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玲玲,生於1986年,曾歷任記者、編劇等,代表作《嫉妒》。
張玲玲笑起來恬靜優雅,跟明星高圓圓頗為神似,也有文藝氣質。然而她一開口,敏捷的思路、縝密的邏輯配上極快的語速,立馬讓人感受到曾經的記者生涯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近日,張玲玲接受了《中國青年作家報》的專訪,講述了自己與文學一路結緣的故事,以及作為「天賦不足」的創作者該如何進行創作的經驗。
閱讀要「一幀一幀」看故事
「大學前讀書並沒有什麼選擇,有什麼讀什麼,匱乏的時候,我連有字的紙張都不會放過。」張玲玲回憶,自己小時候隨祖父母生活在鎮上,讀書資源很匱乏。因為父母在上海工作,偶爾會帶回一些書作禮物送她,《安徒生童話》《愛的教育》等經典讀本,陪伴著她的整個童年。
因為對文字的熱愛,張玲玲在大學時選擇了中文系。她回憶,大學時班中的學習氣氛特別濃鬱,閱讀的較量貫穿了4年青春,每個人都在比拼誰讀得更多、更小眾,理解上更勝一籌。上大學第一天,她便聽一個學長說家中藏書有5000餘本,這個數字讓剛從小城市進入校園的張玲玲感到深深的震撼。
「那個時候跟身邊很多天賦異稟的同學比起來,自己時常感到自卑。」張玲玲說,當自己對外國文學的理解還停留在十八、十九世紀的經典小說時,別人已經開始較為系統地閱讀二十世紀之後的現代小說。
但這種自卑也成了張玲玲讀書的動力。她選擇花更多的時間去閱讀去彌補差距,最多的一年她看了超過300本書。那時候,沒有足夠的錢把書全都買下,她只能去書店「探寶」,一旦遇到沒塑封的好書,她便蹲坐在書架旁把書一口氣讀完。
現如今,張玲玲家中的藏書已有近4000本。大量的閱讀,為她能走上寫作之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她看來,即使沒有天賦的寫作者也可以通過訓練來提升自己的寫作水平,而閱讀和模仿就是最好的捷徑。閱讀時不是只看字面,而要做到「一幀一幀」地看故事,深入遣詞造句和內核思考,讀的越細越精,收穫也就越大。讀完之後,要刻意對自己進行邏輯訓練,可以先模仿知名作家進行寫作,長久的練習必然可以有長足的進步。
未經展開的故事如同一顆顆種子
張玲玲認為自己是一個「沒有什麼文學天賦」的人,也沒想過能當作家。畢業後,她選擇進入媒體成為了一名記者,「記者的職業提供了一個觀察真實世界的窗口。」張玲玲說,多年的採訪中,她得以旁觀更多人的人生,看到更多元的世界,積累起多種多樣的寫作素材。
「做記者培養了我觀察的耐心,在過去對採訪對象長期的觀察裡,我逐漸訓練起自己長期觀察事物的能力,在不斷的凝視和回首中沉澱思考的深度。」 她坦言,新聞寫作還為她打下了堅實的文字基礎,學會了如何用最言簡意賅的文字表達最豐富的信息、有條理地說清一個事件。
張玲玲說,做記者時頗有一種「鐵肩擔道義」的情懷,這也影響到她後來的創作。例如轟動一時的甘肅白銀連環殺人案給了她極大的震動,讓她萌生了創作一部罪案題材作品的想法,小說《無風之日》的靈感正是來源於此。而講述拆遷戶故事的小說《平安裡》,靈感也來源於她做記者時與「釘子戶」們的深入接觸。
在離開報社後,她進入一家影視公司成為了一名編劇。編劇的工作,讓她擁有一種全新的視角去審視文學作品,也開始思索什麼樣的作品更具有IP價值。寫劇本講究審美和戲劇性,同時不能超脫真實的框架,無論人物對白還是故事邏輯,都要站得住腳,新聞出身的她必須要去學習故事設計和人物小傳的寫法,而這樣的訓練也為張玲玲日後的小說創作埋下了伏筆。
