21人觀款、題識與題吟等,時在元豐三年(1080)迄元祐元年(1086)孟夏之間(參見本文末附錄二)。他們對此畫作者是唐閻立本並無爭議,各段題記書寫時間與畫卷裝裱次序基本一致。
據米芾《畫史》所載,唐宋名家多有偽作(或臨摹本)流傳,僅米芾所見唐吳道子、宋李成兩人假畫竟然各有三百本之多。如果唐閻立本《步輦圖》是偽作或摹本,米芾不會見而不說,或言之,他也認定此畫是唐閻立本作品無疑。在《步輦圖》畫幅不同位置,還有金章宗完顏璟、明郭衢階、吳新宇、清梁清標、納蘭成德、清仁宗顒琰等人收藏印文121方。《石渠寶笈初編》卷34著錄《步輦圖》曰:
畫卷次等。唐閻立本畫《步輦圖》一卷。次等天一,素絹本,著色畫。卷中幅署「步輦圖」三字,卷後章伯益書本事,並署云:「唐相閻立本筆」。閻立本是初唐時期最具代表性的宮廷畫家之一。同時代的著名畫家還有曹元廓、張孝師、尉遲乙僧、薛稷等人,而閻立本「象人之妙,號為中興。」由於顯赫家世與政治背景,使他成為畫論史籍主角。例如,《宣和畫譜》記載,北宋內府有唐人《木紋天尊像》兩軸,分別由閻立本、吳道子所畫。但有研究者認為,宋「木紋天尊像」就是唐「太上老君像」。事實上,閻立本在開元十七年(729)佛寺殿柱出現「太上老君像」前已經去世,兩者相差56年之久。而吳道子主要活躍於盛唐開元至天寶年間(713—756),這也是「太上老君像」出現的時間。所以,宋人藏唐閻立本《木紋天尊像》顯然是託名偽作,而吳道子則有圖畫此像的可能。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說:「吳生之作,為萬世法,號曰畫聖。」而由閻立本與吳道子相提並論,可見閻立本已被類比為初唐人物繪畫的典型代表。
宋人米芾奚落同時代的楊褒、邵必等人,說他們收藏書畫缺乏高明的鑑別力,尤其邵必見到蜀地畫的星宿神祇人物,就斷定是閻立本、王維、韓滉所畫。由此可見,米芾對閻立本繪畫有辨別的能力,而閻立本等人繪畫影響深遠。事實上,宋代初年閻立本畫作就引起內府及私家收藏的關注,並已有鑑藏判斷經驗。據《圖畫見聞志》記載,宋太宗趙匡義(976年至997年間在位)好書畫精鑑藏,遍訪前代墨跡圖畫,諸臣時有所獻。例如,王貽正呈獻家藏書畫十五卷,經太宗反覆閱覽,認為都是佳作,但退還了王羲之墨跡、唐閻立本《老子西行圖》等書畫七卷,而留其餘。對於退還畫作原因,文獻並無說明,但也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因為趙匡義臨習王右軍書法「筆法精絕,超越前古」,退還作品表明沒有內府收藏價值,也反映鑑別之嚴格。而宋人著錄《步輦圖》為閻立本畫作,「已經成為唐畫典範、一種觀念,成為民族友好團結、漢藏友誼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