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000 萬人擠進退款界面,宣告 ofo 無法善了的終局。
2014 年,一位從北大博士班退學的學生和四位同學聯手創立這個項目。到 2018 上半年,ofo 投放單車超 1000 萬輛,入駐全世界 21 個國家/地區,用戶超 2 億。
百億資本催熟 ofo,同時帶來了堵塞人行道盲道、產生廢棄車輛、引發安全風險、招致造假貪汙等諸多爭議。
至於瑞幸,前不久完成 2 億美元 B 輪融資,5 個月估值翻番。除了看到它燒錢營銷、大肆補貼,如何理解其估值邏輯?
知乎汪惟算過這樣一個數據,2017 年星巴克為江浙滬單店付出的代價是 200 萬美元。如果瑞幸 A 輪 10 億美元估值同樣基於 500 家店得出,那麼很巧,它當時單店價值也是 200 萬美元。
而到了 B 輪,瑞幸店數增長到 1700 家,以 22 億美元估值計,其單店價值約 127 萬美元。
以前的單店比得上一家星巴克,現在比得上大半家。無論銷售額、毛利率、品牌還是所謂更大的想像空間,合理嗎?
2017 年初的共享充電賽道突然開始擁擠,40 天融資 12 億,熱度一度直追當年的共享單車。
而繼 2017 年 12 月小電科技完成 B+ 輪融資後,同領域公司一年內再無融資消息的披露。
作為矽谷潮起潮落見證者的老牌 VC,Fred Wilson 在被問及「如何看待炒作」時坦言:
這是一種毒品。作為企業家,你無法抗拒。但如果你選了這條路,也得承擔後果。
02
講一個關於魚的故事。
取兩組相同幼魚,一組放在冷水中,另一組水溫高於正常值。兩種溫度均適宜生存,結果會如何?
冷水中的比正常的長得慢,而溫水中比正常的要快。把兩組魚重新放回正常溫度,最終都會長成正常尺寸。
但接下來,有意思的事發生了。
觀察、統計它們的壽命,早期生長緩慢的魚比平均壽命長 30%,而長得快的,壽命比均值短了 15%。
增長是好的,但強迫增長、過分加速,往往適得其反。
這是幾年前 Glasgow 大學生物學家的一項嚴肅研究,生物學家們也在鳥類、老鼠身上發現同樣規律。
但沒有什麼比商業更直接和赤裸的了。
星巴克在 1994 年擁有 425 家店鋪,這是它成立 23 年之後的結果。1999 年,它開了 625 家新店。到 2007 年,新店鋪開設數達 3500 家。
這個策略當然不盲目。他們前期做了大量調研和訪談發現,在習慣養成之前,大家購買咖啡往往是衝動性消費。甚至有的人因為懶得過馬路,乾脆放棄買咖啡的想法。
再加上,當時星巴克的店鋪實在火爆,產品供不應求。潛在客戶即便想買,看到長隊也默默打消了念頭。
於是,星巴克在 20 世紀 90 年代後期迅速調整策略,火速擴張,為的就是讓世界上每個人都可以「隨時隨地體驗星巴克的美妙」。
它成功了嗎?
