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帶我去山外邊的海

文/陳行甲

我在農村出生，在山裡長大。關於幼年最多的記憶，是跟著母親挖野菜時，抬頭望見的連綿的山。後來我在村裡讀小學，開始識字，被課本裡的一句詩深深觸動：「山那邊是海。」這個簡單的句子讓幼時的我第一次心生憧憬，渴望看看山外的「海」。老師說想要走出大山，就要用功學習，於是在那個偏遠的山村學堂，這句話成了我一直刻苦的信念。

大學裡，我本科和碩士分別讀的是數學和公共管理專業，利用課餘時間，我又系統學習了中國史和世界史。記得碩士入學，時任清華大學黨委書記陳希在開學典禮上說：「當你將來走出校園，忘記了你在學校學過的具體知識，這時候沉澱在你身上的，才是學校真正給你的東西。」現在想來，我已經忘記了在學校看過的大部分書，已經解不出複變函數、背不出行政法條款，也記不住歷史上朝代更迭的具體年份，然而沉澱下來的，可能是理性而嚴謹的思維方式，是最為基礎的管理知識和行政意識，還有對人類文明發展規律的初步認識。我很感恩母校，感恩母校的圖書館，它為閉塞的我，打開了一扇通向世界的窗，讓我變得豐富、變得厚重，也變得自信；它幫助我構建了唯物的世界觀，也讓我認識到自身的渺小和無知，使我一直保持謙虛的生活態度——關於圖書館，我最喜歡博爾赫斯的那句話：「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

工作後，我一直服務在基層。在山區鄉鎮任過鎮長，在中國百強縣任過縣長，也在最貧困的縣任過縣委書記，深刻感受到城鄉之間發展的不均衡，目睹了在城市經濟蒸蒸日上的同時，廣袤的鄉村中還有很多人經受著貧窮、疾病和孤獨。我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並想通過實際工作來解決其中的一些問題，在這過程中，我感覺對我幫助最大的是哲學方面的書，尤其是近來我常研讀的習近平總書記的著作和講話。這些根植於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的作品，完善了我很多的思考，教給了我做事的方法，也遞交給了我為政的準繩。

我愛讀詩，常常被一些偉大而高尚的人格深深打動。當我讀到羅素「三種簡單而又極其強烈的情感，支配著我的一生：對愛的渴望，對知識的渴求，對世人疾苦難以遏制的同情心」；當我讀到內森·黑爾「我唯一遺憾的是，我僅有一次生命奉獻給我的祖國」；當我讀到聞一多「詩人最大的天賦是愛，愛他的祖國，愛他的人民」……我總是熱淚盈眶。我立志貼近土地、守住底線、聽從內心，多年以來，我如是說，也在眾目睽睽下如是做。這不是因為我生來有多麼高尚，而是我強烈地感受到先哲們的精神在鞭策著我、感召著我，他們激蕩在文字裡的熱愛，讓我恥於在這片仍然貧瘠的土地上錦衣玉食；他們傳承了一代代的赤子情懷，讓我甘願為耕耘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奉獻。

現在，我工作的湖北巴東縣是個貧困縣，四周也都是連綿的山。我一直覺得改變貧困的根本在於教育，所以定期會去學校與老師、學生們座談聊天。我常對學生們講，希望他們多去讀書、讀詩，也許某本書中的某個句子就會觸動你，讓你發現內心的夢想並願意為之努力，改變自己生命的軌跡。「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葦以航。」書就是「素履」，就是「一葦」，雖樸素，雖單薄，卻能幫助我們追逐夢想，乘風遠航。

本文節選自《讀書，帶我去山外邊的海》，原載於《人民日報》，2015 年11 月30 日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