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年末,紀錄片《我住在這裡的理由》(以下簡稱《我住》)舉辦了兩周年粉絲見面會。日本導演竹內亮率先熱場。
他斜戴黑色鴨舌帽,內穿粉紅衛衣,外套黃色外套,搭一條黑色休閒褲,用日本口音唱起了嘻哈歌手Bridge的《老大》。
「我想在跑車裡 想要一輛法拉利 想要錢 人民幣 Money Money 一切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中途忘詞,硬接,此後唱的啥大概再沒人聽懂,被工作人員上臺強行拉走,他不甘心,喊著:「我要唱,我要唱,喂喂,你不要拉,我要唱。」
會後,視頻被放在微博上,竹內亮轉發時配文:「日本人挑戰了唱中國Rap,唱『老大』。 大家覺得怎麼樣?會尷尬嗎? 」
網友回覆:「尷尬的沒有勇氣看」「一句都沒聽懂 」「尬瘋了」……
竹內亮給他們一一點讚。
竹內亮在日本駐滬總領事館和中國觀眾交流。 本文圖片均來自澎湃新聞記者 於亞妮(在澎湃APP內點擊查看大圖)
《我住》是一個每集長度為10-20分鐘的旅遊式紀錄片,通過主持人拜訪住在海外的中國人和住在中國的外國人,介紹世界各地風土人情。
片子沒有臺本,有時連主人公也是到了當地現找,竹內亮跟別人介紹自己的紀錄片——「超隨意」。
片子從2015年11月開始每周更新,已經在國內十幾個網站上更新了一百多集,豆瓣評分9.3,網友評價片子:真實不做作。沒有廣告宣傳費,推廣基本靠口碑,兩年多下來,片子不溫不火。
來中國前,竹內亮為日本NHK、東京電視臺等知名媒體拍紀錄片。他知道當下中國的潮流是短視頻,尤其是搞笑、美食類,「但那些看完就忘記了」,他喜歡紀錄片,「會給觀眾留下影響」。
100多集拍下來,竹內亮說他得到了粉絲,失去了錢。有粉絲提出捐錢給這個窮節目組,竹內亮說不行,太尷尬了,雖然他出去拍攝時常蹭吃蹭喝,最近開始蹭面膜。
相比於兩年前的初心——「將日本文化介紹給中國人」,如今竹內亮堅持拍《我住》,更多是為了粉絲,他保存著粉絲「美少女愛吃螺螄粉」發來的微博私信:
「大叔您實力圈粉啊 啊啊啊啊!看了數集您的紀錄片以後,我感覺我認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日本,那是一個我所不曾了解到的日本,以及許許多多在日本紮根生活的人們~ありがとう(謝謝,編者注)」。
粉絲劉宇覺得,導演挺理想主義的,沒什麼贊助還天天拍。他佩服導演不機械、不功利、認真活著。
「中國人不了解日本」
2010年,竹內亮和中日混血演員阿部力來中國拍攝紀錄片《長江天地大紀行》。當時很多中國人問他,山口百惠怎麼樣,高倉健怎麼樣?
