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希特勒贏下二戰,納粹統治的世界會怎樣?

2020-12-22 網易新聞

2017年,網易歷史頻道獨家聯手《戰爭史研究》,以網文推送+每季紙質出版+線上直播的全媒體模式重新啟航,繼續回饋老讀者,也期待更多新讀者的關注。有舊文精編,有新文開坑,閻京生和劉怡依然與戰研讀者同在。

作者|劉怡,網易歷史頻道專欄作家,《戰爭史研究》撰稿人。本文為網易歷史頻道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

「一億日耳曼主宰民族將分布在整個歐洲,確保他們統治地位的是(德國)對科學和技術的壟斷……充當奴隸勞工的其他民族將在體質和心智上加以人工的弱化,變成孱弱的文盲和半白痴。這樣,他們(德國人)就可以安然地享用帝國的建設成就——高速公路、『通過快樂獲得力量』(Kraftdurch Freude)連鎖飯店、各地的黨總部大廈,以及巨大的軍事博物館和天文館……這將是一個屬於德意志的千年時代,甚至連人的想像力也將被鉗制在其中,無從逃脫。」


1935年5月,希特勒在紐倫堡檢閱衝鋒隊和國防軍

以上是英語世界最著名的德國史專家之一休·特雷弗-羅珀(Hugh Trevor-Roper)筆下的「未曾發生的歷史」——納粹德國獲勝以後的歐洲。日後羅伯特·哈裡斯(Robert Harris)曾以這一設定為基礎,寫出了暢銷300萬冊的歷史架空小說《祖國》(Fatherland)。特雷弗-羅珀和哈裡斯的立論大多是基於對《我的奮鬥》、《二十世紀的神話》等納粹理論著作以及戰時德國文件的研讀,他們所描繪的「勝利之後」德國的版圖也毫無二致:一個延伸到波羅的海、東歐與高加索的「更大的德意志帝國」(Grossdeutschland),由一系列附庸國所環繞,滿足於將統治範圍局限在歐洲的狀態。


哈裡斯小說《祖國》中描繪的納粹獲勝之後的歐洲版圖

弔詭的是,早在「二戰」爆發之前20年,就有兩個人已經預言了德國的擴張模式及其界限。「地理政治學之父」、英國人麥金德在《民主的理想與現實》中提出了「心臟地帶」這一概念,他把東歐這個擁有可觀勞動力、耕地以及工礦業資源的板塊視為「心臟地帶」的核心,認定「誰統治了東歐,誰便能支配心臟地帶;誰統治了心臟地帶,誰便能支配世界島;誰統治了世界島,誰便能支配整個世界」。德國坐擁雄厚的工業力量與軍事基礎,正是併吞東歐的有力競爭者。這一學說影響了一位退役德國陸軍少將,此人將麥金德的理論與19世紀末德國地緣政治學的基本設定結合起來,重新提出了「生存空間」這個偽達爾文主義概念以及基於種族劃分的「泛區域」規劃。希特勒正是在這位將軍的教誨下,於《我的奮鬥》中申明了德國的擴張目標、種族政策與國際政治藍圖,並在1941年以「歐洲新秩序」的名義付諸實施。


「地理政治學之父」哈爾福德•麥金德爵士

換言之,納粹德國的空間擴張不僅是一種結果,甚至也出自必然:同時代的一切歐洲戰略家都認定,基於地理和技術原因,「東進」是使德國的權勢在短期內實現最大化的最優路線;德國僅憑這一路線,便足以攫取世界性權勢(Weltmacht)。而德國的失敗,恰恰是由於它的對手在資源規模上遠遠超出了第三帝國的上限——美蘇兩個洲級國家,一個在外線提供工業產能和海上通道,另一個在內線提供海量人口和緩衝空間,這種結合足以使任何中等強國相形見絀。在歐洲控制全球的最後一次努力失敗之後,世界便如法國人託克維爾在1835年時的預言一般,進入了美蘇兩極爭霸的時代。


