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佛村村頭的石井。
老式木格窗。
村民在農閒時開展剪紙活動。(北鎮閭山滿族剪紙協會供圖)
古門樓上裝著三個「門簪」(圖中畫圈處)。
張侯氏的作品《大肚嬤嬤》。(北鎮閭山滿族剪紙協會供圖)
牆壁鑿出方孔,放置油燈。
核心提示
在北鎮醫巫閭山的崇山峻岭中,有一座獨特的山峰,當地人稱之為冠雲峰。峰南溝谷間有一棵大榆樹,傳說樹齡過千年。圍繞這棵榆樹住著數百戶人家,這便是石佛村。村裡勤勞的婦女農閒時聚在一起做針線活兒、剪些小玩意兒,醫巫閭山滿族剪紙就這樣一代代傳承下來。如今,這裡的滿族剪紙已經走向世界,成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瑰寶。
村志
CUNZHI
北鎮市富屯街道石佛村
由8個自然屯組成,建於清代。
清康熙三年,即公元1664年,置廣寧府,統寧遠州、錦縣(現凌海市)、廣寧縣。翌年,移府治所於錦州府。
清光緒三十三年,即公元1907年,屬錦州府廣寧縣。
1912年屬奉天省遼瀋道廣寧縣。
1929年屬遼寧省廣寧縣。
1932年屬奉天省廣寧縣。
1934年屬錦州省廣寧縣。
1947年石佛村建立基層政權。
1949年成立石佛村和李屯村村委會,2003年兩村合併。
只有9口人的村莊
石佛村背靠的大山頗為傳奇,記者打聽山的名稱,張波在汽車的發動機聲中說了幾個字,沒聽太清,還在猜是哪幾個字。
走出沒有多遠,北鎮市委宣傳部新聞科科長陸爽突然指向車窗外:「看,冠雲峰!」不知道什麼時候,山峰頂上已經被一團雲霧籠罩,真像戴了頂飄逸的雲冠,這回,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座山峰的名字了。
石佛村的老牛溝如今只住著9口人,見到有陌生人來,今年60歲的常玉玲熱情地為大家引路,她自豪地說:「這個溝裡的人,我最年輕。」
很快到了常玉玲家,門前站著一位老爺爺,聽說問年歲,老人頑皮地一笑:「你們猜猜看?」
有說60歲的,有說70歲的,老人笑著搖搖頭:「我92歲了,耳不聾,眼不花,像不像?」老人名叫葉文發,現在還在侍弄著院子裡的葡萄園,葡萄長勢良好。
說到長壽的秘訣,老人想了想說:「我覺得是水好。」老人打開院子裡的水井蓋說:「這井夏天冒涼風,冬天冒熱氣,是山泉水,很養人。」
順著村路一直上行,到了葉文良家,老伴兒李鳳榮領記者進屋,指著屋角的老座鐘說:「這還是我婆婆的嫁妝呢,你說多少年了。」
說著話,鄰居大娘也過來看熱鬧,邀請過去看老物件。老人家的門樓有年月了,門樓裡還掛著茓子,那是用高粱稈的葞兒編成的細長的蓆子,糧食收穫時節圍起來裝糧食。老人說:「現在早就不用了,我把它掛這兒是怕它受潮,爛掉了。」
她說:「城裡人講養生,我們都70多歲的人了,一年到頭也不生病,原因就是運動,地裡有活計牽著,不運動也得運動。」老人的愛人叫李青海,今年73歲,吃過飯又去山上放羊了。老人說:「山下有莊稼,怕羊啃了人家的地,把羊都往山上趕,70多歲的人了,整天跟著羊在山上跑。」
老人轉身指著門上掛著的一束乾草藥說:「這是黃芩,我們平常就採來晾乾泡水當茶喝,挺好的。」
葉家老宅竟然有不常見的「門簪」
「老馮大嬸子在家嗎?」
「在家!」應答聲中,原本黑漆漆的房子裡突然閃出一點亮光。
推門進屋,靠裡屋門邊的牆上立即出現一點兒昏黃的燈光。主人熱情地寒暄:「快進屋,外屋地兒黑,小心著點兒……」
看上去,馮家老屋的主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來過了,院子裡的野草已經過人高,這座老屋正門還是那種對開的木板門,不是用折頁,而是將木門上下門軸安裝在門上下方的軸孔裡。
推門進屋,裡屋門邊的燈臺還是令記者驚訝不已,這樣鑿通裡屋和廚房之間的燈臺現在已經很少見了,應該是四五十年前遼西農家的標準配置。
北鎮閭山滿族剪紙協會會長,長期從事古村落調查、保護傳承工作的張波說:「這是北鎮農村的勞動人民在生活實踐中創造出來的,用一盞油燈照亮兩個房間。」
北鎮市富屯街道石佛村位於市區西北,北鎮醫巫閭山東坡,共有544個農家院散落在溝谷間,單體建築581處。有關部門做過調查,石佛村中1949年以前的建築有25處,佔4.5%,1949年至1980年的建築有452處。這些建築沿山谷而建,順水延伸,是非常珍貴的歷史實證和歷史文化遺產。