他和阿部力意識到「中國人不了解日本」,對日本的了解還停留在過去,他們商量以後要拍片,把真正的日本介紹給中國人。
那時的他已經和中國姑娘趙萍結婚了。2004年末,在日本拍攝紀錄片期間,竹內亮和趙萍相識,此前他只去過中國一次,拍攝「麻將的起源」。
那時他對中國只有粗淺的印象:美女多,漢字多,發展比日本落後。
竹內覺得趙萍漂亮,主動追求她。他覺得國際婚姻會很有趣,能看到從來沒看過的東西。
姑娘沒有輕易答應竹內。她去日本留學前,媽媽反覆叮囑過這個獨生女:千萬不能找日本的男朋友。
趙萍家在南京,整個南京的日本人只有幾百個,她曾在南京的專科學校學日語,畢業後在日企做翻譯,那時她接觸的日本人「很死板,讓人不自在」。
竹內亮的出現讓她對日本人的印象有所轉變:他很樂於助人,視野很國際化,不會因為對方職位很高就畢恭畢敬,也不會對外國人居高臨下。而且,非常喜歡拍攝紀錄片。
她記得那時竹內還沒完全成為導演,只是助理導演,從沒聽他抱怨過工作。他給電視臺寫拍攝計劃書,從不氣餒,一直寫到計劃書通過為止。
趙萍覺得,一個人對自己喜歡做的事有這麼大熱情,將來應該讓人比較放心,畢竟男人以事業為重。
和竹內交往半年後,趙萍才跟父母坦白,父母不同意。特別是母親,不希望女兒離家太遠,去日本留學這件事,她都糾結了很久才同意。要是女兒找個日本人,怕是要永遠留在日本了。
趙萍大學畢業時,邀請父母去日本旅遊,讓他們和竹內也順便見一見。沒想到竹內把自己爸媽也叫了去,那時竹內不會說中文,也不怎麼說話。後來一起吃飯,趙萍父母覺得這個日本小子「傻」,不會討好他們。
趙萍帶竹內回國,到家裡做客,吃完飯竹內動也不動,趙萍讓他去幫忙去洗個碗,掃掃地,不讓把自己當客人。他說:「我是客人啊,不能亂動。」兩個人為此吵了一架,趙萍告訴他,在中國你要這樣做爸媽才能開心,竹內堅持:「我不會討好人,不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父母更加反對了,這小子沒錢不說,還在家什麼都不做。女兒要是嫁了他,這輩子可怎麼辦?
竹內倒覺得自己這樣挺好的,不拍馬屁,「所有人都平等」。
趙萍後來覺得竹內這一點隨父親,「不去討好誰,也不去看低誰,他爸爸也不會對權位高的人點頭哈腰。」
父母的反對敵不過女兒喜歡,她嫁給了竹內,留在日本生活。現在在老丈人家裡,竹內有時也會去洗碗,但不是為了討好,他覺得應該做,願意去做。
「中國最有魅力的是人」
認識趙萍後,竹內開始從零學習中文、中國歷史,也常去中國拍紀錄片。
他覺得中國最有魅力的是人,「他們太隨便、太自由、太有個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並且直率地說出來。
這一點和竹內印象中的日本人不同:日本人多數在人前會客套,在意周圍人的眼光,不會直接表明自己的想法,整個社會按照一套隱形的規矩(日語裡稱「常識」)運轉,誰都不會輕易破壞。
竹內討厭這套規則,他從小就認為自己的性格不適合在日本生活。在中國拍紀錄片,讓他感到無比自在。
他對中國越來越感興趣,可每次出差只能待兩個星期,他覺得時間太短,只能了解表面,無法深入。
結婚幾年後,他跟妻子說想去中國生活,他想拍中國的文化、歷史、社會、人,對整個國家都感興趣。
趙萍起初不太同意,他們在日本有不錯的工作,買了房,兒子上了保育園。回到中國,尤其是回到南京後,未必會找到滿意的工作。
竹內亮的父親也反對。他覺得兒子太年輕,作為導演,經驗很少。他告訴兒子如果想去中國,先在日本闖出名氣再說。竹內亮覺得父親說得有道理。
竹內從高中開始就喜歡紀錄片。那時他喜歡讀報紙、看電影,認為紀錄片可以把兩者結合起來。
高中畢業後,竹內去專科學校學習紀錄片拍攝。他拍了很多社會類題材,比如日本社會貧富差距、日本老人養老照顧問題等。
後來,竹內給NHK和東京電視臺拍記錄片,可以申請經費去世界任何地方拍他感興趣的人,他去緬甸,拍了翁山蘇姬。
想去中國生活的念頭揮之不去,終於在婚後第八年,妻子答應竹內回中國。