店鋪飛速增長的背後當然掩藏了不少問題。到了後期,有些新店鋪開業完全是因為背上數量指標,而不是因為這個地段確實存在密集且未被滿足的需求。
星巴克店鋪過於飽和,一時間成了笑話。
同期,經濟環境沒走弱,國民消費水平也保持穩定,但星巴克單店銷售額出了問題。更糟的是,過度增長開始對客戶體驗造成傷害。
商店的重新設計是為了容量,而不像以前那麼在乎和客戶的親密關係。
董事長 Howard Schultz 隨後在 2007 年寫下一封致全體高管的公開信:
「為了從不到 1000 家店增長到 13000 家,我們不得不做出一系列決定。回想起來,這些決定部分衝淡了星巴克原有的優質體驗。。
於是剎車開始。2008 年初,星巴克關了 600 家商店,解僱了 12000 名員工。股票一時間跌掉 70% +。
好在它及時挽回頹勢,Howard Schultz 在 2011 年出版的《ONWARD:How Starbucks Fought for its Life Without Losing Its Soul》一書中寫道:
「關於增長,我們體驗得太深刻了。這是一種策略。但當無紀律的增長成為星巴克的戰略時,我們迷失了方向。」
星巴克還算幸運,不少公司在早期也取得了一定成功,於是他們決定儘可能快地增長,直到無可挽回。
人也一樣。
現在我們都知道,巴菲特和芒格是一對黃金搭檔。其實 40 年前,組合裡還有第三位成員,Rick Guerin。
原本是他們三個人共同管理,因為 Rick 過於激進,投資過程中始終維持很高的槓桿率。在 1974 年美國經濟衰退期間,他不得不以每股不到 40 美元的價格,將自己手中的伯克希爾股票悉數賣給巴菲特。
2007 年,有人花了 65 萬美元獲得和巴菲特共進午餐的機會。席間巴菲特提及這段歷史:
查理和我一直都知道,我們會變得非常富有。我們並不急於變得富有,因為我們知道它會發生。Rick 和我們一樣聰明,但他總是太急了。
03
這當然也不全怪創業公司自己。
有太多公司試圖掌控自己的節奏,但無論出於市場還是其他原因,最後被帶偏了。
其他原因中有一個頗為亮眼的,獨角獸推手軟銀。下面這張圖是其 2017 年談妥的投資項目數,一共花出去 350 億美金,平均 4 天 close 掉一個。
幾年前,SoFi 希望融資數億美元。孫正義表示最少要投 10 億,如果拒絕,軟銀就去支持它的競爭對手。於是 SoFi 無奈接受。
滴滴也有類似遭遇,程維曾試圖抵制從孫正義那裡拿錢。孫給出一句輕飄飄的回覆,要不我去問問你的對手,看看他們要不要錢?
當然,這些例子稍有些極端。多數時候,最有前景的項目才能享受到這樣甜蜜的負擔。
但根據 Correlation Ventures 的數據來看,過去十年中,種子期項目的平均融資額增加了近 3 倍,從 80 萬美元增至 220 萬美元。
也就是說,的確有更多的錢被用於資助更快的增長。不論是花在營銷、用戶獲取、員工成本還是辦公空間,所有公司都被迫開始這場遊戲,沒人能脫身。
Winner takes all 當然令人豔羨,但前提是,那個 winner 是你。
對創業公司來講,面臨的處境顯然愈發兇險。他們反問自己:增長真的有價值嗎?多少新用戶願意陪著走下去?即便收入迅速翻番, Unit Eco算得過來嗎?
大多數創業公司失敗的主要原因是,他們從未真正增長過。不是說沒有增長過,而是對質量、盈利能力和耐力的關注度太低。
不論創業者還是投資人,請確保你沒有把魚放進溫水中。
04
尷尬局面也並非無解,有兩點值得關注:
1、效率問題,解決 The marginal dollar problem,邊際美元問題;
2、思路問題,燒錢到底換來了怎樣的增長?
先看前者。本應充當創業公司催化劑的資本,為何往往成了傷害它們的毒藥?