歷史文化遺產的寶貴之處就在於為人們的回憶建立起真實的支撐。石佛村的老房子裡保留下來很多珍貴的遺存,可以探究東北農村的過去。
今年64歲的葉文良近年來出於採光的考慮,將老房子裡原來的木格子窗換成了塑鋼窗。老式的木格子窗被他安到了廂房上。
那些木格窗都是採用傳統的木工卯眼技術製作而成,整扇窗沒有使用一根鐵釘。經過多年風吹雨淋,木格顏色變得灰白,已經看不到油漆和木頭的本色。
葉文良告訴記者:「過去打制一扇這樣的窗,成熟木工需要一天的時間,現在這樣的活計周圍已經沒有人能幹得了了。」
花格木窗現在常被一些愛好者借用過來裝點門面,但在其盛行的年代,它的主要作用是為了糊住窗戶紙。人們常說什麼東北幾大怪,版本很多,但是其中的第一條就是窗戶紙糊在外。
過去用於糊窗的紙儘管經過了特殊加工,但紙的張力差、易破損的缺點還是非常明顯,這些花格窗,其初衷就是在糊窗的紙上多增加一些經緯方向的支撐,儘可能延長糊窗紙的壽命。
相比之下,葉家老宅更有特色,其院門樓較村裡其他人家要寬大一些,主人已經說不出這個門樓的建築年代,只知道從小就生活在這裡,門樓一直沒有改動過。
在這個年代久遠的門樓上,門框的正上方有3個突出的木塊,關於它們的記憶要追溯到清朝末年。
這樣的木塊正式名稱叫「門簪」,它是中國傳統建築的大門構件,安在街門的中檻之上,用兩個或四根粗大的木頭做銷釘,釘進門框,形式有圓形、六分形。這種大門裝飾,在我國漢代就已經出現,後來發展成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
過去年輕人找對象時,人們常說「門當戶對」,其中的「戶對」指的就是「門簪」。舊時的人們重視門第等級觀念,在婚姻上也是如此。媒人在說媒時要先看這家人的門簪數量,然後再去找相同數量門簪的人家說媒才行。不然就是「門不當,戶不對」。
葉家老宅比村裡大多數老宅的門簪多出一個,至少表明在其興盛的年代,戶主身份不一般。
由母親傳給女兒的獨特剪紙技藝
石佛村的居民中,六成以上是滿族人,他們的先祖隨著南遷的女真族人從長白山中一步步遷移到這裡,隨同他們而來的,還有滿族剪紙技藝。
在2006年我國公布的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當中,序號為315,項目編號為Ⅶ-16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便是醫巫閭山滿族剪紙。此後,醫巫閭山滿族剪紙以其神秘的內容、古樸的紋樣和所蘊含的大量遠古文化符號,於2009年進入了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張波說:「現在這個季節,人們都在地裡忙農活,沒有人去做剪紙。」通常情況下,農家的剪紙活動都在春節以前進行,農家婦女聚在一起做針線活兒,剪一些表達喜慶、祝福意義的作品。
在剪紙藝術被發現並得到社會認可之前,由母親傳給女兒,在家族之間傳播的這種技藝,連作者本人都不知道叫什麼名字。那時候張波就已經開始收集整理有關資料,不過,跟村裡針線活兒好的老太太說話不能問「您老會不會剪紙」,如果問,老人準會搖頭。
跟老人一起坐在炕頭上,得說:「請您給鉸兩個鞋樣子唄。」這時,那看起來粗糙的拿剪刀的手往往會一下子來了神兒,三下兩下,一幅帶著濃鬱滿族風情的作品便出現在你的面前。
張波的母親張侯氏便是一位從醫巫閭山中走出來的滿族剪紙藝術傳承人。張侯氏,名桂芝,滿族正藍旗,滿族神偶剪紙第三代傳人。她當年的神偶作品《大肚嬤嬤》一經展出便立刻引起世人矚目,中國民間文藝家學會主席馮驥才見到後,不由得驚喜地讚嘆:「頂級藝術作品,太精彩了!」
有學者通過研究醫巫閭山剪紙與滿族傳統宗教薩滿教的內在聯繫,為人們較為清晰地揭示了《大肚嬤嬤》所蘊含的文化符號。
據介紹,《大肚嬤嬤》在其他滿族剪紙作品中沒有出現過,作品有兩個有別於其他作品的明顯特徵,其一,人物形象比較粗壯,腹部明顯隆起,呈現孕婦狀;其二,剪紙中的人物不穿滿族服飾,只是在腰部飾一圈柳葉形圖案,有的還手持柳枝、頭飾植物葉。
研究認為,這樣形象的剪紙,很容易讓人們聯想到遼西紅山文化遺址中出土的孕婦小雕像。研究人員這樣對比,並不是指二者之間有年代上的關聯,而是在女性生殖崇拜意義上找到了二者的相通之處。孕婦形象《大肚嬤嬤》剪紙深層內涵應該是原始的女性生殖崇拜。
在滿族薩滿教神話中,柳是最常見的神聖植物,有關傳說中記載了這樣一則神話:
