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歡迎臺上的同事們，歡迎參加開學典禮的家庭成員們，更要歡迎耶魯大學2020屆的同學們。
20/20，用來表示視力的話，那是完美的視力。
既然你們成為了耶魯大學2016級學生，我相信，大家的直覺和思維也能變得同樣敏銳，招生辦已經為這一結果打了包票。
不過在開學第一天，我想思考一個問題，即在求學的道路上，哪些事物會妨礙大家洞悉真相，哪些事物又能起到相應的促進作用。
我給大一新生上過很多年的心理學導論。
每次上到社會心理學這部分，我都會要求學生們思考，對於各種社會情境之下的互助，我們都有哪些認識。
在緊急情況下，我們為何有時會伸出援手，有時又袖手旁觀？
我會從眾所周知的凱蒂·吉諾維斯（Kitty Genovese）的悲劇案例說起。
這位女士生活在紐約市皇后區的邱園，1964年，29歲的她在當地被謀殺，案件引發強烈關注與議論。
大家也許都聽說過其中的某個版本，按照《紐約時報》的報導，當時，有38個人透過公寓的窗戶目睹了這場謀殺，但只有一人報警，但為時已晚。
那些年，我曾一遍又一遍地描述這起令人震驚的事件。
另外，教授類似課程的其他社會心理學家，以及社會科學家，大家也都用這個案例來解釋，目擊者在面對駭人的犯罪行為時，何以表現得如此冷漠無情。
但這裡有一個問題：在流傳最廣的版本中，有一些重要細節都是錯的。
去年，凱蒂的弟弟比爾·吉諾維斯（Bill Genovese）製作了一部紀錄片，名為《目擊者》。
比爾·吉諾維斯
據影片記載，一些旁觀者並不冷漠：有人從窗戶裡衝著襲擊者大喊，還有人在凱蒂死時攬她入懷；襲擊發生時，報警的人也不止一人。
五十多年來，社會科學家不斷複述這一事件的錯誤版本，將其作為旁觀者冷漠的極端案例。
這說明什麼？其中一點：我們在不經意間不斷延續著「失實表述」的生命力。
所謂失實表述，就是事件的某一版本，雖有一定的真實性，但被刻意塑造成某種形態（就比如這一案例中的新聞報導），目的就是引起強烈的負面情緒，如憤怒、恐懼或厭惡。
作為一名人類情緒的研究者，我知道就連最負面的感受，都可能對人類生存至關重要。
憤怒其實意味著目標受阻；恐懼促使我們採取謹慎的態度、做好應對措施；厭惡幫我們遠離疾病。然而有時，我們的朋友、家人，以及政客、廣告商、專家都會試圖操縱我們的情緒，以達到各自的目的。
不論是為網站博得眼球，吸引消費者購買商品，還是推動選民投票，憤怒、恐懼、厭惡等等負面情緒，都是極為有效的煽動手段。
我感覺，我們每天都生活在失實表述的轟炸之下，它們正在造成巨大的破壞。
總統大選當前，這樣的案例應該不難找到。
我今天的目的不是嘲笑那些彌天大謊，也不是為「匹諾曹」們頒發歪曲事實的大獎，我只想告訴大家，任何持有立場的人都可能禁不住誘惑，從而去誇大、扭曲、忽略關鍵事實，以激起你們的憤怒、恐懼、厭惡。
如果上述說法成立，那麼在大家的耶魯求學之路上，一個重要層面就是學會識別並應對失實表述。
在此過程中，尤其要留意與自己立場高度一致的表述。無論你有多麼鮮明的政治、文化、宗教或經濟立場，如果你只是一味地印證自己的觀點，或是妖魔化異己之見，那你仍然毫無優越性可言。
我們所有人都極易接受與自己觀點一致的表述，並忽略或蔑視與自己意見相悖的表述。
如今，社交媒體、博客圈和政治進程中充斥著此類表述，它催生負面情緒，阻礙理性的研究，使我們無法在不同觀點之間進行富有成效的交流，在國際社會面臨的最艱難挑戰上，也難以尋找到共同立場。
如今，大家踏上了一場充滿抱負與希望的徵程，旨在理解世界、理解自己在其中的位置，以及如何為世界進步貢獻一己之力。
那麼，我們該如何抵制失實表述的誘惑呢？尤其在眼下這個時期，濃烈的猜忌氛圍正在源源不斷地催生這類表述。
大家想必不會驚訝，我對目前圍繞廣大學子和整體高等教育的失實表述並不陌生。
在我的書架上，有一層都是厚厚的現代書籍，說精英院校的學生只是優秀的盲從者，說文科學位是通向失業的敲門磚，說真正有天賦、有勇氣的人都中途輟學去創辦科技企業了；
說千禧一代不問父母就做不了決定，說大學教授全都持有政治立場，說現在的學生都是脆弱的溫室花朵，說不放棄言論自由就沒有兼容並包的校園文化，說大學院校都脫離了實際。
對此我想說，耶魯教育不僅是拓展想像力、增進知識、助力職業生涯，在這個日益極端化、分裂化的時期，對於你們能否在社會中扮演積極向上的領導者角色，耶魯教育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尤其是，大家將要接觸的都是出色的教員與導師，他們的生活經歷和職業生涯就是有力的見證，告訴我們以自律、理性和細緻的態度追求光明與真理是多麼重要。
