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丁舟洋 溫夢華 畢媛媛 每經編輯 杜毅
50條院線，10000多家影院，近70000塊銀幕，從1月24日（除夕）至今，中國線下電影市場已停擺40多天了。
3月3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分別前往北京、上海、山西、成都等城市的影城進行實地探訪，這些影城依然關門上鎖。
中國電影發行放映協會日前發布了「電影院復工準備工作的建議」，但一天之內，就被北京市政府叫停。
「看3月中旬，非疫區城市影城是否會漸漸開，一季度算是涼了，整個行業票房損失保守估計在一百多億。」多位電影從業者嘆道。
不過，突然襲來的疫情，或許會改變院線格局。
「今天中國電影產業的生力軍，絕大部分還是在非典之後成長起來的。戰『疫』之後，我們會有機會看到一大批新的投資影城和製片公司、發行公司風起雲湧，如果那樣，今天和固守在眼前的影城也許就會再見。」資深院線人士趙軍撰文指出，「相信今年還會有大的影片進口和國產片發行政策創新，很多新概念也會進入院線影城，當然很多院線影城要經受得起暴風驟雨的衝擊。」
「有的影院選擇將爆米花成品分給員工，還有讓員工把玉米粒帶回家拿去餵雞的。」讀到報導裡的這句話，一家知名院線從業者張勝哭笑不得，「這簡直是黑色幽默。」
遲遲不營業，解決積壓的賣品成為影院當務之急。
2月6日，電影博主在微博上置頂了「影院賣品清庫存互助」的消息，請有需求的影院留下關於賣品種類、價格、郵費等情況。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院線電影資料庫
很快，電影博主接連發出了多家影城的賣品甩賣信息——
成本價，詳情見圖，為節約運輸費，同城或臨近城市優先，量少不配送：三種口味的成品爆米花，庫存總計14萬8千900箱，每箱10kg，190元一箱；爆米花專用白糖，庫存總計67萬多袋，每袋20kg，230元一箱；進口椰油，庫存總計71萬多桶，每桶22.68kg，425元一桶……
重慶渝北區的影院列出這樣的甩賣清單。
電影博主@院線電影資料庫在微博上發布「影院賣品清庫存互助」的消息
「我們依託大的供應商談退換貨。如果當地有條件的，會通過網際網路搭建平臺售賣。也有一些是平價轉給附近的商超，儘量避免讓這些賣品過期，減少損失。」連鎖影城的從業者李曉輝說。
「可樂糖漿已經臨期，當地供應商都統一做了回收並配發新貨。」張勝表示。「其他的，玉米、椰油等保質期比較長，應該能在質保期內消化完。」
有的影院談批發甩賣、談商品退貨，這些影城處理賣品的對象一般是商家。還有不少影城搖身一變成為線上「微商」，將影城的零食、紀念品做成大禮包，面向普通大眾進行銷售。
「即便這樣，仍是杯水車薪。」做線上禮包銷售的影城人士坦言。賣品銷售不能解決影院損失的實質性問題。
也因為全國影院有大量賣品銷售需求，日前，阿里影業與餓了麼聯動，為全國多家影管公司搭建線上賣品外送服務渠道，截至3月4日，萬達影城、太平洋影城、博納影城、金逸影城、蘇寧影城、恆大嘉凱影城等全國上千家影城已與阿里影業達成合作意向。
影院多設在寸土寸金的商圈、大型商業地產，一邊是不開業沒收入，一邊是高昂的租金要付，是影城的一大痛點。多位影城人士表示，影城在與業主進行協商溝通，進行租金減免，各大影城也都在爭取當地政府的一些減免補助。
目前，很多商場業主也已經主動提出減租等措施，全國各地相關電影協會機構已經發文呼籲業主減免租金。
3月3日，成都IFS內的UA影院大門緊閉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董興生 攝
人員成本亦讓影院頭疼。無奈之下，有的影院只有給員工降薪。「1月的薪資，2月15日已正常發下來，沒有打折扣。2月的工資，3月15日發，估計會降。」張勝說，「員工與影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社保公積金公司沒有拖延，還是正常繳納，所以員工方面還好。」
