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同
有一種孤獨是
對現實的結果無能為力,對重複的失敗無法自拔,於是嘗試一次又一次去追問為什麼。凡事沒有答案的日子都是孤獨的,但有了這樣靜寂的孤獨,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有些日子,只記得事,因事想人。有些日子,卻記得人,因人而記事。
比如在記人的那些日子裡,我記得你說「我不」時的決絕,記得你說「好吧」時的妥協,記得你說「可以」時的躊躇,記得你說「再見」時的不舍,一層一層,像大學校園裡清潔工人來不及打掃的落葉,踩上去有厚實的質感,卻也像是迷宮,層層都是我們對未來的迷惘。
好像每個跳躍的日子裡,都有一個「為什麼我要這樣」的問題如鯁在喉。
為什麼我要加班呢?
為什麼領導討厭我呢?
為什麼我要讀這所大學呢?
為什麼我要住這間宿舍呢?
為什麼我控制不了現在的生活呢?
為什麼我不能讓某些人喜歡我呢?
為什麼每一個人過得都比自己快樂呢?
為什麼我要對不喜歡的人強顏歡笑呢?
為什麼呢?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那樣的日子裡找到答案,生有時是為了答案而活,活有時卻是為了某個理由而生。但好在,只要你沉下來,能被人看到,自然就會有人告訴你答案。
剛進電視臺參加工作的我,什麼事都很積極,抱著怕被開除的心態,別的記者每天做一條娛樂新聞,我會努力做三條。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偶爾向同事抱怨。直到他那個「打怪升級」理論徹底給我洗腦。
至今,只要有任何覺得自己做得太多而別人幹得太少的時候,想想他曾告訴我的那句話,心裡就舒服多了。成長過程中會出現很多不如意,歸根到底都是因為和別人相比。不看別人,只看自己是否有獲得,那麼幸福感每天都是滿滿的。
從中文系畢業,不懂新聞,做出來的東西只有一個原則——自己感不感興趣。
大多數孩子都覺得自己很特別,其實在外人看來他們都一樣。而從事傳媒的孩子卻恰恰相反,每個人都想做出令全行業人士為之膜拜的作品,一個比一個自我,卻打心底裡認為自己能代表所有的觀眾,比如我。
那時我做出來的自以為特有水準的新聞,除了幾位相同年紀的同事表示理解之外,其實很多前輩都不明白我的理念是什麼。製片人小曦哥說:「你做出來的東西只有你自己理解,但理解和懂不是一個概念,等到你真正懂的時候,你就能做出好的娛樂新聞了。」
我就在這條「自己理解」和「真正懂」的路上跌跌撞撞著,有時候也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做這一行。
有一天,我從外面拍攝回來,辦公室裡只有臺領導和小曦哥兩個人。我很清楚地聽到臺領導說:「劉同根本就做不好電視,乾脆讓他走人吧。」我頓時就傻了,熱血上頭,嗡地一下就炸了。原來這種自我的做派,早就讓領導看不下去了,我到處跟人去解釋,別人覺得不懂就是做得不好,幹嗎要去解釋呢?而自己也蠢到家了,自信心爆棚,覺得每個人都能忍受自己,直到對方亮出刀之後,才發現自己的玩笑開大了。
我站在辦公室門外,不敢踏進去,也許進去就真正要離開這個行業了,過了好久,我站在那沒動。裡面的談話也靜止了,突然我聽見小曦哥說:「我覺得劉同挺好的,他能夠一個人坐在家裡熬一個月寫15 萬字的小說,一天十幾個小時一動不動,他能堅持,也有想法,他肯定會明白的。」他甚至都沒有在最後加上一句:請再給他三個月時間的期限。好像在他的眼裡,我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娛樂記者,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剛參加工作的我,面對全新的人群,不知道自己有何不可替代的本事,過得顫顫巍巍,於是總想著整些么蛾子的創意去突出自己,小曦哥這麼一說,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真正的優點——堅持,不妥協,可以為了一件事情死扛到底。發揮真正的優點,比另闢蹊徑更為重要。
後來我成為北漂族,融入一個更為複雜的社會。工資和自己播出的新聞數量掛鈎。我剛從湖南臺過來,做娛樂新聞有一個習慣,就是在畫面上加各種效果的字幕,於是某天晚上我把娛樂新聞編輯好,把包裝提綱也寫好後放在一起,等著第二天一早審片。
