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南京大學哲學系(宗教學系)舉辦了「第三屆中國佛教史論壇」會議,總召集人楊維中教授邀請了國內佛教學術圈老中青三代學者,參會學者包含了宗教學、哲學、歷史學、文學、社會學等各個領域的專家。洪修平教授作為新中國較早一批的宗教學學者、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在論壇上也發表了觀點鮮明的,對「解經與教制——佛教本土化的多元特點」這一主題的詳細闡述。
論壇開幕式之前,菩薩在線記者與洪修平教授在會場外進行了交流。洪修平教授以自己研究方向為背景,針對此次論壇主題向我們闡述了他對佛教中國化的見解,並且首次面向大眾講述了自己走上佛學研究之路的因緣。最後,洪修平教授還分享了學習佛學對自己人生的增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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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老師您好,能否根據您在禪宗方面的研究,談一談您對佛教中國化的理解?
洪修平:禪宗是佛教中國化最具代表性的中國佛教宗派,是佛教中國化到了隋唐時候基本完成了的一個重要標誌。我把它定位在以佛教為本位的,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宗派。三教融合其實是可以基於儒學的立場對佛道的融合,也可以基於道的立場對儒佛的融合,禪宗是以佛教為基點對儒道的東西加以融合。
用習近平主席的話來說就是「佛教產生於古代印度,但傳入中國後,經過長期演化,佛教同中國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融合發展,最終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佛教文化」。習主席還講「中國人根據中華文化發展了佛教思想,形成了獨特的佛教理論」,所以中國佛教文化是具有獨特性的,這種獨特性很大程度可以禪宗為代表。
那為什麼說禪宗是以佛教為基點呢?前兩年日本有一些對中國佛教合法性的討論,他們認為你過分強調中國化、儒學化、道學化,那這樣的佛教就不純正了。雖然佛教的確是特別強調以心傳心的、一以貫之的、傳承佛陀心法的教義,但是不能講中國化以後的佛教就不純正了,關鍵是看它是否合乎佛法的根本道理、契合佛法的根本精神,是否傳承了佛陀創教的根本情懷。所以我特別強調是在佛教基點上三教融合,三教合一,它就是用儒家文化、道家文化來發展佛教,它最終還是佛教。
佛教要成為世界的宗教,當然要藉助於不同的文化作為載體。比如說漢語就是一個文化載體,漢語不是抽象的一個符號,其本身就是凝聚了一種文化信息,所以佛教在這基礎上受儒家、道家文化的影響,並不代表佛教的純正性被破壞,所以我經常講它還是佛教,中國佛教還是真正的佛教。
中國佛教本身就是文明交流互鑑的成功典範,禪宗是我們中國人一種獨特的創造,同時傳承了佛陀的心法、佛教的根本精神。從這個角度講,我非常肯定禪宗是佛教中國化突出的一個成果,同時也強調佛教的中國化並不意味著佛教的純真性被破壞。因為佛教特別講契機與契理,在契機的同時,就要看看是不是契理,這才符合佛法的根本。如果不能與不同的國家和民族的文化融合發展,那就是自己給自己畫地為界,走不出去。作為人類寶貴的精神財富,佛教必須要藉助於更好的傳播,讓全世界共享。
能不能簡單談談您對這次活動(第三次中國佛教史論壇)主題的理解?
洪修平:這次論壇圍繞的主題就是通過解經與教制對佛教本土化的多元特點進行研究,佛教中國化不僅僅是一個角度,它本身可以是不同層面,包括剛才沒提到的政治、經濟、宗教、倫理、教育乃至民風民俗等更多廣闊的領域都有佛教中國化,因此,現在理解中國化也可以從不同的視角,用不同的方法來對不同的問題加以解讀。尤其是在新時期,我們現在特別強調堅持佛教的中國化方向。
剛才我提到隋唐時期佛教中國化已經基本完成,或者初步完成。實際上,唐宋以後中國佛教的發展可以看到它是一種人間化、人生化、心性化的趨勢,這也是佛教中國化在繼續深入的表現。現在的中國佛教,隨著時代的變化,其中國化也有不同的內容和新的特點。在理解和研討佛教中國化的時候,就提示我們可以有多種方法、多重視角、不同層面進行研究。我想這個也可以更好地為我們今天探討和研究佛教在新時代的中國化,提供一些參考和借鑑,這既是一個很學術的問題,也有一個現實的意義在裡面。
洪老師,能否向我們的讀者分享一些您研究佛學的因緣呢?