兩人回南京生活,因為妻子的父母在那兒,可以幫忙看孩子。這個想法一點也不日本。日本父母極少幫子女帶小孩,他們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孩子不該給父母添麻煩。
拍《我住》是妻子的想法。竹內亮很感興趣,除了妻子,他幾乎不知道其他中國人在日本做什麼,想什麼。他也期待,通過中國人介紹日本給中國觀眾,會有怎樣的效果
他們找來老搭檔阿部力作為節目主持人,像拜訪朋友一樣去接觸主人公,親身體驗他們的生活,向觀眾直觀傳達他們的生活苦樂。
竹內亮也經常出鏡,有時是客串主持,跟著主人公在日本街頭穿漢服拍攝,讓主人公理髮,跟主人公倒立、打棒球……
「要遵從自己的內心生活下去」
他們拍攝了在日本生活11年、卻完全不會說日語的中華料理店老闆廖明。他餐館的員工們都是中國人,進貨的地方是中國商店,學駕照在中國人開的駕校。
廖明夫妻二人為了兩個女兒在日本辛苦賺錢,如今花了2000多萬日元(合人民幣120多萬)買了房子,開了幾家餐館,打算把孩子接到日本上學。
還有在日本紅燈區開店的中國媽媽桑,在日本相撲界有名的中國蒙古選手,在日本有名的旅遊區給遊客畫漫畫的中國姑娘,娶了不會說中文的日本老婆、自己也不太會說日語的理髮店東北大哥……
他們因不同的理由住在日本,為了賺錢,為了夢想,為了愛情……
後來節目組又拍了生活在中國的日本人。
有小夥叫西田聰,姓西田,名聰,跟著相聲演員丁廣泉學相聲。丁廣泉被叫做「洋教頭」,從1989年收了第一個學生大山後,陸續又收了70多個國家的100多個洋徒弟。
師父叫西田聰為「田聰」。田聰小時候跟媽媽到大連參加中日交流活動,因此喜歡上了中國。他喜歡中文的韻律,自學漢語,在北京語言大學讀研究生。
田聰有一次聽了丁廣泉的講座,被他的氣勢折服,拜師入門。如今的田聰一口京片子,手裡時常搗鼓兩個核桃,怎麼看都是個北京小夥兒。
學相聲後,他一度因日本人的身份陷入苦悶。
「我從小開始接觸中國,我沒有什麼這是日本,這是中國(的概念),我假裝把這兩個看成一個東西,一個國家,然後外邊來的一些人就跟我說,這是中國的,好的,這是日本的,不好的,我就開始混亂了,什麼叫中國的,什麼叫不好的。」
在他最難受的時候,去問師父,「我喜歡相聲,但是我總有一個標籤,我是日本人,我該怎麼辦?」
田聰記得師父當時笑著跟他說,「哎,田聰沒事兒,咱們相聲講的是逗笑,只要你喜歡相聲,你願意學就可以,你最近有進步哈,沒錯兒,你慢慢兒學就行。」
幾句話,把快要崩潰的田聰解救了出來。
田聰有一次去盲人學校表演《對春聯》,一個盲人大叔聽完後,和他合影,拉著他的手說,「我特別感動,沒想到這一輩子,能夠聽到一個,我最喜歡的侯寶林大師的段子,而且是一個日本人給我演。我知道你是個日本人,在中國生活也不容易,但是呢,我希望你越來越好。」
西田聰提起這件事忍不住流淚,「當時特別地高興,就是能夠給自己一個歸屬,說明我說相聲是對的。」
丁廣泉希望西田聰把中國的相聲和日本的漫才(日本的一種喜劇表演形式,類似於中國的對口相聲)能夠很好地結合。
他在《我住》的片子裡說,教這些外國學生說相聲,不是希望他們變成相聲演員,而是希望他們了解中國的文化、中國的知識,把中國的傳統和優秀的藝術形式傳達出去,作為中外文化、人民之間交流的友好使者。
像這樣的主人公還有很多,比如來武漢開咖喱店的日本爺爺,他來武漢因為曾經在日本幫助過的中國留學生是武漢人,想開咖喱店。
他雖然自己開店,卻把咖喱的做法教給附近的店家,每晚還免費在店裡教日語。
日本爺爺在中國待了7年多,不會中文,卻和市場的幾家店主關係很好,過年還給他們紅包。店主們接受採訪時提到這件事,竹內亮翻譯給日本爺爺聽,他一下子被感動哭了,覺得別人記住了自己的心意。
還有在大連工作、獨自撫養女兒的單親媽媽。
她每天早上4點多就起床上班,中國阿姨幫她帶女兒,晚上她下班前也幫著照看。阿姨的老公平時也陪小女孩玩。這些都讓單親媽媽覺得中國社會很有人情味,決定留在中國生活。
