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小說中阿Q向吳媽表達愛情的方式無非是撲通一聲跪下去,「我要和你睏覺」,或許是覺得這種點到為止的手法太不過癮,在新近在北京人藝上演的話劇《圈》(說是根據《阿Q正傳》改編,又糅合了《藥》的主要細節)中,阿Q與吳媽之間突然有了激情戲,實打實地「困」了三回覺。不僅如此,小尼姑不僅成了阿Q的暗戀對象,還和縣太爺有著曖昧關係,阿Q的人血饅頭是她用來給縣太爺壯陽的。
如此離奇的改編加之如此新潮的表演,且登上了北京人藝這樣的大雅之堂,可惜我沒有親見。不過從新聞報導來看,有幸親見的觀眾似乎並未買帳。按報導中的原文,「有1/5的觀眾都按捺不住提前退場」,這種態度對熱心的改編者無疑是一種沉重打擊。用句俗話說,改編者的熱臉貼上了觀眾的冷屁股。古時候有個賣藝的琴師常為沒人捧場懊惱,但某天竟有一條漢子到天黑都守著不走,琴師感激涕零地奉為知音,殊不知人家只是等著要回凳子——我不知道《圈》的改編者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當然,不能因為改編作品受冷遇就對不讓改編者說話。按改編者自己的說法,如此加工渲染是「把吳媽和阿Q從原著的冷漠和麻木中拎出來,注入了情與愛、性和欲,使他們的人性得以回歸,這是從不同的視角看待魯迅作品」。乍一聽,這種說法似乎不無道理。但稍一思量,一個不容迴避的問題就出來了:你能說魯迅原著中的阿Q、吳媽、小尼姑、縣太爺之類的人物就沒有表達人性嗎?
應該承認改編是個「我注六經」的過程,因而改編者可以憑著自己的「手術刀」大膽對原著美容。但改編者同時也應該明白,改編者和受眾都受過原著的影響。在原著與受眾業已結成的聯盟中,改編者在某些時候其實非常近似婚姻生活中的第三者。當然,這種「第三者」並不承擔道德責任,但改編者也應該對受眾與原著之間的聯盟持有起碼的估量。否則,一種貿然的自作聰明的進攻完全可能名利雙失,自討沒趣。
我們注意到,即便那些因阿Q與吳媽上演「激情戲」對而中途退場的觀眾,也都沒有否定改編者的權利。他們憤慨的是改編者的「離譜」。應該感謝當下相對寬容的文化語境和受眾日趨理性的胸懷。要是時光倒退三十年,把魯迅的經典作品糟蹋成個樣子,即便不被收監,至少飯碗會被摔碎,檢討書不會少寫。不過換個角度說,改編者如此對待魯迅作品,肯定持有一種討好受眾的僥倖心理。或許改編者認為魯迅作品太過陳舊了,來點「情色」喚醒其「人性」,是不是可以大賺一把?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一切改編者都有著迎合當下潮流的動機。在我們這個時代,「情色」的市場份額正呈飆升之勢,改編者為取悅觀眾添「色」加「情」似乎不難理解,但可惜的是,把《圈》中的阿Q吳媽換成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其實也沒什麼兩樣,魯迅原著中的「魂」丟失殆盡。改編者自以為是的表達人性,不過是把人性降格到了純生理的層面。改編者顯然沒有注意到觀眾對崇高的嚮往依然根植於心靈,魯迅原著對國民劣根性的深刻剖析已經成為國人的一種情結。
當改編成為媚俗的時候,受眾給了有力的反擊和捍衛,這無疑是值得欣慰的。《圈》的遭遇充分表明,改編者既缺乏對魯迅經典作品的深入理解,也缺少對我們這個時代的深刻解讀。這種虛妄的顛覆不過是一場鬧劇。經典不僅是一種高度,還因與受眾的長期結盟而具有不可小視的硬度。這種「硬」無疑向改編者的見識、智慧和素質提出了挑戰。沒有金剛鑽,還是別攬瓷器活兒吧。(稿源:國際在線)(作者:朱勝國)(編輯: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