李曉輝負責的影院想出一個辦法，與盒馬、家樂福、沃爾瑪等集團溝通合作，如果有員工願意，在安全防護的情況下，影城輸出一些人員到這些需要的崗位去，但員工還是在影城的合同下。
不少影院也開始推出優惠券，提前回籠資金。近日，萬達影城推出「萬物復甦」觀影套票，原價299元的「3張電影票兌換碼+2份（46盎司）爆米花+1份驚喜小禮物」組合，現在僅售99元；蘇寧影城推出」獅來運轉」大禮包，原價199元的「4張電影票+2個哈根達斯球」組合，現在只要99元；還有不少影城同樣推出不同形式的「99元觀影禮包」，包括「4張電影通兌券加兩份單人套餐」等。
從2010年至今，十年間電影春節檔票房從3.4億元增長到59.1億元，增長了超15倍。2018年開始，春節檔票房進入50億元大關。如果沒有疫情，多位業內人士曾預測，2020年春節檔票房有望突破70億元大關。
10年堆積起來的春節檔高票房，到2020年遇到真正斷崖：整個檔期票房為零。
「史上最強春節檔遭遇最強滑鐵盧，電影和院線影院2020年一季度情況不容樂觀。」新時代證券研報稱。
伴隨歷年春節檔票房體量迅速擴大的，還有這些年電影院的大幅擴張。
縣城裡，嶄新的電影院拔地而起，平時的客流量根本無法支撐，影院的現金流幾乎要靠春節檔的生意「吃半年」。核心城區裡，臨街而開的影院比比皆是，激烈的巷戰之下，利潤率堪憂。
作為一年中最重要檔期，春節檔往往成為各家影院的「搖錢樹」，2019年春節期間，知乎上有網友曬出票根，當地「18線城市」《瘋狂的外星人》學生票50元，原價100元
作為在四十多家院線裡，排名前十的金逸影視，券商對金逸影視2018年表現的點評為：「業績低於我們此前預期，總體收入仍下滑8.24%。」截至2020年3月4日，機構對金逸影視的增持還停留在2019年7月16日，對金逸影視持「看跌」態度。
圖片來源：wind
票房佔有率第一的萬達電影，2019年上半年，實現票房49.7億元，同比減少0.97%，觀影人次1.08億，同比減少9.36%。
2019年前三季度，橫店影視實現營收21.31億元，同比下降3.43%，歸母淨利潤2.6億，同比下降19.4%。
……
種種窘迫的盈利數據在前，春節檔多部強片壓境，成為影院押寶2020年業績的重要檔期。如今這個大檔期消失，對影院無疑是雪上加霜。
3月3日，成都一家電影院裡還擺放著春節檔影片《緊急救援》的宣傳物料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董興生 攝
「我在這個行業待了8年了，一直在這家影院工作。在春節檔影片撤檔前，我們影院春節檔的預售還是蠻好的。1月23日那天，我特別早的去影城處理退票，負責辦理線下和網上的退票。三個工作人員一起操作，從早上一直到中午才處理完，一筆一筆退……」身在武漢的影城值班經理肖成回憶道，「春節檔是一年中的重要大檔期，一般春節檔結束後的3~4月屬於影院淡季，影院一年裡主要就是靠春節檔。」
更讓影院惱火的是，撤離春節檔的《囧媽》轉而賣身字節跳動，走上了線上發行這條路。院線聯名上書電影局指《囧媽》「背信棄義」，破壞遊戲規則。
3月3日，成都一家電影院依然張貼著春節前的《囧媽》宣傳海報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董興生
事實上，網際網路對電影行業的介入和顛覆並非是從《囧媽》才開始，但為何此次頭條系的出手卻引發行業尤其是院線如此大的反應？歸根結底是因為字節跳動此次衝擊了院線制下的既有利益格局。在現有分成機制下，除去宣發成本、和繳納稅費，片方只分得票房的約3成，院線和影院則總共可分得約5成，二者再依據實際情況進行分帳，各個院線情況不盡相同。
行業變數重重，資本市場聞風而動。
2月3日春節A股市場首次開市後，受疫情影響，滬深指數均大幅下挫。其中，文化傳媒股整體跌幅超過9.6%。