也有在南京教中日混血小孩日語的田島裕加老師,她說來中國的理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覺得人生是為了經歷很多東西活著的,所以隨著好奇心行動。
她在中國生活了四年半,回日本前告訴孩子們,不要被別人所說的「常識(中文譯為規矩)」或所謂的「普通(中文譯為通常)」所束縛,「常識」或「普通」會因為地點和時代而改變。在自己想做一件新的事情的時候,即使周圍的人說:「那個事一般大家是不會做的,還是放棄吧。」「按一般常識來看是不可能實現的。」也一定不要放棄,要遵從自己的內心生活下去。
「不苛求鏡頭好看,更看重真實」
竹內亮去採訪對象家拍攝,採訪對象剛起床。
在拍攝這些主人公前,節目組儘量不向主持人透露關於主人公的信息,讓他保持新鮮感。片子沒有臺本,跟著採訪對象生活,採訪對象做什麼,他們就跟著拍什麼。
去廣州拍烤串店老闆,老闆每天中午起床,步行20分鐘去店裡,竹內就和攝像師背著很重的器材和老闆步行去店裡。店裡忙,老闆無暇顧及拍攝,竹內就和攝影師在旁邊等幾個小時。
人手不夠,竹內亮採訪時自己背器材。
拍攝對象多是些平常普通人,選擇標準是在異國努力生活的、有故事的人。
竹內總能很快讓拍攝對象在鏡頭前放鬆下來。不管是帥哥、明星,不論社會地位高低。他都只把他們當成平常人看待。
這種輕鬆像是一種天賦,也可能是種習慣。他在採訪對象面前很輕鬆隨便、感覺像有沒有攝像機都無所謂。
竹內亮去採訪對象店裡,一邊看他工作一邊採訪。
竹內說自己有時為了讓對方放鬆,在拍攝期間,他甚至會裝睡,讓對方覺得這是「什麼破節目」,不用緊張。只是裝著裝著,竹內可能就真睡了。
他兒子更喜歡鏡頭裡的爸爸,更輕鬆隨便些,鏡頭外的爸爸認真、嚴格。
趙萍倒是覺得,節目中的竹內就是生活中的他。比如他常在節目裡和女生搭訕,「其實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見到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少,就會搭訕,去聊,見到美女會聊得更多一些,對人、對中國人更感興趣。」
網友們在視頻彈幕上,無盡吐槽竹內亮猥瑣、摳門、橙色圍巾「辣眼睛」……
節目組員工也曾被導演的「邋遢」驚到。他把棉襖脫掉包住三腳架,隔了好些日子,又把窩成一團的棉襖重新套回身上。
他丟護照、丟錢包,只要拍攝的素材和器材不丟,其他似乎都不太放在心上。
來南京5年,竹內亮已經可以用中文交流了,網友叫他「假日本人」。他喜歡吃辣條、鴨血粉絲湯,現在覺得和日本人打交道說敬語什麼的「超級麻煩」。
妻子和他一起去採訪一位明星,他進屋採訪,妻子在屋外先跟經紀人打招呼:他雖然是日本人,但是很多地方不像日本人,如果有做得過了的地方,請一定多包涵。
趙萍覺得丈夫雖然生活中幾乎什麼都不計較,但工作起來「不近人情」,特別嚴格。
出差時,為了節省經費,他把時間安排得極為緊湊。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的一周裡,他從南京飛往廣州,再飛上海,航班定在早上7點、晚上9點左右。
在廣州採訪的四天裡,他拍攝了三個主人公,有時晚上和採訪對象聊到凌晨兩三點、喝醉了酒,第二天上午照常安排採訪。
離開廣州那天,晚上9點半飛機,直到7點半還一直在採訪,等飛機、飛機延誤、坐飛機的整個過程都在對著電腦寫計劃書。
飛機凌晨1點50到上海,趙萍在機場接他,回到賓館又寫到4點多,第二天早上8點半還有採訪。
飛機凌晨1點50到上海,趙萍在機場接竹內和攝影師們。
採訪中,他看似和主人公輕鬆地聊天,卻隨時會給攝像師一個眼神或手勢,提示要拍特寫、兩人鏡頭或全景。
此前他拍片都請認識的日本攝影師,一天工資將近2000塊,這樣的花銷,公司很難承受。他招了幾位年輕攝影師,大多是大學剛畢業或在讀生,節省經費的同時,打算用三四年時間把他們培養起來。
