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的尼泊爾大地震造成了數千人死亡,也讓加德滿都及周邊的許多家庭失去了遮蔽風雨之處。
尼泊爾「賣腎村」村民展示自己在印度醫院手術後的傷疤。
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附近的貧困山村裡,許多人靠賣腎賺錢,以至於出現了「幾乎人人只有一個腎」的「賣腎村」。今年4月的地震後,更多無家可歸、沒有生活保障的人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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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偷走我的腎,地震偷走我的家」
在距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不遠的Hokse村,37歲的吉塔和丈夫帶著4個孩子,住在用廢鐵皮做屋頂、防水布和食品袋當牆的簡陋棚屋裡,對面是那堆曾用心血砌成、遮風避雨之所的廢墟,吉塔已無力重拾自己關於「家」的夢想。
就在今年4月奪走數千人生命的大地震發生前,一直堅定地對賣腎說「不」的吉塔,在嫂子的反覆勸說下終於鬆了口,去印度一家醫院做了腎臟摘除手術。
手術只花了半小時,她醒來後「感覺像什麼都沒發生」,這讓她很驚訝。在醫院恢復了3周後,她拿著賺來的20萬尼泊爾盧比(約合人民幣1.26萬元,下文簡稱盧比)回了村,買下了屬於自己的土地,並在上面蓋了房子。她不知道,在印度南部的醫院被「收割」後,她的腎能在富有的病人那裡賣出6倍的價錢。
吉塔並不孤單。在這個被稱為「腎谷」的村莊,幾乎人人都賣過腎。近10年來,每年都有所謂的「器官經紀人」來到加德滿都周圍的貧窮村莊,說服人們出售身體器官。
和其他被騙或自願出售腎臟的村民一樣,吉塔回村後也成了當地人討論的「熱門八卦話題」。致力於保護賣腎者權利的尼泊爾律師克裡希納·納卡爾米透露,有人被社區排斥,在別人異樣的眼光和避之不及的態度中變得失望和沮喪,就連他們的孩子也在學校被歧視。有些將腎臟賣出高價的人甚至遭遇謀財害命。
有了房子,吉塔可以對這一切置之不理。但在突如其來的地震中,這個來之不易的家崩塌了,她的夢想再次化為泡影。
「嫂子偷走了我的腎,地震偷走了我的家。」吉塔心灰意冷地告訴英國《每日郵報》。如今,這對無家可歸的夫婦已各自失去了一個腎,重建家園遙不可及。
相比之下,那些曾對吉塔既羨慕又鄙夷的村民似乎「幸運」得多。至少,他們仍有重新致富的「資本」。
活下去才是頭等大事
22歲的賽達·塔芒是3個孩子的父親,砍柴和在玉米地幹活曾是他惟一的經濟來源。在地震中被壓碎了左腿後,他失去了勞動能力。
「我來自山裡,但現在在平地上都爬不動。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怎麼養活母親、妻子和孩子。」塔芒在帳篷外告訴《今日印度》報。
據該報報導,尼泊爾地震造成了2.2萬多人受傷,他們可以在政府的資助下免費接受手術和最基本的醫療護理。但出院後,當地只有極少數大醫院有提供康復練習的物理治療設施和專家。
「如果不能儘快得到適當治療,他們以後就不可能恢復,這些傷害會造成真正的長期殘疾。」非營利組織成員奧雷利·維亞德說。但對於焦慮的塔芒而言,活下去才是頭等大事。
45歲的彭巴在地震中失去了右腳。他沒有家人照顧,也不知以後怎麼辦。他鄰床的凱蒂·瑪雅多處骨折、右腳脫臼。
「我沒法幹農活了。」她說,「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怎麼拿鋤頭或收割莊稼?」
對更多人而言,即使身體無恙也不意味著能活下去。漫長的雨季即將開始,山體滑坡的危險籠罩著生活在山區的人。英國《衛報》報導,雨季來臨前,震後已有1000多次山體滑坡發生,砸死和摧毀了更多牲畜、農作物、道路和灌溉系統。
在受災最嚴重的地區,多數人以農業為生,但他們只能生產維持家庭最低生存標準的糧食和牲畜,任何損失都會立刻導致盤中的食物減少。地震中牲畜死亡、農具丟失,給當地農民的收入帶來沉重打擊,飢餓和營養不良的人隨處可見。