到了第二天審片時,我發現並沒有我的新聞,去詢問時,後期編輯拿著我的包裝提綱對責編說:「這個人是不是新來的,懂不懂規矩?三分鐘新聞十幾個特效字幕,他當這是做綜藝節目呢?以後他的新聞我全都不包,愛找誰找誰!」
我特別想不明白一個問題,為什麼每次有人在別人面前批評我時,我總是恰好在場……
「這個人是不是新來的?」「他懂不懂規矩?」「以後他的新聞我全都不包,愛找誰找誰!」每句話都讓我難過。
一名新的北漂,因為不知道融入環境,也不清楚未來在哪裡,迎頭就被質問是不是新來的,是不是不懂規矩,然後因為新來和不懂規矩把自己的前程給毀了,找不到後期編輯幫我包裝,更重要的是,自己白天努力做的新聞根本不能被播出,也就沒有工作量,連活都活不下去。
我嘗試讓自己擠出笑臉對後期編輯說:「對不起,是我不懂規矩,我以後不會了。」也許他會對我揮揮手說下不為例,可我鼓起勇氣看著他的時候,他連正眼都不想看我。
人可以因為委屈,而作踐自己。但不能為了生存,而放棄原則——我在心裡閃過這個念頭之後,轉身走出後期機房,也沒做什麼轟轟烈烈的事,而是回到工位上沉默,想著自己如何考上中文系,如何努力進了湖南臺,如何與父母告別來到北京,想著想著,就覺得自己好慘,慘就哭吧,哭了確實會覺得舒服一點。
當時節目部的總監卓瑪站在我旁邊看我哭了半分鐘之後,說:「好了,哭好了是吧,跟我進去。」
我跟在她的後面進了後期機房,機房裡除了有後期編輯之外還多了一位後期主管。卓瑪問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然後把一本小說放在了桌子上,對後期人員說:「以後劉同的包裝提綱必須要給我完成,哪怕他當天晚上給你一本小說,第二天你也要給我包完,要不你就別幹了。」
我站在她的身後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是微笑著說的,還是嚴肅著說的,其實那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在北京最無助的時刻,卓瑪站了出來,用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給我答案,讓我知道自己無須為工作而妥協自己的態度。也讓我意識到,對於一個北漂的新人,最重要的不是簡單的安慰或者鼓勵,而是在他們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時候和他們站在一起。站在一起,比說什麼、做什麼都來得重要。
時間往前回放幾年。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涇渭分明的青春,像雞尾酒,被一路上記得住又記不住的調酒師把弄在手中,晃動晃動,透過玻璃,最終能看得到清晰的走向。
21 歲,我參加電視臺的面試。主考官問我平時看不看電視。我說不看。他說為什麼不看。我說學校根本沒有電視。他說總得看過一兩個節目吧。我說那倒是。他問比如。我說比如新聞聯播。他問新聞聯播的優點是什麼。我說我看得不多,如果非得說新聞聯播優點的話,那就是播出很準時,每天都是7 點播出,很多人拿它來對時。後來我就面試成功了。可惜這位老師我再未見到過,想感謝他也沒有機會。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也漸漸忘記了他的長相和名字,只記得他用錄取的方式告知我:你有一副有趣的腦子,請珍惜。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情,他讓我保持著自己的思維方式一直到今天。
一些人對我們做了一些事,有人只當是日常生活中的無心之舉,有人卻能讀出一個輪迴的歷史。一些溫暖,能讓你在自己身上發光發熱,傳給他人。一些傷害,也能讓你亮出胳膊,提醒自己何謂底線。
那時年紀小,不知道如何表達心中的感激,只能用記日記的方式留存,等到多年之後的某一天,裝作淡定地說,你知道嗎?那時你對我真好。說者有心,聽者卻早已忘記。也許對方根本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多麼值得歌頌的事,也許這對於他們來說只道是平常,也許你並沒有及時答謝,以至於在後來的日子裡,他們只這麼對過你一人。我們常問為什麼,沉下來看一切,我們就是答案。
我希望你是一個優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