對攝影師們拍完的鏡頭,他有時會給出建議,比如,要有強烈的意識選擇你要拍什麼,選好後要定住,不要動。
他說年輕的攝影師總耐不住性子,換不同的角度、場景,有經驗的攝影師可能會一直定在一個地方,保證不錯過重要內容。
這是日本紀錄片的拍攝習慣,他說日本電視臺拍紀錄片,素材和成片的比例是100:1。
中日紀錄片,在竹內看來,拍攝手法和方式很不同。中國短紀錄片常提前安排場景,拍出的鏡頭很好看;日本紀錄片不苛求鏡頭好看,更看重真實。
中國媒體到南京拍攝竹內亮的紀錄片,選擇在12月13日——南京大屠殺遇難者紀念日,帶他去南京街頭,拍攝他聽到警報後的反應。
他說這是安排的場景,正常情況下那個時間他不會出門,會待在辦公室工作。如果是他拍,即便真想拍那天採訪對象聽到警報的反應,也會在節目中告訴觀眾,這是我們故意安排的。
「希望中國年輕人做想做的事」
如今,竹內亮微博的粉絲數有9萬多,《我住》在各大平臺的點擊總量超過3億。片子在嗶哩嗶哩、愛奇藝等十幾個平臺上播放。
粉絲劉宇是大四學生,她喜歡紀錄片,在網易公開課上搜「日本」時發現了《我住》。
劉宇最初喜歡日本,因為日本的美食、景觀,也喜歡動漫,覺得日語好聽。
她學政治學,通常會從宏觀視角看待一個國家,個體多被弱化,好像日本人都是那樣:很認真、可能有些冷漠。
看了《我住》後,劉宇意識到並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機械地活著,很多人也活得很溫馨:比如會約老朋友在櫻花樹下吃飯。片子裡講了很多故事,在劉宇看來,多數都是中國人和日本人互相幫助、互相扶持、一起生活的故事。「細碎的細節鋪在你面前,感覺大家都在很認真地生活,雖然生活方式不一樣,都在努力地活著。」
這是劉宇的感受,也正是竹內亮和妻子想向讀者傳達的信息,他們希望中國年輕人做想做的事,不要因為學歷低就很自卑。
《我住》的很多主人公,雖然沒有學歷,但在異國他鄉通過努力,開飯館、畫漫畫、開理髮店、出道做偶像,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們想讓中國的年輕人看到不一定有錢或者成績好,人生才能得到滿足,希望他們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得到一些鼓勵。
竹內亮沒有讀過大學,但他並不自卑,拍紀錄片給了他很大的自信。從2017年開始,每年東京大學的學生團體都會到竹內的公司參觀交流。今年3月8日,來了12個日本學生。
竹內亮和來公司參觀的東京大學學生交流。
這些高材生很積極,多數人學中文,來中國遊學的理由各種各樣。
有些同學覺得中國社會飛速發展,一些產業技術領先,女性生育後多數繼續工作,他們對此充滿好奇。還有同學聽有的媒體說中國敵對日本,也有說中國對日本友好,想親眼看看究竟。
竹內給大學生們講今日中國的發展,聊中日文化差異,也介紹12月13日這一天的特殊。這些大學生來南京後,都去了南京大屠殺遇難者紀念館。
竹內的日本朋友來南京,他也一定會帶朋友去看一看。他說生活在中國,知道這些歷史一定比不知道好。
他問同學們參觀完紀念館的感受,一個學生說,看到有很多中國人來參觀,牆上有很多留言,其中有「打倒日本」,她希望中國人不那麼討厭日本。
有在南京生活的日本人,每年12月13日那一天,會謊稱自己是韓國人。在竹內的社交網絡上,也有網友提醒竹內,12月13日不要出門。
竹內不迴避歷史問題,2016年12月13日,他專門發了一篇微博:寫了一個日語單詞——平和(へいわ),是中文和平的意思。
他說:我的日本人朋友經常跟我說「你住在南京啊,沒事兒嗎?沒有被人欺負?」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以歷史問題欺負我的人。不光是南京人,網友們,大家對我很好。當然不能忘記歷史,所以我們決定今天不播出「日語教室」這檔節目。作為住在南京的@ttkx-yuka老師和我,真心渴望中日關係的「平和」。