影視股在開盤後的集體重挫，除了疫情影響，剛披露的2019年業績預告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截至目前，共有15家A股影視公司發布2019年度業績預告，其中11家都處於預虧狀態。其中，北京文化、萬達電影、華誼兄弟和捷成股份均虧損超過20億元。
2月7日，中國電影發布與疫情相關的公告，公司下屬141家控股影院在春節期間全部暫停營業，具體恢復營業時間將根據疫情防控情況和各地政府部門要求而定。上海電影公告稱，自1月24日起，鑑於影院停業對公司日常經營產生的影響，預計公司2020年第一季度經營業績將因此產生波動。
看電影已成為春節「新民俗」，圖為2019年春節期間河南平輿縣某影城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宗旭 攝 資料圖
從2月5日至今，多家影視公司開始經歷小幅上漲，「沒有什麼原因，更偏向於個股情況」，某證券分析師告訴記者。2月中旬之後，隨著疫情逐漸明朗化，資本市場再次進行微弱走高。有分析指出，證監會出臺的再融資新規和後續利好政策或將解決影視公司資金難題。
不過，在談及2020年影視股未來的整體表現和趨勢時，香頌資本執行董事沈萌則認為，「今年影視板塊的表現可能會不如去年，一方面是疫情對院線收入的衝擊，是一個持續影響；另一方面是行業受政策影響，可能會延續去年的走勢。」另一位業內人士則稱：「一定會有影響，今年損失了至少兩個月的票房，影視行業系統性產生了風險」。
所有人都在等待疫情結束的那一天，大家的生活回到正軌。「估計4月底到五一，會有報復性的觀影和消費。」太平洋證券分析師倪爽表示，隨著觀影熱潮的回歸，影視行業或將回暖。
圖片來源：攝圖網
「四五月的『報復性消費』？我沒那麼樂觀。」張勝說，「按照現在的趨勢，整個2月影片都撤檔了，新片重新定檔要到3月初以後，估計三月中旬有正常營業的可能。我覺得對影院這種非剛需的消費，真正復甦得到下半年了。」
關於電影院何時才能復工的消息愈演愈烈。2月23日，中國電影發行放映協會發布了《中國電影發行放映協會技術分會關於電影院復工準備工作的建議》，迅速引發關注並將「電影院復工準備」送上微博熱搜。不過，相比影院的反應，一眾網友先急了，紛紛表示拒絕。畢竟，作為人流量大又密閉的公共活動空間，疫情期間的電影院即便夠做到嚴格消毒通風等安全保障，但要讓觀眾重新放心走進影院依舊需要一段恢復的過程。
2月26日，北京市電影局跟進發布《新冠肺炎流行期間北京市電影行業復工防疫指引（1.0版）》，對於電影放映場所復工復映和影視劇組復工給出明確要求，指出在復映初期一定時間內（由市電影局視情況明確具體時間），按隔排隔座售票，售票處實行觀眾信息登記制，需登記姓名、性別、住址、身份證號、聯繫電話、觀影影片及放映時間、影廳號和座位號等信息。
但不到一天，北京市政府副秘書長陳蓓就在公開場合表示：「目前還不具備開業條件，沒對電影開業做出允許開業的要求」。
「17年前的那場『非典』，北京電影院也曾關門歇業近兩個月，但那時電影市場的總體盤子小，一年票房還不足十億，影院也沒那麼多。現在中國已經是全球第二大票房市場、銀幕數全球第一了（編者註：截至2019年12月23日，國家電影專項資金辦公室的數據顯示：2019年全國電影總票房突破627億元，銀幕總數達到68922塊），再遇到停業一兩個月，損失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在採訪時，一家知名院線從業者張勝表示，「停工、停產對普通民眾的收入造成影響，對於電影這種非剛需的消費，恢復起來恐怕要到下半年了。」
3月3日，成都橙天嘉禾影城新業店空無一人，連之前賣零食的吧檯都撤了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董興生 攝
2003年「非典」前後，全國電影產業迎來巨大變革，院線制代替以行政區畫地為牢的傳統發行機制。此次春節期間改到線上發行放映，也讓業界重新思考爭論已久的分帳制度，在先行的分帳體系下，院線和影城是否分的過多、致使片方風險過大？新冠肺炎後，焉知不會迎來產業的重大改革政策出臺。