《歷史的地理樞紐》中劃分的「樞紐地帶」、「內新月形地帶」、「外新月形地帶」三大板塊

心臟地帶生存空間

哈爾福德·麥金德爵士(Sir Halford J. Mackinder)的一生都在和主流意見較勁:1904年,當美國人馬漢的「海權論」系列著作正在全世界受到追捧時,他卻發表了論文《歷史的地理樞紐》,直言位於歐亞大陸「樞紐地帶」的陸上強國正在剝奪海權國家的既有優勢。1919年,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在巴黎和會上勸說英法政治家承認德國的經濟重要性、並以復興德國作為重建歐洲的關鍵時,麥金德卻把《歷史的地理樞紐》擴充成了小冊子《民主的理想與現實》,極力渲染繼續遏制德國的必要性。麥氏的論文和小冊子奠定了現代地理政治學(Geopolitics)的一般分析路徑和基礎性概念,由於他深信陸上強國在工業時代具備更大的權勢稟賦,從而和馬漢的「海權論」相對立,所以也被稱為「陸權論」。


從「樞紐地帶」到「心臟地帶」邊界範圍的變化

在《歷史的地理樞紐》中,麥金德把位於歐亞大陸中心位置的那個由草原和沙漠構成的板塊——涵蓋了俄國的絕大部分疆域、蒙古、中亞以及波斯——稱為「樞紐地帶」(The Pivot Region)。在他看來,這裡三面為山系所環繞,河流都流入內陸湖或北冰洋,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天然要塞,而為海上武力所無法企及。16世紀以前,這片廣袤而人煙稀少的地區一直為各路遊牧民族所控制,他們憑藉馬和駱駝的機動性,對外圍的農耕地區做反覆的襲擾。只是在航海技術的發展開啟了「哥倫布時代」之後,西歐各國才得以憑藉強大的海上力量,迂迴到樞紐地帶邊緣的瀕海陸地、建立起橋頭堡,將這股破壞性力量封禁起來達三百年之久。不過到了20世紀初,伴隨著第二次工業革命成果的擴散,樞紐地帶迎來了復興:那裡的巨量人口和戰略資源可能被某種集權體制組織起來,以創造出驚人的生產力。蓬勃發展的鐵路網不僅為樞紐地帶的陸上強國提供了動員資源的工具,而且就像過去的馬和駱駝一樣,可以成為進攻性的機動載具。當樞紐地帶國家完全控制了歐亞大陸、並開始建設遠洋艦隊時,「一個世界帝國就在望了」。

歸根到底,第二次工業革命改變了海洋和大陸之間的力量對比:當工業技術和製造業產能取代單純的商品貿易、成為國家經濟發展的最強勁動力之後,那些在資源和人口方面具備突出優勢的陸上強國,例如俄國和德國,自然也就比依賴貿易的海上強國能積累起更多的財富。而鐵路網的擴張在顛覆海洋交通的便利性的同時,也為陸上強國準備了對外侵略的通道。如果說當麥金德在1904年提出「樞紐地帶論」時,他所擔心的還只是蠢蠢欲動的沙皇俄國可能破壞歐亞大陸的均勢;那麼在經歷了四年殘酷的大戰之後,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真正具備雄厚的技術基礎、並且不滿足於既有國際地位的「修正主義者」乃是德國。

於是,麥金德在《民主的理想與現實》中對他十五年前的觀點做出了修正,將「樞紐地帶」的範圍進一步擴大,稱之為「心臟地帶」(TheHeartland)。這一板塊向南延伸的部分囊括了中亞的山地和中國的新疆、西藏,海上力量對這一地區的政治變動很難做有效幹預;向西擴展的部分則容納了整個黑海以及波羅的海沿岸;當陸上國家足夠強大時,這兩片海域實際上只是封閉的內水,不難從陸路迂迴吞併。尤其值得重視的是易北河和亞得裡亞海之間的東歐——這裡擁有成就第一等強國所必需的勞動力、工礦資源和耕地,卻又處在德奧俄三大帝國的交界處,內部渙散分裂,極易被一個大國所徵服,而這個大國必將成為歐亞大陸(世界島)霸權的最有力爭奪者。有鑑於此,麥金德寫下了那個著名的三段式警句:「誰統治了東歐,誰便能支配心臟地帶;誰統治了心臟地帶,誰便能支配世界島;誰統治了世界島,誰便能支配整個世界。」