當阿布卡赫赫(女性大神)與惡魔耶魯裡激戰時,善神們死得太多了,阿布卡赫赫只好往天上飛去,耶魯裡緊追不放,一爪子把她的肚皮抓住,抓下的是一把披身的柳葉,柳葉飄落人間,這才生育出人類萬物。在這個滿族的人類萬物起源神話中,柳崇拜和女性崇拜觀念交融在一起。
進入了父權時代,神話傳說中的主角由阿布卡赫赫換成了男性大神阿布卡恩都裡,但對柳的崇拜仍然延續下來。
有一則神話講的是:遠古時期,世界上剛剛有天地。阿布卡恩都裡把圍腰的細柳葉摘下了幾片,柳葉上便長出了飛蟲、爬蟲和人,大地上從此有了人煙……
此外,還有一個神話傳說,阿布卡恩都裡用身上搓落的泥做成的人只剩下一個,他在大水中隨波漂流,眼看就要被淹死了,忽然水面上漂來一根柳枝,他一把抓住,才免於被淹沒。後來,柳枝載著他漂進一個半淹在水裡的石洞,並化成了一個美麗的女人,和他生下了後代……
這幾則神話說明,滿族由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演變,並且吸收了中原文化的精髓,神話內容也受到了相應影響。但是,其中比較原始的女性生殖崇拜的觀念卻一直貫穿始終。滿族神話中出現的柳葉、柳枝所代表的正是女性的生殖力量。
由此可見,醫巫閭山滿族剪紙中的《大肚嬤嬤》以孕婦身著柳裙、持柳枝所暗含的意義,也正是原始的女性生殖崇拜。
對此,有關專家不免感嘆,對女性的生殖崇拜,雖然產生於原始母系氏族社會,但是這些原始的女神竟然還存留於現代人的片片剪紙之中,讓人們親眼目睹了民間藝術傳承的強大生命力。
千年大榆樹的傳說
石佛村的名字來自一座古寺,傳說寺裡有一座石佛,現在寺已經沒有了,但是這個名字一直沿用下來。
村子裡,人們知道的最古老的植物就是村頭的大榆樹,現在仍然枝繁葉茂,樹幹得幾個人才能抱攏,為了保護好這棵古樹,村裡新近為它修了一圈石制的護欄。每年春節前後,村裡還要在古樹前舉行一些祭拜活動,這些活動源自村裡幾乎家喻戶曉的關於這棵大榆樹的傳說。
很久以前,村子裡住著幾十戶人家,人們過著豐衣足食、平安幸福的生活。可是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個叫黑角怪的妖精,它來到這裡,不是颳風就是下雪下雨,鬧得烏雲翻滾,天黑黑的,老百姓的房子被衝毀了,莊稼也凍死了。人們被這黑角怪鬧得面黃肌瘦,有氣無力,小孩子身上被這個妖精噴的黃煙燻得個個長出了小黃皰,一個個的沒了氣,大人們後來只好放下小孩,離開了家園。這時,山溝裡出現了一位大腳老納納,老納納是土語「老奶奶」的意思。她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向那黑角怪猛抽,打得黑角怪嗷嗷叫,一溜煙逃跑了。太陽出來了,山谷照亮了,那位大腳老納納不聲不語地把沒了氣的小孩兒用樹枝一個個挑到山坡上曬太陽。又用樹枝沾了河水,向每個小孩兒彈去。看到孩子們一個個醒了,她把手中小樹枝上的一串串小黃花掰下分給孩子們吃。
老納納白天帶著孩子們採野果、挖山菜、開荒種地,晚上把孩子們領到小窩棚中,哄著他們睡覺。孩子們睡著後,她一個人紡線織布,給孩子們做新衣穿。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了,老納納分別給他們一對一雙建立了家庭,可是這些孩子還是離不開她,有事就來找老納納。
老納納一天天老了,孩子們經常三五成群地來看她。可有一天,孩子們又來看老納納的時候,小窩棚裡不見了老納納的身影,裡面只是擺滿一沓沓的布和一罐罐的糧食。孩子們急了,哭著喊:「老納納你在哪兒?快回來吧,孩子們想你了。」這時山谷裡出現一層層五彩光環,由大到小落到山坡小河旁的空地上,突然之間生長出一棵大榆樹。孩子們跑了過去,圍在大樹下。大樹好像知道他們的心思,彎下腰像一位慈祥的母親,用樹枝撫摸著孩子們,孩子們還是哭喊:「你是老納納,我們想你了!」孩子們看到窩棚裡的米和布,誰也不肯拿,用手捧著土,蓋成一座小山。
後人稱裝滿糧食和布的小土堆為納納堆,一代代孩子們不忘老納納的恩情,建房、結婚、升學都要來到老榆樹下,祈求生活美滿幸福。
至今,石佛村裡家家都有一個小罐,用來插樹枝和裝小黃花用,說是金銀滿罐、糧谷滿倉。流傳至今的習俗還有大門牆上刻畫榆樹和榆樹花的圖案。
(本文照片除註明外,由記者郭平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