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閒不下來。讓生活充實忙碌,是一種社會普遍認可的遠離痛苦之道,我們不是常聽說,某人痛失親人但是卻因為"保持生活充實忙碌而調適得很好"?如果讓自己停下來,就會有陷入不堪忍受之痛苦的危險,感到自己既孤獨又毫無價值。因此我們倉皇地試圖填滿自己的時間、身體和心靈。我們可能會購買新物品、迷失在言不及義的八卦閒談之中;只要一閒下來,我們就上網查看電子郵件、聽音樂、吃點心、看電視,做任何事以求掩埋那些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脆弱感與缺陷感。
嚴苛地批判自己。內心從不間斷的評論始終在提醒自己,我們總是搞砸一切,而他人的生活是多麼美滿。我們常常接著父母的指責,尖銳地批評自身的過失。正如漫畫家朱爾斯·菲佛①(JulesFeiffer)所說:"我遺傳了爸爸的長相、爸爸說話的模式、爸爸的儀態、爸爸走路的樣子、爸爸的想法,並且學會了像媽媽一樣鄙視爸爸。"批判自己的瑕疵,讓我們自以為似乎可以克制衝動,掩藏弱點,或許還能改善自己的性格。
①朱爾斯·菲佛(1929~ ),美國漫畫家、作家暨劇作家,自2000年開始寫童書。其漫畫作品結合了社會、政治及個人觀點,融合為極其幽默的漫畫。
總是注意他人的缺失。俗話說,世界上只有一種人,就是認為自己一向正確的人。我們愈是自感有缺陷,就愈難以坦承自己的過失,而怪罪他人卻能幫助我們暫時卸下失敗的重擔。
令人難堪的真相卻是,上述種種對策只不過強化了不安全感,持續支撐著我們缺乏自我價值的迷惘;我們愈焦慮地編織故事,告訴自己未來可能會遭遇失敗,或者不斷地注意自己和他人的毛病,就愈習慣性地認為自己有缺陷。我們愈是掩藏自己的失敗,那種覺得自己有所欠缺的恐懼就會愈發強烈;當我們努力想獲取他人的好感,或亟欲超越他人時,我們就愈發強化了"自己本身根本就不夠好"的潛在信念。並不是說,我們跟他人不能有良性競爭、不能全心投入工作、不能承認自己的才能並為之自豪;而是說,假使我們的一切努力建立在害怕自己有瑕疵的動機上,就會加深缺乏自我價值感的迷惘。
視他人為假想敵
我們的假想敵,還有可能是從未尊重我們的父母、阻礙我們成功的老闆、剝奪我們權力的政黨,或是對我們的生命造成威脅的國家;在這個"雙方大對決"的世界中,缺乏自我價值感的禍害就在"外頭"。
無論是家庭失和或族群間的世仇之戰,製造假想敵帶來某種程度的掌控感,讓我們產生了一種優越感,覺得自己在做正確的事,相信自己正在處理問題。將怒氣發洩在假想敵身上,暫時減緩了我們的恐懼感與脆弱感。
這並不表示真正的威脅不存在,我們的確有可能危害自己,而他人也可能傷害我們。然而,倘若我們任憑自己以仇恨與暴力來反擊,便會引發更多恐懼、慣性回應和痛苦折磨。只有當我們能以理智的心來面對自己的脆弱時,才能讓自己從恐懼與疏離的迷惘中解脫。
迷惘的根源--視自己為分離的個體
兩千五百多年前的北印度,佛陀在菩提樹下徹夜禪修之後,達到了圓滿開悟;他知道他找到了"正道",因為,他的心寬廣自在了。幾天之後,他初轉法輪倡導教法,開啟了人類心靈發展的新紀元。在這歷史性的重要時期,佛陀教導我們:要深入痛苦的根源,看清這根源即是解脫自在的開端。這就是佛陀開示的第一聖諦"苦諦":痛苦或感到不滿足是普遍的現象,徹底認清苦的存在,就是覺醒的第一步。
佛陀徹夜禪修時,深入觀照了自己的痛苦,他驚奇地洞察到,一切痛苦或不滿足都源自於錯誤的見解:誤以為自己是獨立存在的自我。這種想法把我們禁錮在貪求與嗔怒的輪迴中;我們會因為獨立存在感而遺忘了慈愛覺性,但慈愛覺性才是我們的本質,它把我們跟所有的生命聯結在一起。
我們所體驗到的"自我",其實是種種熟悉的想法、情感以及行為模式的集合;心把它們全部聯結在一起,進而捏造出一個存續的、私人的、獨立的故事。我們將所經歷的一切納入這個自我故事,變成了"我的"經驗。例如:我很害怕、我想要這樣等等。當代泰國佛教禪修大師暨作家佛使比丘把這種將自我感加諸生活經歷之上的習性,稱為"我執"(I-ing)與"我所執",也就是說,我們認為自己的所思所感,以及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一切,在某種程度上為"我"所有,或因"我"而產生。
我們最習慣且最強烈的感受與想法,形成了心目中的"自我"。倘若陷入了缺乏自我價值感的迷惘,我們就會覺得這個自我是有瑕疵的;當我們從"我執"與"我所執"的角度來看待生命,那麼,一種"總有什麼出了差錯"的感覺,很容易就會具體固化成"我一定是哪裡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