德國地緣政治學派的集大成者卡爾•豪斯霍費爾

然而在1919年,只有戰敗者聽得進這樣的忠告:卡爾·豪斯霍費爾(Karl Haushofer)剛剛以少將軍銜從帝國陸軍中退役,並在慕尼黑大學謀得了一份教職。這位50歲的前軍人知識淵博、學養深厚,在史蒂芬·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裡佔據了好幾個頁碼。從1911年起,豪斯霍費爾就致力於地緣政治學(Geopolitik)研究。這涉及到一項奇特的誤解——今天中文語境中所謂的「地緣政治學」,本質上是麥金德開創的英美地理政治學(Geopolitics);它承認技術環境的變化會導致地理態勢之政治潛力的沉浮,並認為在不主動變更國界的前提下,仍有可能通過外交手段來調控海陸之間的權勢分布。而原初意義上的Geopolitik卻是一個混合了戰略地理學、德意志民族主義以及偽達爾文主義的「純日耳曼式」概念,它的基礎假設包括:一個國家佔據的地理空間(Raum)不是由現存的國界所決定,而是與其民族天性以及在世界歷史中擔負的「天定使命」有關。正如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民族天性決定了他們將向海洋發展,從德國這塊「無水之地」發跡的條頓人註定要成為歐亞大陸的主宰者。但德意志民族在當下尚未獲得足夠的「生存空間」(Lebensraum)——只有在實現了經濟(尤其是糧食和戰略性原材料)的完全自給、人口的最大限度增長、不必擔心外部侵略之虞的前提下,國家才有能力踐行其在世界歷史中的使命——唯一的選擇是驅逐那些「不配」佔據其疆域的「劣等民族」,為日耳曼人取得「大空間」(Grossraum),如此才合乎黑格爾的歷史哲學。而麥金德的小冊子,恰好為豪斯霍費爾提供了一種現成的參照系:日耳曼民族的「大空間」究竟必須擴展到哪道邊界,才能確保最低限度的「生存空間」。

歐洲新秩序


豪斯霍費爾(左二)與魯道夫•赫斯(左四)

1919年底,豪斯霍費爾指定一名學生擔任自己的課程助理,此人是魯道夫·赫斯(RudolfHess),未來的納粹黨二號人物。四年後,赫斯和希特勒因發動啤酒館政變被捕,關押在蘭茨貝格監獄。豪斯霍費爾給自己的學生送去了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和拉採爾的《政治地理學》,並利用探監的機會,對希特勒進行了一番地緣政治學啟蒙。這種「啟蒙」的成果,在1925年出版的納粹「聖經」《我的奮鬥》(Mein Kampf)中得到了集中體現:希特勒不僅全盤照搬了「生存空間」的概念,而且把豪斯霍費爾設定的向東擴張的路線視為德意志民族的理想出路。一種最初僅僅是紙上談兵的理論,經過陰錯陽差的演化,最終成為了制訂政策的準繩。


「二戰」前豪斯霍費爾設想的四大「泛空間」,日後成為《1984》中的三分世界的原型

無論是基於海洋人視角的「心臟地帶」,還是純粹德國基因的「生存空間」,本質上都是一種自給自足的封閉經濟體。說到底,德國人並不信任亞當·斯密式的全球開放經濟空間及其背後的自由主義政體,他們推崇的是以民族國家為單位和中心的「國民經濟學」。早在1830年代,這個學派的創始人弗裡德裡希·李斯特(Friedrich List)就為一百年後的德國地緣政治學留下了龐大的思想遺產:權勢政治和貿易保護主義,重視鐵路在資源動員方面的作用,大陸擴張,必要的海外殖民……這種立足於充分自給、不依賴國際市場的論調,在剛剛被1929年全球性大蕭條波及的德國尤其有市場。國民經濟學、地緣政治學和納粹種族主義的結合,共同塑造了第三帝國的經濟結構。

凱恩斯在《和約的經濟後果》中指出:工業革命在歐洲的早熟造就了一個數量驚人的城市糧食消費者群體,土地的有限意味著糧食供給只能通過國際市場來獲得,這顯然有悖於「生存空間」自給自足的初衷。為了確保糧食供應,德國在1933年立法建立「世襲農場」,規定此種農場只能由血統純正的本國公民耕種,不可轉賣,亦不可挪作他用。農業從業人員被納入官方組織的「自治團」,不得改行,每年由國家下達生產指標、並以定價收購產品;城市青年也經常由國家強徵前往農村勞動,以彌補勞動力缺口。私人工商業同樣按類別組成自治團,工人則被納入「勞工陣線」(DAF)體系,接受國家管理。1936年後,過去的大型私營卡特爾也被置於國家控制之下,形成一種嚴格的計劃經濟。