當編劇那段時間,除了額定的劇本任務外,張玲玲每個月都要交故事細綱和創意。這些未經展開的故事如同一顆顆種子,當時雖未發芽,卻被她帶回了上海,成為了她創作的寶庫。這些種子在張玲玲的筆下漸漸成長開花,形成了中篇故事集《嫉妒》,書中收錄了同名小說《嫉妒》,以及《島嶼的另一側》《破碎故事之心》《似是故人來》《去加利利海》《無風之日》和《新年問候》等。她從青年、中年、老年的三種視角, 娓娓地講述了發生在南方城市的七個故事,切入當代生活中真實存在的困局。在每一個故事中,都透出作者對人生選擇的思考,字裡行間流淌出透著江南水鄉的靈動秀美。
從不斷的學習和一次次自我否定中重新起步
張玲玲的文字讀來沉靜、穩重,敘事節奏不疾不徐,和她快節奏的語言形成鮮明對比,「這樣的文風是在寫作時控制的結果。」由於是個急性子,張玲玲反而更希望自己能像她喜歡的門羅、沃爾科特等文學大家一樣成熟、優雅,並著意訓練著自己的寫作文風。張玲玲對凱爾泰斯·伊姆萊、庫切、耶利內克等作家及他們的作品很欣賞。她不僅在行文風格上受到了這些作家的影響,在閱讀過程中思維邏輯也得到了訓練,極大地擴容了她寫作短篇小說的可能性。
張玲玲告訴《中國青年作家報》,她的文學之路也並非一帆風順,不斷遇到問題和困境。故事編不下去、人物立不起來、找不到合適的視角或敘述腔調、語言生澀、氣息不順、結構失衡、寫到一半感覺失去意義等等……這些問題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且在創作的過程中反覆出現。
「對付這些問題我只有兩個笨辦法,一是閱讀,二就是硬寫,讀更多更新的文本,做更深入更艱難的嘗試。」張玲玲說,她常常對自己過去的創作懷有一種羞愧之感,自己的寫作正是從不斷的學習和一次次自我否定中重新起步的。
自認為沒有天賦的張玲玲對於創作總是一絲不苟,甚至帶著幾分敬畏。她筆下的故事雖然有現實的靈感,她卻從不敢太過依賴原型,因為「會有創作倫理上的不道德感」。
寫作前,她總是做足準備才肯開始動筆。寫罪案小說《新年問候》時,她去檔案館搜集資料、做社會調查、跟警察朋友聊天,然後才在心中勾勒故事結構和大致走向,確立主線人物,再寫細綱和情節線。她還有另一種寫法,即開始時只有框架、結構和主要人物,知道大概會做哪些敘事嘗試,某個章節某個人物會出場,但不會細化到每一條行動線。「預設外的總比預設內的要好。」她補充說道。
作品初稿完成後,接下來她會進行不斷的修改。在張玲玲看來,修改極為重要,細細地打磨是寫作者的責任。她喜歡把作品放一段時間後再回頭看,這時就會產生新的判斷,去反思一些細節是否有必要,句子是否精簡流暢、能夠傳遞更多信息,就連人稱的前後、把字句和被字句的切換,她都會細細斟酌,力求作品的質量。例如《似是故人來》的第一章,她寫不過兩天,改卻改了一周的時間,修改這本小說集更是花費了超過一年的時間,廢稿是原稿的幾倍。
談及對青年寫作者的建議,張玲玲表示,有些青年寫作者感到自己生活中沒有足夠的積累,也不必因此放棄創作的嘗試。寫作絕非只有現實或現代主義兩條路,作者們可以從寫別人的故事開始,並且寫架空和幻想也不是什麼問題。「可能到某個階段,作者們又會回到熟悉的人事寫作,但跟早期的理解會有所差別。即便一開始是經驗寫作,未來仍不可避免地要面對處理陌生題材、陌生領域等問題,畢竟寫作不單是跟自我相遇、也是跟他者相遇的過程。」張玲玲如是說。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