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事兒的時候,馬車已經淡出了我們的日常生活。大概之前也坐過很多次馬車,但唯一記得的是那個春天:
在泛綠的田埂邊,在吐著嫩芽兒在柳枝旁,萬物復甦的氣息滿滿的瀰漫著。我剛從呆了一冬天的姥姥家回來,和幾個鄰居小孩去生產隊找媽媽。走著走著,旁邊過來一輛馬車,趕車的鄰居扭頭認出了我們,於是邊「馭,馭」的吆喝著牲口,邊招手讓我們上車。
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大多數都坐過自行車後座,上自行車後座一般選擇兩種方法:一種是車停下來,人坐上去,騎車人扶穩車把,用力登車走。還有一種方法是騎車人放緩車速,坐車的人扶著車後座快跑幾步,跟上車的速度,然後輕輕一躍,坐到車上。我們上馬車採用的方法就類似這第二種,馬車的車板並不高,馬跑的也並不快,但第一次這麼坐馬車,我還是很害怕。快跑幾步追上車,扶著車後面的鑄鐵車板,邊緊張的跟上馬車的速度,邊拿捏著跳的高度,幾次想跳都不敢,看著別的小孩跳坐到車邊,我著急起來,最終,我借著別人拽著我的勁,往前一撲,撲到車板上,慢慢爬上去,翻了個身,坐到了車板上,我拍著撲通撲通的心總算喘了一口氣。田野隨著馬車的顛簸慢慢鋪展,春日下午的陽光照在身上,當時想些什麼忘記了……記不清的過去,像隔著一層霧氣,坐馬車的記憶也止於此。
再次想起馬車,是前幾天。吃過晚飯,我在看報紙,媽媽在叨嘮著以前的事兒。「牲口這東西真是通人性」,媽在說,我在「嗯,啊」的敷衍,「吃完食,也不用牽著,這三頭牲口就一個跟著一個的走到自己的鞍套那,規規矩矩的站著。一次,前面的馬走了,後面的那頭騾子貪食,又忙著吃了幾口,到鞍套那晚了,」我的眼睛離開報紙,想像著這隻小騾子忙著在槽子邊貪吃的樣子,對它將要面臨的懲罰不禁擔心起來。「田把式一舉鞭子,還沒落下來,這騾子就嚇得全身哆嗦,車把式也沒手軟,用力一甩鞭子,鞭捎帶著風啪的落下來,騾子的耳朵立馬掉了一塊皮,血淌了下來,騾子晃著頭,悽苦的哀鳴。他也不常打牲口,但牲口就是怕他。這田把式個子不高又瘦,就是有這個本事,他的牲口就聽他的,別人都趕不了。」田把式不是媽那個村的人,在信息並不發達的當時,他的故事能流傳到媽家的那個村,可見當時好車把式的榮耀。當然僅僅管好馬不能算是一個好車把式,控制好車更重要,這就像在錯誤的指揮下管不好的隊伍容易潰不成軍,而管好的隊伍也會屍橫遍野。那時農村都是布滿凹凸不平車轍的土路,雨後泥濘,雪後溜滑,常年溝溝坎坎。那時媽媽家村裡有個姓廖的車夫,給同村老薑頭搬家,車過一道溝,廖老趕看溝不深又有以前車壓出來的車轍,就打算順著原來的車轍走,哪知過溝時錯了一點方向,車輪掉進了溝裡,一個顛簸把車裡的椅子,柜子,大缸顛起挺高,落下來的大缸一下砸到了老薑頭的腿,老薑頭大叫:「兄弟,可完了,老哥的腿折了!」老薑頭本來是個近視眼,這回還砸折了腿,這事在村裡著實傳播了一陣。太姥爺說趕車這活是「好漢子不愛幹,賴漢子幹不了」。
老舅以前就是趕馬車的,對於老舅趕車的水平,媽的評價是:還行吧,你大舅小時就愛看書,他就愛拿鞭子,說得時候她滿臉的皺紋都舒展了開來,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的時代。天生愛拿鞭子,趕車的水平只能是還行吧,想成為一個好車把式,不下一翻功夫,是不行的。
說到下功夫,就想起以前學打算盤的事,那時dos系統的計算機已經出現了,但還沒意料到它會改變我們的生活,就像僅能玩java遊戲的智慧型手機剛出現的時候,我沒有估計到未來它會每天佔據我的五六個小時時間。那時打算盤有定級考試,普通級別由低到高,是六級到一級,更高的等級是能手級別,也是六級到一級。我是不上進的人,考過了普通一級,相當於中等偏下水平,就滿足了,但班裡有些勤學上進的同學,要考能手級。最後誰通過了考試,已經忘記了,只是偶爾翻到自己的珠算證時,會想起一個同學要考試時候說的:「這練的我啊,一閉上眼睛,就是打算盤兒,耳朵邊都是算盤子噼裡啪啦響,三下五除二,六上一去五進一,滿腦子的珠算口訣」。畢業沒多久,隨著電子產品的普及,算盤不再是財務人員的標配,打算盤也不再是財務人員的基本技能。
如今這珠算證在我的抽屜底部,連展示的機會都很少,想想不禁竊喜,她們能手級珠算證用不上了,她們的功夫白費嘍,哈哈。不過也不一定就用不上吧,以前看過一個拍的稀爛的科幻動作片,說未來的某天,一場天災人禍之後,人類失去了所有高科技,人們除了拼力氣,就是拼武藝,或許在這樣的假設下,類似趕馬車,打算盤這樣塵封的技藝,也會重見天日吧,呵呵。不過就算到時真用得上,那時候口訣也忘的差不多了,手指胳膊腿也老的動不快了。
社會的進步,科技的發展,所謂的技能也如大海後浪推前浪,不論曾經多麼洶湧澎湃,都慢慢被拍在了沙灘上。看來過去的只能屬於過去了,被時間壓扁了的昨天,藏在新添的皺紋裡,過去的記憶裡,而那些下過的功夫,則被壓成了磚,有的墊在你的腳下,有的鋪在你的前方,當然也有的丟在了路邊,長滿了苔蘚,這是無用?亦是風景?誰說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