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
禘禮是大宗族聚會,是祭禮不是喪禮,不哀而有敬,「天子穆穆」,莊重怡然,心情是和悅的。
「不知也」。孔曰:「答以不知者,為魯諱。」邢疏:「此章言諱國惡之禮也。孔子答言,不知禘禮之說。答以不知者,為魯諱。諱國惡,禮也。若其說之,當雲『禘之禮,序昭穆』。時魯躋僖公,亂昭穆,說之則彰國之惡,故但言不知也。」我不贊同這個觀點,避諱是後人才愛避諱,是後人的講究和作派,夫子那時可能並無避諱。
邢疏:「孔子既答或人以不知禘禮之說,若不更說,恐或人以為己實不知,無以明其諱國惡,且恐後世以為禘祭之禮,聖人不知,而致廢絕,更為或人言此也。言我知禘禮之說者,於天下之事中,其如指示於此掌中之物。言其易了也。」
既怕廢絕,則夫子更應當直說而不是避諱不說,不說則知道的人越少,怎麼令時人知禘禮,誰都避國諱則無人說,必將失傳,那又怎麼可以怪夏殷之禮文獻不足呢!就可能是大家都各有避諱所致!每避諱一事就失一禮法,極可能到最後只有管祭祀的人才知道禮法,但如果他按自己的文化水平和道德對禮也會有理解錯或不到位的地方,又或者他也只是心裡明白又不說,又或者這人由於掌握話語權而肆無忌憚作禮,到最後,禮錯了如昭穆之亂反而認為所做都對,由不得別人說錯,是否失禮也就無人知道了,這豈是聖人心願?祭禮總需要傳與人的,說又何妨?所以,就直接用這個機會把禘禮解釋清楚,豈不是更好?直言,則讓人知禘禮詳細情況,這是「天將以夫子為木鐸」之舉,怎可不說?故而不當是為國諱。
所謂的避諱,漢朝也不是很講究。隸釋:漢人作文不避國諱,威宗諱志,順帝諱保,《石經》皆臨文不易。樊毅碑「命守斯邦」、劉熊碑「來臻我邦」之類,未嘗為高帝諱也。此「邦君為兩君之好」與「何必去父母之邦」,皆書「邦」作「國」,疑漢儒所傳如此,非獨遠避此諱也。既然漢朝重禮法,而漢朝的人都不很避諱,更早年代的春秋還更講究嗎?所以避諱是後人作派。
過則勿憚改,難道為了避諱就不改了嗎?後來,昭穆之序於定公時改了,何以定公改了?難道是定公自己懂得禘禮?或定公夢見先人爭位子?我認為,一定是老於典故者諫說。此人何敢諫,豈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怪哉!!!
「指其掌」。邢疏:「指其掌」者,此句弟子作《論語》時言也。當時孔子舉一手伸掌,以一手指之,以示或人,曰:「其如示諸斯乎!」弟子等恐人不知示諸斯謂指示何等物,故著此一句,言是時夫子指其掌也。朱子集註:指其掌,弟子記夫子言此而自指其掌,言其明且易也。蓋知禘之說,則理無不明,誠無不格,而治天下不難矣。
知禘禮就可以治天下?就不難?難道一招治天下?我看沒有這麼容易啊。我引一段論來反駁:
四書辨疑:「此以指其掌為言禘之易知也,此外若無別說,則易知之意定矣。其下再說蓋知禘之說天下不難治,此又以指其掌為言天下易治也。一易字之意而以兩圖為說,亦甚未安。」「以公論評之,僅知禘之一說便能明盡事物之理,才知其說,未嘗持守奉行,便能無不感格,皆無此理。況自三代而下,以及於今,知禘之說者蓋不少也,未聞皆能平治天下如示手掌之易也。由此觀之,則其所謂天下不難治者,蓋亦無據之空言耳。」
我再補充反駁一下:禘禮包含很多儀式環節或程序、禱文等,作為天子或諸侯未必能對這些細節都了解掌握,能是知禘之說者嗎?不知,則不會治天下或治之難了嗎?真正懂得禘禮的人是掌管祭祀的禮官,這些人知道禘禮之說,而這些人有治天下嗎?朱子之說,一定是錯了。
「指其掌」,大意是一言難盡、不可言說。現在人也會指著手掌表示欲說還休,沒法說了。我想當時的情況大概是:夫子伸出一手攤開,另一手指著這手,指手數下,感嘆,說,如何道哉。你叫我怎麼說?君王都無法說,我又有什麼可說?指著手,說,是這樣能說清的嗎?是能攤開說的嗎?
包曰:「孔子謂或人,言知禘禮之說者,於天下之事,如指示掌中之物,言其易了。」包鹹及朱子所說的,是把「問禘之說」理解成學習禘禮文化知識,把「說」當成學說學問之類。
我既然作了不避國諱的反駁,就再大膽作一個新的反駁:「說」通悅,大家可能覺得在別處二者是相通的,但這裡卻不想通。我便想說出我的理解。
禮記樂記曰:「王者功成作樂。」功成作樂成禮,歌功頌德。功德後面,誠不易也。
褅禮:背後是多少爭鬥,多少苦難,平息解決才可成此禮。國亂,如何成禮?辛苦自知,莫與人言,就是這個道理。知其悅,亦是心潮澎湃,多有感慨,特有感受。複雜之事難與人言。指著手掌,君王能攤開來說嗎?能拿出來說嗎?你叫我怎麼說?所以,知其悅?夫子才說,不知也。我們也不知君王戰勝多少磨難,才成禮。我們只能看到褅禮表面盛大,場面壯觀,又怎麼知道為何如此之大?這麼大多麼來之不易!
多注以為夫子說「不知」是避諱,我則不然。夫子的理解如上,也確實難以揣摩君王的心境。褅禮之悅,體會最深的是君王,最有發言權的,但他也最沒法說,最不願說,君者,寂寞也。
所悅者,悅於先人功業,有悅於心,悅於今之融洽局面,有悅於心。
從文學表述來看,「之說」如果是學說學問,則此二字不必有,也表達了一樣的意思,如只說「或問禘」,這在句子、字理上甚至更精煉。論語編者一貫喜歡簡練,為何這裡又多用這兩字?不是沉冗累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