如今,這些農民正不顧一切地從廢墟、垮塌的蔬菜大棚甚至牛棚裡搶救財產。沒人知道,雨季到來後該怎麼辦。走投無路之際,賣掉自己的身體器官似乎成了惟一的活路。
據《每日郵報》稱,地震後,越來越多急需用錢的尼泊爾人投向黑市,出售器官以渡過難關。醫學專家預測,尼泊爾人賣腎的數量可能在未來幾年翻倍。到目前為止,器官販賣還局限在某些地區,但有人擔心地震後這一趨勢可能蔓延。
一年歉收或一場大病,就能傾家蕩產
48歲的科納姆被侄子騙走了一個腎,誘餌很簡單:一份工作和穩定收入。但對這個很久沒有固定收入的中年人來說,這個誘惑實在無法抗拒。
在印度欽奈附近遊蕩了一個月後,他被侄子介紹給一群當地人,說是給他安排工作。但有天晚上,他聽到對方用印度語談論到了腎,只是不太明白整個談話的意思。第二天,他就被送進了醫院。
「侄子說我有很多腎,不會有任何併發症,還說腎割了一茬還會繼續長出來。」科納姆告訴美國《時代》周刊。
他所在的村子坐落在加德滿都附近的山上,茂盛的玉米地簇擁著一排泥磚屋,西面的一條主幹道向首都輸送著源源不斷的勞動力。這裡的男女老少都認為,在家裡的小塊土地上務農、每天賺不到兩美元(約合人民幣12.5元)沒啥出息。
但村裡有個黑暗的秘密:75戶人家中都至少有一個成員賣過腎。有些人不像科納姆是被騙去的,而是心甘情願這麼做。除了種地和飼養牲畜,當地農民幾乎沒其他任何賺錢機會。哪年收成不好或得一場大病,一個家庭就馬上傾家蕩產。從第一個村民在「經紀人」那裡接過相當於一年多收入的錢時,賣腎幾乎就成了村裡的時尚。
42歲的庫馬裡站在村裡的3號病房外,雙手和衣服在勞作中沾滿了泥漿。她願意賣腎,惟一讓她躊躇的是器官販子承諾的費用常不被兌現,也有人在回來後發現,賣腎的錢大多被花在了路費和治療上。
科納姆的命運就是如此。他的腎賣了700美元(約合人民幣4350元),但坐著大巴沿著蜿蜒的山路回到村子後,他手裡只剩下100美元(約合人民幣620元)。「一些錢用於手術後吃飯和買藥,剩下的被我侄子買酒喝了。」他嘆息道。
這樣的故事比比皆是,雖然尼泊爾政府2007年就通過了禁止賣腎的法律,但警方的鎮壓只是讓器官販子潛伏得更深。
世界衛生組織稱,全球每年約有一萬樁涉及買賣人體器官的黑市交易發生,平均每小時超過1起。據非營利研究機構「全球金融誠信」的報告,每年有7000個腎出現在黑市上,非法器官交易產生的利潤高達6.5億英鎊(約合人民幣63億元)。
無知是器官交易泛濫的主因
和多數尼泊爾農民一樣,帕利亞爾靠賣牛奶和在附近農場打短工謀生,兩頭牛、一間房和一小塊土地,是他的全部財產。
幾年前,他曾在加德滿都當過建築工人,工頭偷偷告訴他,如果讓醫生從他身上割下「一大塊肉」,就能得到300萬盧比(約合人民幣18.6萬元)的巨額酬勞。他沒被告知,這塊「肉」其實是他的腎。
「工頭告訴我,肉還會長回來。」他告訴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如果肉能長出來,我還能拿那麼大一筆錢,何樂而不為?」
帕利亞爾曾問工頭,如果他死了怎麼辦。後者保證他什麼事都不會有,他將得到美食華服,還能看電影。於是,這個貧窮無知的人心甘情願地被送到了欽奈的醫院。
「手術時,我反覆聽到醫護人員說『kidney(英語指「腎」)』,但我不知那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Mirgaula(尼泊爾語指「腎」)。」他回憶道。
出院後,他只拿到了兩萬盧比(約合人民幣1260元),不到約定數目的百分之一。器官販子承諾不久後支付尾款,但再也沒見其人影。
回到尼泊爾後,疑惑不解的帕利亞爾去醫院做檢查,才知道自己的腎沒了。如今,他的泌尿疾病和背痛越來越嚴重,卻看不起病。「如果我死了,只能寄希望政府會照顧我的兩個孩子。我不知道死亡哪天會突然降臨,只是數著日子過罷了。」
蓬勃發展的器官貿易讓尼泊爾被稱為「腎銀行」。「器官交易泛濫的主因是村民貧窮無知,很容易被器官販子洗腦。同時,這些村子離首都很近,交通便利。」人權律師拉堅德拉·吉米雷告訴CNN。
回村後,粗劣的村釀成了賣腎者惟一的安慰,他們對健康常識幾乎一無所知。這並不令人驚訝,村民都是文盲,不知道切除腎臟的危害,甚至無法理解這塊「肉」為什麼無法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