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書院案終於判了,但正義並沒到來

陳大夫從兩年前就一直在關注的「豫章書院「案，昨天一審宣判了。被告人吳軍豹、任偉強等5人，均被一審法院認定構成非法拘禁罪，其中4人被判刑，另有1人免於刑事處罰。據公訴機關指控，吳軍豹、任偉強以關「小黑屋」的形式，先後禁閉學生240餘人次，「禁閉時間三日至十日不等」。法院判決書顯示：被告人吳軍豹被判有期徒刑二年十個月；被告人任偉強被判有期徒刑二年七個月；被告人張順、屈文寬分別被判刑一年十個月、十一個月；被告人陳賓犯非法拘禁罪，免於刑事處罰。法院駁回了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要求吳軍豹道歉、賠償的的訴訟請求。

7月3日庭審之前，三名原「豫章書院」學員在法院門口合影。

一群囚禁、折磨了數百名孩子的惡魔，只需坐兩年多的牢就能出來，而且不用賠一分錢。這樣的結果無法被稱為正義，只能叫做「自罰三杯」和「下不為例」。2017年最早曝光出豫章書院事件，並一直為這件事奔走，組織受害者舉報，甚至因此被吳軍豹一夥死亡威脅的網友@溫柔JUNZ 在現場聽完宣判，發了這樣一條微博：

有網友指出：負責此案的南昌青山湖檢察院和豫章書院之間有長期的業務往來，該院未檢科的檢察官熊心瑋就是豫章書院的「法治副校長」。青山湖檢察院還曾和豫章書院、江西師範大學心理學院合作，成立了一個據說要致力於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清心工作室」

檢察官們還曾主動深入豫章書院，給這裡的未成年學生送去「關愛」

2019年1月，在公安部門已經完成偵查之後，向檢察院遞交了吳軍豹一夥的犯罪證據，而青山湖區檢察院卻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予批捕。下面是當時檢察院出具的不批捕理由說明書，可以看出他們對於這起案件的真實態度：

直到2019年11月，在受害者一方付出巨大努力，網友們的持續關注下，南昌市青山湖區檢察院才對吳軍豹等人批准逮捕。按照法律，主辦案的司法機關和被偵辦方有這樣深的關係，應該主動申請迴避，交給其他兄弟單位進行偵辦，否則就會有瓜田李下的道德風險。但在起訴流程中，青山湖區檢察院沒有按照法律通知受害者公安偵查完畢，使得受害者錯過了申請迴避的時機。於是這個案子又交給了豫章書院的老熟人：青山湖區檢察院未檢科來辦理，直到第一次開庭後，才由省公安廳打黑辦的警官通知受害者。

警方已經確認，多名受害人是豫章書院的教官假扮警察抓進去的，但在起訴時卻並未對其假冒公職人員的罪名進行起訴。

多名受害者都指認，自己在豫章書院的時間曾被教官毆打，性騷擾；好幾位受害者都因為被虐待而出現長期的精神和身體問題，甚至嘗試自殺，而檢方也沒有對以上的虐待情節進行指控。除了本案目前認定的受害人之外，還有多名情節更嚴重的受害者報了案，做了筆錄，但相關證據並沒有沒移交到檢察院和法院。目前受害者已經表示：不認可這次的判決，感覺這個結果非常荒唐，判罰太輕，準備在刑事部分申請抗訴，並對民事部門進行上訴。 多名受害者還向上級監察部門提出了申請，希望調查本案從受理、偵查、起訴、審理過程中，是否存在公職人員充當保護傘行為。

申請書全文：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6674950豫章書院事件被揭出，開始於網友@溫柔JUNZ在知乎上發表的一篇文章《中國到底有多少個楊永信？》。揭露出江西南昌的一所名為「豫章書院」的「修身教育學校」，存在嚴重的體罰、囚禁、暴力訓練等問題。這所學校打著「戒網癮」的旗號，一邊收著家長的高額費用，一邊以毆打、洗腦、告密和關小黑屋的方式殘害學生。

事件爆出後，很快成為全國輿論的焦點，豫章書院的受害者紛紛出來接受採訪，回憶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有良心發現的前豫章書院老師，也講出了他在那裡工作時目睹的情況：除了上面提到的檢察官擔任副校長外，還有南昌市某前市長擔任書院的名譽校長兼總顧問；