「今天中國電影產業的生力軍，絕大部分還是在非典之後成長起來的。戰『疫』之後，我們會有機會看到一大批新的投資影城和製片公司、發行公司風起雲湧，如果那樣，今天和固守在眼前的影城也許就會再見。」資深院線人士趙軍撰文指出，「相信今年還會有大的影片進口和國產片發行政策創新，很多新概念也會進入院線影城，當然很多院線影城要經受得起暴風驟雨的衝擊。」
趙軍認為，2002年非典之前的中國電影產業可以比照今年的情形，相信今年產業會有大的改革政策出臺，相信今年還會有大的影片進口和國產片發行政策創新，很多新概念也會進入院線影城。
據《中國電影報》，陝西省西安市盛典長安院線發布「關於免除院線分帳費用的通知」，宣布對院線下屬所有影院免除2月1日至7月31日期間院線固定分帳，以支持影院在特殊時期的生存與發展。陝西省電影電視協會將盛典長安院線的做法向全省院線進行推廣，向全省院線轉發該通知，並發函建議全省院線結合管轄影院的具體經營狀況參考執行。
在趙軍看來，關鍵不在於哪一天晴朗了，而在於一旦天晴院線和影院要付諸什麼行動，這個月的閉關是利用好了還是白閉關了。哪怕只看今年，院線市場都不能懈怠，因為今年的強片並不少。只是一旦開閘，檔期扎堆，影片會競爭，院線影城也會競爭，因為已經少了兩個月。「所以大家都要有競爭的意識，做好競爭的準備，尤其是你能夠拿得出什麼手段來競爭。」
2019年4月24日，《復聯4》首映場次幾乎座無虛席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趙雲 攝 資料圖
「譬如說院線影城，你有網際網路數據流量導流的方法嗎？你知道如何抓一部影片的社交，讓你的上映不同於別的院線影城嗎？你能夠讓觀眾發現你的院線影城服務體驗是最棒的？」
「不需要盯著3月恢復還是4月恢復。恢復你就能夠騰飛呢，還是觀眾立馬就回來呢？」趙軍認為，「除卻資本因素外，網際網路的三個特點，電商、社交和搜索會是產業變革的基本詞，就是說院線影城、發行放映，怎樣運用或者自己怎樣選一端作為突破口。」
2018年底，國家電影局下發《關於加快電影院建設 促進電影市場繁榮發展的意見》。意見要求，「到2020年，全國加入城市電影院線的電影院銀幕總數達到8萬塊以上。鼓勵企業積極投資建設電影院。鼓勵發展電影院線公司，鼓勵電影院線公司依法依規併購重組。」
2019年，博納、華人文化拿下院線牌照，中國院線達已達50條。
2020年疫情之下，院線行業的真正洗牌才剛剛開始。
記者手記丨雖不是剛需行業，觀眾也靜待它的回歸
這一屆觀眾，已經習慣了電影的陪伴。
電影院不僅是電影的載體，也是一個家人感情交流、朋友快樂相會的場所。燈光暗下、銀幕亮起，我們隨著人物的命運，也像是經歷了兩個小時的悲喜旅程。燈光亮起，和一起看電影的親友，又有了一段心意相通的共同回憶。
我們已經習慣了放假時看電影、春節時看電影。尤其是春節期間的電影，強片雲集，大年三十看春晚、大年初一看電影，已經成為一種過年新民俗。而今年是一個難熬的春節，在嚴峻的疫情面前，生命第一、安全第一，看不看電影真的不重要了。從某種程度上說，春節檔的撤檔、電影院的暫停營業，也是全民自覺抗擊疫情的一部分。
眼下疫情防控已日漸明朗，雖然仍不可掉以輕心，但各地都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有序復工。只是有著聚集性、密閉性特徵的影院，何時開工還有待科學合理的安排。
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大家懷念輕輕鬆鬆進電影院感受好故事的日子。電影院需要觀眾，觀眾也仍需要電影院。雖然這不是剛需消費，但這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仍是大家期盼回歸的精神消費。
（應採訪對象要求，張勝、李曉輝、肖成為化名）
視覺：帥靈茜
排版：杜毅 盧祥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