拿到一筆錢,項目得以啟動,這當然很好。但它同時也背上了投資人的殷切期望。如果對方期許估值兩年翻三倍,砸錢補貼以快速佔領市場就變得尤為重要。
以前每投入一塊錢,公司就能獲得一塊五的回報,慢慢地,回報變成一塊。
這樣也還能接受,代價無非是客戶償還 CAC 的速度變慢了而已。
但隨著規模不斷擴大,到後來,每投資一塊只能換來八毛、甚至五毛。快速規模化暴露了創業公司運營低效的問題,但出於對增長的渴望,他們不得不以更高的成本追逐邊際美元,同時承擔迅速擴大的虧損。
這就是「邊際美元問題」。
這種惡習不僅很難改掉,而且隨著公司在產品、員工、品牌營銷方面的投入不斷增加,邊際效益的評估將越來越複雜,它對邊際效益遞減的問題終於無能為力。
資本當然可以且應該被用於快速擴張,但當大家沉浸在「不惜一切代價增長」的遊戲中,假裝問題稍後會被解決,就成了所有人的幻覺。
整個過程就像是開車,你的公司在漏油。你有兩個選擇:
一,放慢車速,找出問題並加以解決;
二,往油箱裡注入更多的汽油,開足馬力——同時祈禱汽油洩漏不會引起爆炸。
旁觀者當然清楚:付出一塊卻只收回五毛根本不是長久之計。但只有落下帷幕,局中人才會驚覺,自己賣掉了夢想,買回了噩夢。
所以關於創業公司的第一個警告可能是:請注意燒錢效率。
至於思路問題,Greylock 的 Simon Rothman 頗有見地。他認為,在資本泛濫的時代,創業公司需要抓住一個廣闊市場的套利機會迅速實現規模化。
這個過程中運用資本的方式有三種:購買增長、購買速度、解鎖市場流動性。
多數創業公司處於第一層次,花錢買增長。這時 CAC 大於 LTV,業務看似不可持續,但出於教育用戶和搶佔市場份額的目的,他們迫切需要提升用戶量和收入,這對其估值增益巨大。
而如果面對的是一片對手更少的藍海,CAC 小於 LTV,恭喜,這時你處在第二層次,花錢買速度。這個階段速度是最強競爭優勢——沒人在乎你是不是第一個,大家看重的是,你是否最快地實現了交易流動性。
比如,Airbnb 就不是第一個進入市場的,VRBO 才是。但現在有誰聽說過後者?Airbnb 在購買用戶和搭建團隊方面的執行力比所有對手都強,他們真正明白速度的重要性。
真正有遠見的則是第三層次,解鎖市場流動性。
Uber 是個絕佳案例,對手在早期選擇單獨購買增長或速度,很謹慎,但效果一般。而它選擇一手花錢買司機,一手花錢買乘客,儘管燒掉更高數量級的資金,但的確賭對了整個出行市場的巨大價值。
在過去 6 年的 15 輪融資過程中,Uber 至少募集 90 億美金股權融資和 15 億美金債權融資。這對一家創業公司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那麼,它用這些錢幹嘛了?
如果我們回到 2012 年就會發現,Lyft 開展點對點的共乘服務,Uber 還只是一個黑車市場的拼車軟體。而出行市場本身的特性決定了,這裡贏家通吃。
隨後 Uber 開始全力把資本投入到儘可能快地實現流動性這件事上來。這意味它需要率先實現 5 分鐘左右的接車時間和司機 25 美金/時的工資。
首先,它保證了司機的每小時工資,通過花錢獲取足夠多的司機。司機有了,Uber 又通過付費廣告和用戶激勵機制來提升需求側數量。它前期願意補貼票價,想的是司機最終依靠自己也能賺到這麼多。
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Uber 不停重複劇本——花錢買司機,花錢買乘客,推動平臺儘早成為首先擁有充足流動性的玩家。
Uber 看到了,花錢是一個財務決策,而花大錢是個戰略決策。
05
之前聽過一位 O2O 從業者分享說,在餓了麼沒起來之前,他的競品項目已經融到 3000 萬美金,但後來在補貼大戰中沒能堅持下來。
他認為自己有一個重大的戰略失誤,沒有及時去拿原本可以拿到手的錢。他反思說,自己曾經深信的教科書融資法則是:如果現金夠且毛利高,沒必要太著急融資;而且就算要拿也別拿太多,以免稀釋太多股份。
但是那場補貼戰讓他看到了資本燒錢清場的殘酷。自己手頭籌碼少得可憐,如果對方要 all in 的時候你跟了,那接下來他跟你賭左手,你跟不跟?
或許我們應該明白,果斷燒錢的決策未必不理性,所謂「理性」往往是和環境緊密相關的:
如果環境平穩可預測,那安心做賺錢的生意、以長期效益為重當然沒錯;但如果局面複雜又有很大隨機性,迅速燒出市場格局、儘量避免黑天鵝也完全合理。
但即便大家誰都不可能安心且理性地按照紙面上的財務模型走下去,至少也應該明白,要想在未來活得好,首先你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