江西師範大學教育學院某原院長，國家督學擔任「豫章書院研究會會長」，還有多位江西地方名流及前任領導都曾在該校掛名任職。事件被曝出後，豫章書院的實際控制人，「執行山長」吳軍豹動用了自己所有的社會關係，試圖掩蓋事實，封住爆料者的嘴。
但在全國人民的關注下，2017年10月31日，由當地政府、政法機關以及團中央組成的聯合調查組經由南昌市青山湖區官微發布通告稱：經調查，網貼反映的問題部分存在，並將對相關責任人員進行追責。 然後此事就進入了長達兩年多的調查-處理過程，其間幾般反覆，吳軍豹曾派人偽裝成受害學生，潛入志願者建立的方便受害者與記者溝通的微信群，動用黑客黑掉志願者的QQ微信號、電腦、甚至派人跟蹤去南昌進行調查的志願者。其間，曾有多位受害者、志願者遭到不明勢力的騷擾、恐嚇，有的因此學業受影響，有的丟了工作，甚至有志願者因不堪其長期騷擾而導致抑鬱，試圖自殺。尤其是對最早揭出豫章書院黑幕的@溫柔JUNZ，他們直接放出話來：吳軍豹說了，要廢了你的一雙手。

 

據鳳凰周刊的不完全統計，中國至少有300多家大小不一，運營模式類似豫章書院的「矯正學校」「戒網癮機構」。你想找到這些「學校」也並不困難，只要上百度搜「地名+戒網癮」就能找到。實際上它們在全國遍地都是，二三四線城市基本每座城市至少有一家，有些大城市會有好幾家。在它們的辦學過程中，基本都存在不同程度上的限制人身自由、軟禁、洗腦和暴力體罰的現象。這是一個價值幾十上百億的大市場，以陶宏開、楊永信、吳軍豹為代表，無數來自五湖四海的各路「專家」發現這裡面的巨大利潤空間，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投身於「戒網癮」的宏大事業裡來。

不論是楊永信的網戒中心被取締，還是豫章書院被曝光，涉事學生家長群體的態度是非常耐人尋味的。幾乎沒有家長願意接受媒體採訪，更沒有家長願意出面幫自己的孩子維權。即使事情已經鬧得全世界沸沸揚揚，上了好幾家外國媒體，無數與這些孩子不相干的社會人士都為「豫章書院」的累累暴行義憤填膺時，家長們表現出的卻往往並不是憤怒，而是慌亂和尷尬。畢竟這些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孩子，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被自己的父母騙來，或者在父母的幫助下被書院的人抓來的。

在面對自己孩子遭受非人折磨的鐵證時，這些父母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先撇清自己的責任：「我們哪能想到會是這個樣子嘛」。
而對於」既然學校面臨停辦，孩子們送回家以後怎麼辦」的問題，他們的反應也大都是「沒想好」「再考慮」。還有部分家長聚集起來在書院門口拉起橫幅，表示堅決支持豫章書院繼續辦學。

許多父母在一開始把自己孩子騙過去的時候，就心知肚明那裡是什麼貨色，等待自己孩子的將是怎樣的待遇。而他們的孩子被解救出來時，他們雖然嘴上不說，肚子裡還在埋怨：明明花了那麼多錢才把麻煩送走了，現在怎麼又給送回來了？是不是年後再找個其他類似的機構。事實上據@溫柔JUNZ 後來的爆料，那些因豫章書院停辦而被解救出來的孩子，其中一部分轉頭就又被他們的父母送進了南昌的另一家類似機構——南昌陽光學校。

這所學校同樣存在嚴重的體罰現象，比如在攝像頭死角毆打學生，甚至逼學生喝自己的尿：

這些被送到「網戒中心」的孩子們，很多不過是逃了幾節課上網，跟父母拌了幾句嘴，或者在初高中經歷了一段早戀。還有些是因為抑鬱症等心理原因休學的，本來更加需要父母的關愛，卻因為行為「不正常」，不討父母的喜歡而被送到了這裡。以為你成年了就能倖免嗎？豫章書院有一個大專班，專收你我這種不聽話的成年人。據裡面的「學員」描述，裡面年紀最大的都快三十了，在裡面呆了好幾年，也是被父母騙進來的，還不是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書院裡對學生進行懲戒的「龍鞭」

