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冠肺炎肆虐全球以來,全世界多數國家的電影院幾乎都閉門謝客,至今大都仍未恢復營業。對很多人而言,自己最後一次走進電影院,看的是哪部電影,或許都沒法脫口而出。然而,那種在黑壓壓的放映廳裡,身處一群陌生人中間,與他們一同歡笑、落淚的記憶,較之以往,卻可能因為懷念而愈加清晰。
近日,英國《衛報》向多位電影人發出邀請,請他們回憶一下自己印象中最為深刻的觀影經驗——不是在家,不是在電視機前,更不是在手機或iPad上,必須是在電影院裡。
邁克·李(Mike Leigh),英國導演,代表作:《秘密與謊言》《無憂無慮》《又一年》
託爾默電影院外景
遙想當年,我只是個一文不名的年輕電影導演,那時候,全倫敦最便宜的電影院,是位於尤斯頓的託爾默電影院(Tolmer Cinema),兩先令一張票;何止是全倫敦,簡直就是全地球最便宜。它是由教堂改建的,當時已是又破又髒,而且裝修風格雜亂不堪。他們什麼都放,能搞到什麼片子就放什麼,無論新片老片:《豹》(The Leopard)——放的是義大利語原版,而且不帶英文字幕、《地獄機械舞》(Hellzapoppin』)、《羅生門》等等。放一半就斷片了,不同電影的拷貝混在一起放,放著放著膠片就燒起來了……各種情況都發生過。了不起。這就是我的電影啟蒙。唯一要留心的就是,流浪漢尿過的座位,千萬別坐。
史蒂夫·麥奎因(Steve McQueen),英國導演,代表作:《為奴十二年》
我第一次去電影院,是去倫敦哈默史密斯的Odeon影院看《豪勇七蛟龍》(The Magnificent Seven)。我還記得我是伸著手一路沿著側牆摸過去的,結果發現牆上鋪了一層厚毯子,把我給驚呆了。西印度群島人(編註:麥奎因生於倫敦,但祖上來自格瑞那達、千里達及托巴哥)一直都對西部片情有獨鍾,所以那一次跟我爸爸一起去看《豪勇七蛟龍》,可謂是一件大事。電影拍得很棒,強烈的音畫刺激,看得我緊張不已。
《西北偏北》
另一次印象很深刻的記憶,來自二十年前。我去倫敦聖馬丁巷的盧米埃爾影院(Lumiere)看了早場的《西北偏北》(North by Northwest)重映版。那家影院位於地下,現在已經變成了健身房。去那裡看電影,你得先往地下走好多級臺階,暫時將倫敦的現實生活屏蔽在腦後,走進它美麗的橢圓形空間,感覺就像是進入鯨魚的肚子裡。
希區柯克的這部電影,是專門為了觀眾而製作的。也就是說,他們什麼時候興奮、什麼時候激動、什麼時候放鬆下來,他全都算計好了。如果是坐在家裡,時不時地被手機、門鈴分心,或是一會兒站起來弄點吃的,一會站起來弄點喝的,就沒法完全感受到這部電影。那就像是坐雲霄飛車,你能想像那上面就你一個人在玩嗎?要的就是那種跟大家在一起,和許多人同時感到興奮、刺激的體驗——激動就激動在這地方。看電影也是一樣,跟別人一起見證銀幕上的故事,沒有比這更強的了,要的就是這種集體的感覺。我現在最期望的,就是大家能早點回到電影院。現在這種感覺實在太痛苦了,我可不想我們永遠就這樣過了——我相信,許多人都深有同感。
艾瑪·湯普森(Emma Thompson),英國女演員、編劇,代表作:《告別有情天》《理智與情感》《真愛至上》
《超人》(Superman)。1978年。超大的銀幕。那年我們十七歲。那是一部讓人興奮、風趣詼諧、故事抓人的電影,但它還有一點是當時的電影裡極其少見的:女主角的光彩相比男主角絲毫不見遜色,雖然他能飛,而她不行——至少是光靠她自己不行。電影散場,走出影院時,我想到的就是:這種感覺真好,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自己能永遠留在這一刻。
蒂爾達·斯溫頓(Tilda Swinton),英國女演員,代表作:《奧蘭多》《英格蘭末日》《唯愛永生》
1980年。肯亞基圖伊郡某村莊。村裡的一棵大樹上,掛了一張大床單。一臺老掉牙的放映機,正在放映一部同樣老掉牙的西部片。放映員是兩個來自肯亞首都奈洛比的老頭。從索馬利亞到坦尚尼亞,他們到處巡迴放映,每兩年走完一圈。幾百人的觀眾,來自方圓數裡。槍戰戲演到一半,後邊不知哪位觀眾擲出一根長矛,正中反派胸口。直到影片結束男女主人公溫馨依偎時,長矛仍插在床單正中央。這一幕,我永遠銘記在心。