對於過度簡化、煽動情緒或蠱惑人心的表述，我們的教師隊伍（從工程學到經濟學，從英語到環境研究）有著頑固的懷疑態度，正是這種態度讓我們團結一致。
當然，偏見人人都有，但作為學術社群，我們秉持這樣一個理想：對我們最關心的問題進行審慎、徹底的探索，以服務於理性的對話。
沒有這一理想，學術就會迷失方向；如果高校不再秉承這一理念，整個世界都會迷失方向。
很多耶魯老師都幾十年如一日地耕耘在實驗室、檔案館、圖書館和實地考察現場，收集證據，挑戰那些已被接受的看法、遭到扭曲的表述，或是疑點重重的普遍觀念。
對此，我可以列出一串長長的名單，試舉幾例：
安德斯·溫羅斯（Anders Winroth）
很多人都以為，美國的法律制度幾乎完全建立在世俗傳統之上。
但耶魯中世紀歷史教授安德斯·溫羅斯並不認同，他證明了當代法理非但沒有徹底背離中世紀的教會法，反而還根植其中。
黛布拉·費舍爾（Debra Fischer）
重要的宇宙學理論以往都建立在這樣一個假設之上，即地球在宇宙中獨一無二。
但天文學教授黛布拉·費舍爾發現了眾多這樣的星球（被稱為系外行星），它們圍繞各自的恆星運轉，在銀河系各處都有分布。
卡羅琳·馬祖爾（Carolyn Mazure）
醫學研究人員多年來都認為，性別與多數疾病的患病率及病程都關係不大，針對男性的研究結果會不假思索地套用給女性。
但耶魯大學婦女健康研究中心主任卡羅琳·馬祖爾致力於在各種生物系統之中，發現性別所造成的重大差異，並將這些發現轉化成新的醫療實踐。
羅伯特·希勒（Robert Shiller）
多數古典經濟學家都假設，人類在做出決策之前，都對成本效益作過精打細算。
後來，「理性人」和「理性市場」理論遭遇挑戰，作為經濟學基礎的人類行為理論得到重大修訂。
諾貝爾獎得主羅伯特·希勒就是這場挑戰的先驅。
勞裡·桑託斯（Laurie Santos）
我讀心理學研究生時，盛行的理論是，人類的一切知識幾乎都來自經驗。
但心理學教授卡倫·韋恩告訴我們，人類嬰兒擁有驚人的先天能力，五個月大的嬰兒就表現出了基本運算能力。
而耶魯大學西利曼學院新院長、心理學教授勞裡·桑託斯（Laurie Santos）證明，猴子和人一樣，也存在著產生怨恨、嫉妒和認知失調等複雜狀態的先天傾向。
黑澤爾·卡爾比（Hazel Carby）
最後一個例子，我要提到非洲裔美國人與美國研究教授黑澤爾·卡爾比。
在她的第一本著作《重構女性特質》（Reconstructing Womanhood）中，她深入探討了19世紀的美國，黑人女作家如何對抗並改變了白人社會對女性形象的理想化定義，包括在家庭之內和文學描述之中。
在為《沉默的歷史》（Silencing the Past）所作的序言中，卡爾比教授寫了這樣一句富有啟發性的話，告訴我們面對邊緣人群所遭受的失實或不完整表述，我們應如何發起挑戰，以及這樣做的強大力量：「從稀少的證據之中，我們可以組合出新的表述，沉默本身也在發出自己的聲音……」
通過構建表述來理解周圍的世界，這是人類的天性。
我擔心的是，在面臨重壓的社會之中，失實表述可能會主宰公眾心理和輿論，煽動消極與對立情緒，加之眼下，即時傳輸手段比比皆是，可以將它們的影響力迅速放大。
結果就是，我們有時被憤怒、恐懼、厭惡情緒一葉障目，無視世界的複雜性，忘記了就重要問題尋求深層次理解的責任。
耶魯教育的意義之一，就是使你們成為更加細緻、更具批判意識的思想者，學會各種繁難的技能，用以評估證據，從而更加廣泛、細緻地加以展開，並得出自己的結論。
還有一點尤為重要，在耶魯，大家應該學會如何以及為何要接觸那些持有不同意見的人，你要將自己最深信不疑的觀點表達出來，然後接受他們的檢驗。
大家還應明白，為何需要非凡的自我約束、勇氣與毅力——通常還要畢生的投入——才能打下新的基礎，以應對我們這個時代最棘手、最具挑戰性的問題。
求同存異和深刻反思是耶魯的核心與靈魂，我們褒揚觀點的多樣性，也稱頌言論自由的最大化。
所以我相信，大家會迫不及待地想要利用這裡的最寶貴之處：師長和同學們將激勵你們，幫助你們做好準備，從而成為這個世界所亟需的研究者、夢想家和領袖。
只有完成這一使命，世界才會更加美好，耶魯才會變成更具包容性、更振奮人心的學習社群。
是你們給了我們希望。
因為你們，我們才成了教育者，因為你們，我們才相聚於此。
歡迎來到耶魯！
翻譯：雁行
來源：yale.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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