洪修平:我是蘇州人,1970年初中畢業以後就上山下鄉參加工作,當時我到了蘇州洞庭西山的一個小煤礦做機修學徒工,雖然不用直接挖煤吧,但是也要下井維修水管、風管。
從16歲開始工作,沒有機會上高中,也沒有機會上大學,但從心底裡我覺得我以後總會有上大學的機會,我覺得人生怎麼能不上大學?我內在覺得我總要多讀點書,於是就利用下班時間儘可能地看能找到的書,當時讀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東西就比較多,所以就有了一定的哲學基礎。那時候倒三班,有時候上中班,晚上12點從煤礦下班,然後洗澡、吃飯、睡覺,早上7點鐘又要起來吃早飯準備上早班,還是蠻辛苦的。因為當時在煤礦時比較好學,還成為當時工人隊伍中的「理論家」,有時要給工人宣講,還是有點哲學積累,所以1977年恢復高考時我填的是文科。報考哲學就是因為自己這方面還有點基礎,1977年第一批考上大學,現在想想還是蠻得意的。
上了南大哲學系,我自己對中國傳統文化、中國哲學很有興趣,所以我的學年論文、畢業論文選的就是中國哲學,中國哲學中宋明理學是一個高峰,所以大學畢業論文我就選擇了研究朱熹,我的大學畢業論文後來發表在《南大學報》上,這是我研究中國哲學發表的第一篇文章。
大學畢業以後我就考孫叔平先生的研究生,當時孫叔平先生剛好出版了《中國哲學史稿》,其中有研究慧能、玄奘等歷史人物的專章,但孫先生感覺自己在佛教方面的研究還很不夠,他希望年輕人能夠再來好好地啃一下佛家哲學這個「酸果」,系統地研究一下,因為中國佛學是中國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從讀研究生開始就研究佛教。在我讀大學的時候研究朱熹,老師們也跟我講,宋明理學是三教融合,真正要深入研究宋明理學,全面把握、領會就需要對佛學有很好的把握,所以我就選了佛學作為研究方向。主要研究魏晉時期的佛學,通過研究僧肇哲學來研究魏晉玄佛合流的終結和中國化佛學的初創。
碩士畢業以後就留在南大哲學系工作,當時還年輕,總覺得應該一鼓作氣把博士學位攻下來。讀博士時做的博士論文就是做禪宗思想研究。當時還沒有所謂的禪宗熱,那麼從我自己研究的脈絡上就可以體會到,既然要好好了解中國佛學,魏晉完了以後,當然就是隋唐。隋唐是中國佛學的高峰,隋唐做哪一個呢?從研究中國哲學的角度,從印度佛教和中國佛學、中國哲學關係的角度,當時就選了禪宗。
所以選禪宗是希望通過對禪宗的研究來了解整個漢唐之間佛教中國化的一個過程,當時我的博士論文,實際上就是梳理佛教在中國化的過程中形成中國佛教宗派,研究禪宗的形成和發展,希望通過對禪宗的剖析來了解整個中國佛學的特點和基本精神。
訪談結束後,洪修平教授分享了他在佛學研究中的心得。
我覺得研究佛學,對個人的生活也是很有意義的。佛教裡面有很多真理,佛法對宇宙人生實相的揭示和把握對我們有啟迪作用,能幫助我們很好地對待人生的很多問題,更好地生活,更好地把握當下。佛學對我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在不同程度上影響我為學、做人和生活,它會帶給我一種坦然面對順逆的人生觀,更加認識生命成長的本質。例如我們總會碰到不順利的事,但是通過禪的觀照,就可以將它視為這是人生必經的過程。
我常說,就像白天黑夜的交替一樣。天黑之後會有白天,白天過去了肯定會有黑夜降臨。既然如此,何必為黑夜的來臨而不安呢?人生的順逆就如同白天黑夜的交替,有順有逆才是生命的真相,除非你不在人生旅程中。有了這樣的認知與觀照,對人生的各種不同的境遇就都能比較坦然地接受,始終以出世的心態做好入世的事情。因而禪提供了一種認識人生和生命的智慧。
文/王正強 圖/盧鵬宇
編輯 / 張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