「德國勞工陣線」的海報,鼓勵青年學生下鄉參與農業生產

為減少對國際市場的依賴、並避免馬克貶值,1936年以後德國原則上只以易貨貿易的方式從事商品進出口。對中南歐那些嚴重依賴德國市場的中小國家來說,他們不得不接受柏林的「經濟協調」指令,從而成為「大德意志帝國」的一個定點生產基地:羅馬尼亞負責提供石油、木材、大豆和棉花,保加利亞提供肉類、水果和蔬菜,匈牙利出口禽蛋。作為交換,德國向這些國家提供農機、化肥、農藥和加工機械,但並不補償這些國家為實現經濟調整而付出的代價。換言之,柏林關心的只是確保「主宰民族」的「生存空間」可以得到鞏固,對其他民族和國家(包括僕從國)則儘可能少地承擔義務,這也是1941年後納粹在其歐洲控制區推行的「新秩序」(Neuordnung)的本質。


1940年,「德國勞工陣線」成員進行軍事化訓練

「新秩序」的領土安排以「生存空間」的初始假設為憑據:盧森堡、阿爾薩斯-洛林、丹麥南部、比利時西部和但澤等存在德意志人聚居區的板塊直接「復歸」到帝國(Heimins Reich)國界之內,以為德國人口的增長提供領土,當地的非德意志居民則以強制遷徙等手段加以驅逐。與帝國本土鄰接、但由非日耳曼人控制的地區,例如斯洛伐克、波西米亞-摩拉維亞和克羅埃西亞,則以保護國的形式加以統治。波羅的海沿岸、烏克蘭、白俄羅斯和高加索將成為帝國的糧倉和油田,由德國駐軍實施軍事化管理,這些地區原有的工業設施或者被拆毀、或者由德國企業接收。名義上保持獨立的國家則按照德國經濟部長瓦爾特·馮克(WaltherFunk)的規劃,成為柏林主導下的歐洲一體化經濟的一個部門:羅馬尼亞等多瑙河國家繼續扮演戰前的燃料和農產品提供者的角色,並在德國的指導下開發礦藏;比利時、荷蘭和丹麥原有的工業體系由德國接收,大部分勞動力轉為生產蔬菜、肉類、奶製品和深加工農產品。斯堪地那維亞國家負責向德國輸送礦石、木材、禽蛋和奶製品,被剝奪了工業產區的維希法國同樣將淪為農產品和原料輸出國。


在納粹的「歐洲新秩序」中,羅馬尼亞將扮演石油供應者的角色

換言之,通過摧毀歐洲各國原有的經濟體系、並將其變為從屬於德國的農產品和原材料供給者,柏林不僅最大限度地確保了自己的「生存空間」,而且使各國一旦脫離德國的政治控制就無法生存(因其工業製成品都須從德國進口)。全歐洲的貨幣政策同樣由德國支配,帝國馬克為最高通貨,本幣的匯率取決於該國在歐洲一體化經濟中的生產業績;柏林通過一套多邊清算機制來調控歐洲內部的收支平衡,各國的黃金儲備則由德國代為「保管」。據英國財政部估計,1940~1944年德國從各佔領區掠奪的黃金儲備總價值超過5.5億美元,只有半數左右在戰後被索回。


奧斯維辛集中營內的著名標語「勞動使你自由」。在「新秩序」下,集中營被作為榨取猶太人最後價值的經濟單位

在「新秩序」中,對猶太人的「最終解決」(Endlösung)不僅是出於種族主義動機,甚至也構成一種經濟手段。通過剝奪猶太人的財產權和公民權、並最終將其送入集中營,已經獲得的「生存空間」將為德意志人所獨佔。至於集中營,它既是一種執行強制收容和虐殺政策的警察機關,也是黨衛隊中央經濟與行政部(SS-WVHA)管轄下的經濟單位。猶太人在分批被送入毒氣室的同時,還須為設在營區周邊的採石場、食品企業、皮革廠和出版公司充當奴工。黨衛軍甚至把「出租」猶太和斯拉夫奴工變成了一門生意:亨克爾、容克斯、梅塞施密特飛機公司,克虜伯軍工集團,法本化學康採恩以及西門子-舒克特電氣公司都在東方的集中營設立了生產車間,使用奴工進行勞動。而法本公司正是滅絕營所用的「齊克隆B」毒氣的生產商——由囚徒親手生產殺死自己的工具,這無疑是20世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歷史之一。