莎拉·波利(Sarah Polley),加拿大導演,代表作:《跳支華爾茲》
《細細的紅線》
二十歲時,我在多倫多一家戲院看了《細細的紅線》(The Thin Red Line)。電影開場之前,我是一個激進的無神論者,我正心情沮喪,深信拍電影這件事其實沒多大意思,這種膚淺的東西,根本不值得你耗費一生去追求。電影完場,走出戲院,我對何為信仰,已有了粗淺的認識,我的情緒大受鼓舞,憂愁拋諸腦後,立志將來自己也要拍攝電影。沒錯,就在這黑暗的電影院裡,在一群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中間,我被改變了。
史蒂夫·庫根(Steve Coogan),英國演員,代表作:《菲洛梅娜》
我記得那是在十月份的一個晚上,母親帶著我還有一群小夥伴,去了我家附近的那家老破小電影院,慶祝我的十歲生日。那天看的是雙片連映,《007之你死我活》(Live and Let Die)加上《007之女王密使》(On Her Majesty’s Secret Service)。如今回想起來,依然歷歷在目。一下子,你就被帶去了佛羅裡達的大沼澤,看著那美妙的快艇追逐戰,然後是喬治·拉金比(George Lazenby)與黛安娜·裡格(Diana Rigg)在阿爾卑斯山上滑雪,還伴著約翰·巴裡(John Barry)最了不起的007電影配樂。整個電影院裡,充滿了藍白色的光芒。真是讓人如痴如醉。但母上大人看了一半就睡著了。有沒有搞錯啊?她是怎麼做到的?電影散場,走出戲院,迎接我們的,是那陰冷潮溼的夜晚。重新回到現實的那種觸動,那麼多年過去了,但對我來說,仿佛仍舊在眼前。說實話,那兩部電影現在想來,都沒什麼深度可言,可就是這種童年的經歷,時至今日,只要一想到,仍會讓我覺得興奮。電影就是這麼獨一無二的東西,只需要兩個小時,就能給人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就能讓人懷疑自己的一生,就能讓人痛哭流涕或是開懷大笑,就能讓人情緒大振,獲得希望。
埃德加·賴特(Edgar Wright),英國導演,代表作:《殭屍肖恩》《極盜車神》
我最難忘的觀影經歷中,有一件就發生在我小時候家裡附近的那家影院裡。那天下午,我和我兄弟一起去看《小精靈》(Gremlins)。按規定,那是一部15+的電影,不到十五歲的小觀眾必須有家長陪同入場,但那年我才十歲。我們倆找到影院經理,給他看了手裡的《小精靈》的同名小說。我們告訴經理,故事我們都知道了,所以這電影是不會把我們嚇到的。沒想到,他就這麼讓我們買票進去了。但是,看的時候,我們還是提心弔膽的,擔心會有人把我們趕出去。再加上電影本身的刺激感,兩種情緒摻雜在一起,那真是語言無法形容。那種刺激的感覺,成了我畢生的追求,我現在拍電影,為的就是想要在銀幕上重現這一種快感。
翠西·圖特(Tricia Tuttle),英國倫敦電影節藝術總監
只要是好電影,不管通過哪種渠道觀看,都是一次享受。不過,我最喜歡的觀影經歷,卻無一意外地全都發生在電影院裡。我任由自己迷失在故事之中,就那麼和一群陌生人共處暗室,看著銀幕上的光芒閃爍。我永遠都忘不了在那家小型獨立影院裡觀看彼得·傑克遜的《罪孽天使》(Heavenly Creatures)的經歷。兩位主人公難以自拔的情感糾葛,讓我陷了進去,仿佛忘記了呼吸。我的每一記心跳,都任由傑克遜與凱特·溫斯萊特在掌握。故事臨近結尾,我早知悲劇無可避免,因為主人公寶琳的旁白已預告了一切。但當那一切真正上演時,我再也無法自控。燈光亮起,沒幾個人起身離去。我仍想著寶琳這一刻的情緒——忽然失去之後帶來的清醒,悔意讓人無比心痛——立時徹底崩潰。我坐在燈火通明的觀眾席裡,在一群陌生人中間,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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