這些可憐的孩子在裡面被「關禁閉」，「打龍鞭」的時候，心裡都在盼望著自己的父母會有一天會來救自己出苦海，但這種可能性很多時候根本不存在的。
他們的父母百度到這些機構的聯繫方式時，同一頁裡就能看到從這些機構裡僥倖逃生的網友的血淚控訴，他們只是裝作沒看到而已。即使是像電影《發條橙》中的手術「矯正治療」，一勞永逸地消除任何叛逆行為，恐怕一些家長也願意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嘗試。

（來源：電影《發條橙》）

而這些機構的創辦者則利用了家長們這種「甩鍋「」「眼不見為淨」的心理，一邊收取高額的學費，賺得盤滿缽滿，一邊在公權力中尋找保護傘，建立了一個個法外王國。
類似機構中，像有學生自殺，或者被打後傷情惡化病危，都是家常便飯的事，因此致殘致死的事件層出不窮。在中國，任何一個能夠做到幾十億以上市場容量的行業，一定是滿足了某項社會剛需才能存在的。有需求就一定會有供給，而「楊教授」「豫章書院」們滿足的，則是父母們找個地方處理掉自己教育失敗的孩子的需求。正是因為得到了家長們的縱容甚至支持，「吳軍豹」「楊叫獸「們才有膽量做到如此極端，完全無視法律，踐踏人權，甚至不顧學生的死活。這些家長親手把自己的子女送進這樣的集中營，遭受毆打折磨；經過半年一年，接回來一個再也不敢頂嘴不敢叛逆，橫著豎著隨你捏，甚至你吼他兩句他就抑制不住地跪在地下痛哭求饒，求你不要再把他送進去的「聽話孩子」，這樣就解決問題了嗎？這些今天跪地求饒的孩子，只不過是被打怕了，向強權徹底投降了。但隨著時光流逝，每個父母都會有年老失能，需要人照顧的一天；到這些孩子成為家庭裡的強者時，他們會怎樣想當年的遭遇？會怎樣對待他們的父母？這種代際互害的循環不會就此終結，今天有豫章書院，二十年後就會有「豫章養老院」；還請吳軍豹山長重新出山擔任院長，連規章制度都照抄就行不用改的。那些至今還堅定支持豫章書院的家長們應該好好想想，這樣的未來，是他們想要的嗎？豫章書院這樣的教育機構，不管其門口掛的牌匾上寫的是「書院」「武校」」網戒中心「」還是什麼其他字樣，我看到的都是橫豎兩個字：「吃人」。但這些事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得到了輿論的關注，即使爆出也經常被一些神秘力量的刪帖、禁聲塞住了嘴。想想殘害了無數孩子，最終還能全身而退，甚至前兩年還傳出要復出的「楊教授」，你就能明白：「我們」和「他們」之間的鬥爭曠日持久，且實力懸殊，基本沒有勝算。「他們」心狠手辣，財大氣粗，甚至有部分公職人員主動護佑；「他們」可以把戒網癮集中營開在派出所旁邊，半夜毆打學生時的慘叫，警察叔叔們聽得一清二楚，而多年沒遭到任何麻煩；但還是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出於義憤站了出來，揭露他們的罪惡本質：
從最早製作「網癮戰爭」，揭穿陶宏開偽善的真面目的一群魔獸世界玩家；到柴靜為首的央視記者，曝光了楊永信「戒網神話」背後的真面目，掀起了全國人民對楊永信的聲討；再到揭開豫章書院黑幕，並一直幫助受害者維權的@溫柔JUNZ，以及他們身邊的一群志願者。

直到2019年底，「網癮防治」問題被寫入未成年人保護法，暴力毆打、虐待脅迫的手段被劃在了紅線之外。
如果我們這次能成功地能把吳軍豹和他的同黨送進監獄，讓他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會是這個進程中的一個新的裡程碑：可能會有許多類似的機構因此關門，成百上千的孩子能夠得到被解救的機會。陳大夫要向這些站出來的志願者，以及幫助受害者發聲的普通人們致敬。如果沒有他們的艱苦努力，吳軍豹今天還會是逍遙法外，可能已經成功洗白自己，投入自己的「事業第二春」了。

只要你我都能堅持下去，不氣餒不放棄，相信總有一天，正義會到來我們做這件事情不是因為它簡單，很輕易就能達成，而正是因為它困難重重，因為它意義重大。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