中等強國的崩塌

應當指出,納粹德國並未計劃從領土上佔領整個歐亞大陸,亦不打算徵服太平洋和美洲,這和第三帝國的單一民族特性有關。早在「一戰」爆發前,正在日本擔任武官的豪斯霍費爾就認定日本也是一個潛在的「主宰民族」,他們將在東亞大陸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並建成一個涵蓋了中國、印度、南洋諸島以及澳大利亞的獨立「大空間」。進入30年代以後,美洲被認定是另一個有希望的「大空間」,它將由美國主導,控制權掌握在德裔移民及其支持者手中。德國對美日兩國的「大空間」甚少覬覦,而樂於接受三個「泛區域」(泛歐、泛亞、泛美)並存的狀況——喬治·歐威爾關於「大洋國」、「歐亞國」和「東亞國」的理念正是由此得來——因此,納粹的領土徵服目標最遠只到非洲,也無意建立英國式的全球性多民族帝國。


1942年納粹德國疆域達到最盛時期的版圖

對德國而言,雖然它通過支配歐洲實現了最大程度的經濟自主,但在燃料、橡膠、紡織品和稀有金屬方面仍存在缺口,需要從國際市場獲取;柏林也迫切希望把過剩的工業製品銷售到其他地區。由於三個「大空間」各自由一個強國掌控,並且自給程度較高,因此國際貿易也將按計劃模式來進行:美、日每年向歐洲輸入一定數額的戰略性原材料和農產品,換取歐洲的機械、光學器材和礦石。考慮到德國控制了全世界最富裕的單一市場,並且佔有某些至關重要的原料產地——以美國的物資進口狀況為例,它急需的銻、錳和鋁幾乎全部來自德國控制區,橡膠、絲、鎢砂和錫則要從「泛亞區」輸入——它在這類貿易中必然不會吃虧。而美日企業若想打入歐洲市場,則須接受德國政府的「督導」。

最奇特、也最矛盾問題的是對蘇聯的處置。包括豪斯霍費爾在內的所有德國地緣政治學者都認定,第三帝國與蘇聯結盟對雙方而言乃是最理想的選擇;在30年代初的設想裡,豪斯霍費爾甚至為蘇聯也預留了一塊「大空間」。這兩個國家的結合將使「心臟地帶」完全連成一片,創造出無人能及的工業產能(這也是麥金德最擔憂的情形);東歐將由蘇德兩國瓜分,德國以工業製成品和軍事技術交換蘇聯的石油、農產品和礦藏,蘇聯的遠東港口則為德國提供破解海洋國家貿易封鎖的「後門」。1940年底,許多英國分析家已經在哀嘆:蘇德同盟對歐洲的統治將持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然而希特勒的「生存空間」焦慮和意識形態偏執否定了這種前景,他最終步拿破崙的後塵、發兵東侵。


斯皮克曼在1944年提出的新三大板塊「心臟地帶」、「邊緣地帶」與「新世界」

從本質上說,拿破崙和希特勒的侵俄都是在對抗海洋國家失敗之後,為彌補經濟缺口而開啟的補償性機制。在頒布「大陸封鎖令」後,拿破崙法國無力為歐陸國家提供替代產品,又不可能打破英國的海上封鎖,只能嘗試通過入侵俄國來獲得補償。而希特勒在1940年夏天取得大勝之後,同樣面臨糧食和燃料短缺的問題:由於無法從國際市場獲得石油和食品,且戰爭影響了德國本身的農業生產,德國佔領的疆域最大之時,也是它的經濟負擔最重之時。唯有立即佔領東歐,獲得大量免費勞動力、耕地和燃料,才能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段內化解經濟壓力,最終實現自給自足。

希特勒似乎並無完全佔領蘇聯的野心:遙遠的亞洲領土對他來說缺乏吸引力;倘若不能使布爾什維克政權從內部崩潰,則將之驅趕到烏拉爾山以東、令其自生自滅即可。但他顯然低估了整件事情的難度。託克維爾在1835年就已斷言:「俄國和美國將各自主宰半個世界。」這不僅是因為兩國在地理上皆有屏障、難於被外部勢力徹底徵服,更因為它們在人口、幅員和資源方面超出了西歐國家整整一個數量級。如果把德、法這樣千萬級人口的西歐工業國家稱為「中等強國」,則美國和俄國無疑屬於擁有大洲級體量的「洲級大國」。