那天本來是他和裕加老師教日語的日子。
網友muzkli回覆:相互交流才是和平的基礎,許多國家之間互相都不了解,醜化對方,產生矛盾,就像兩個陌生人,沒有交流的情況下,對視久了就會有猜疑,最後可能真的會打起來。真心希望世界人們不要總止步於自己的國家,走出國門多交流。
竹內亮回復muzkli:對,沒有交流是最危險的狀態。
五行缺劉海回覆:我是南京人,但我不覺得我周圍有仇視的情緒。所謂逝者安息生者謹記,我們應該記住的是一段歷史而不是仇恨,而記住是為了悲劇不再重演。這是人類應該共同奮鬥的事,不分你我,不論國界。而紀念12.13這一天,不只是為南京,也是為所有在戰爭中最無助、無辜卻承受最大痛苦的百姓。我們都在傷痛中祈願和平。
竹內亮贊了這條評論。
他拍片子介紹日本,觀眾看後喜歡日本不喜歡日本他覺得都可以,因為那是在了解日本後做出的判斷。
向日本介紹中國
竹內亮最近很忙,曾在一天之內接受了四家媒體的採訪。他覺得忙的原因是,今年是中日友好條約締結40周年,他又碰巧是一個住在南京的日本人,做著一件促進中日交流的事。
他沒有把做的事看得多麼崇高,認為所謂友好,一定是以相互理解為前提。彼此不認識的兩個人怎麼讓他們友好呢?後來查資料,發現《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生效日期為1978年10月23日時,那天正好是他生日。
竹內因為最近總在片子裡出鏡,被越來越多粉絲認識。妻子說他像個「十八線小藝人」,他喜歡這個說法。
妻子說他平時出門,穿衣服很隨便,找條褲子套上就走,最近開始擔心遇到粉絲怎麼辦。有耿直粉絲直言竹內亮沒有偶像氣質,他最近開始敷起了面膜,每天給臉部做提拉。
有一天,他的電動車電池被偷了,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個粉絲認出他來,帶著他去修理店把車修好,還幫他砍價。
他喜歡抽菸,妻子不讓,就趁去外地拍攝時過過菸癮。有一次在日本遇到粉絲,粉絲去節目官方微博留言,說看到導演了,他抽菸的姿勢好帥。趙萍看到了,兩人吵到半夜三點。
吵架是他們工作時的常態。《我住》固定周四更新,有時竹內不滿意片子,周四當日也會不斷修改,如果依然不滿意,甚至要放棄更新,妻子趙萍堅決反對,說承諾更新就不能食言。
公司的規模從最初的兩個人,變成如今十幾個人,團隊裡的攝影師、剪輯師、微信公號編輯都是90後,最小的98年,最大的91年。
他們有的學化學,有的學機械,有的學服裝設計,聽起來多和紀錄片不搭邊。他們喜歡喜歡竹內亮的片子,看到招募啟事後從各地來南京。
竹內亮和妻子招人的標準不是學歷,是作品和人。竹內亮認為培養一個紀錄片導演、攝像師一定不能找超過30歲的人,他希望招一群好學的年輕人從頭教起。
竹內亮在正式拍攝前,指導新人攝像師。
他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投資,擔心廣告植入影響片子質量,擔心投資方幹預片子製作。如今開設了其他指望賺錢的旅遊飲食欄目,試圖平衡收支。
拍片、剪輯、拉贊助、接受採訪、聯繫拍攝對象……公司只有竹內亮一個日本人,分身乏術。
作為紀錄片導演,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希望自己更有名,開更大的公司,有錢請更多人,等公司的人成長起來後,他就可以放手,拍更多有趣的片子了。
3月21日,他在微博向網友徵集意見,說和日本大網絡平臺合作,做專門給日本年輕人介紹中國新時代文化的短紀錄片。第一集的主題是「不用現金的社會」,第二集的主題是「共享自行車」,問大家還可以拍什麼。
他說,8年前來中國,覺得中國人太不了解日本,想拍片子向中國人介紹日本。8年後,他意識到日本人根本不了解中國,他要拍片子向日本介紹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