比較一下主要國家的人口、資源和工業產能,便可以窺見洲級大國的體量優勢。1940年德國總人口約7000萬,全年鋼產量2150萬噸,發電量630億千瓦時;尚未進入戰時狀態的美國的相應數字為1.32億、6070萬噸和1780億千瓦時,技術上較為落後的蘇聯為1.7億、1830萬噸和480億千瓦時。換言之,已經徵服西歐的德國在鋼產量和發電量上只是稍微領先於剛剛完成第二個五年計劃的蘇聯,而後者的勞動力總數是德國完全無法企及的。從1940年到1944年,德國人殫精竭慮才把軍火產量提高了200%,而美國的軍工業規模竟膨脹了整整19倍。到1944年,美國的軍火年產量已經達到德國的2.5倍、日本的6.7倍,蘇聯的軍火產量也升至德國的90%。同一年,美國生產的飛機數量(96318架)相當於德國(40593架)的2.4倍,生產能力遭受巨大破壞的蘇聯由於得到英美從海陸輸入的鋁材,也生產了40300架,與德國相當;而另一個中等強國日本只生產了28180架。截止到1945年8月,美國的戰時飛機產量為德國的3倍,這還沒有計算提供給其他盟國的原材料。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中等強國甚至也無力逾越洲級大國的天然空間優勢。蘇德戰爭前半年,在兵員和機動裝備大體充足、且先發制人的情況下,僅僅由於地理空間過於廣大、環境和氣候不利,德軍就遭遇了驚人的消耗。從1941年6月到次年1月底,柏林在東線損失了整整94萬官兵、3000輛坦克、10萬輛汽車和2500架飛機,相當於蘇德開戰時陸軍總兵力的1/3。這足以證明即使是在技術上具備顯著優勢的中型武裝力量,也無力徵服一個洲級大國。日本入侵中國的情形亦然。「大空間」的悖論也正在這裡——只有在它完全建成之後,德國才有能力和一個洲級大國對抗;但為了建成「大空間」,柏林必須首先在現實中同時與兩個洲級大國交戰,這就決定了它永無希望實現「新秩序」的藍圖。


1944年,被盟軍空襲炸毀的阿沙芬堡「豹」式坦克工廠

那麼,軸心國真的毫無獲勝的希望嗎?1944年,荷裔美籍地理政治學者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 J. Spykman)在遺著《和平地理學》中提出了一種設想:假如日本在1942年春向西進軍,自海路席捲印度洋、同時從陸上攻擊印度;而德軍在全力爭奪烏克蘭的同時,強化在北非的兵力,就有可能將兩國的控制範圍連結起來,形成一個瀕海的「邊緣地帶」(Rimland)。德日在中東會師之後,蘇聯和中國這兩個喪失了海岸線的內陸同盟國將遭到徹底的封鎖,外圍的英美集團無法經海路對其輸送軍火和物資,也就無從開發蘇中兩國在領土縱深和人口規模方面的潛力。如此一來,中蘇退出戰爭、英國因印度獨立和能源通道被截斷而對德媾和的機率將會大大增加。軸心國控制下的歐亞大陸將獨佔全世界大部分戰略資源,同時對北美實施封鎖;而美國面臨的將是它的開國者們最恐懼的情況——由於自由政體在其他地區被消滅,它在美國也無法維持下去。

但德國人的所見卻不及於此。當美蘇兩國正以前者提供技術力量和資本、後者提供人力和地理空間的方式展開合作,並在此過程中增殖其全球權勢時,柏林所設想的卻依然只是某種基於單一民族、機械呆板的「大空間」。戴高樂的政治顧問、歐洲共同體理念最早的提出者亞歷山大·科耶夫(AlexandreKojève)在1945年譏諷說,希特勒試圖在一切方面模仿拿破崙,卻忘記了時間已經過去了130年;在20世紀40年代追逐一種19世紀式的帝國藍圖,不過是那位奧地利畫匠的惡趣味罷了。

本文來源:網易歷史 責任編輯:安梁_NN2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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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斯爾是一戰裡面的重要人物,二戰裡面也有出場,他是從傻白甜慢慢的變成了一個女權的領導者,應該說他的一戰的故事也是反映出女權以及工人運動在英國當時是怎樣的一種狀況!美國現在除了列夫美國的黑社會大佬之外,還有一個人物是格斯度,它是美國一個年輕的外交官在威爾遜總統身邊工作,所以他也全程參與了美國從參與一戰到後來的主導巴黎和會的談判的全過程,以上這些人物包括他們的孩子就成為了二戰視角的一些提供者,我們將會通過他們的眼睛目睹整個二戰的推進的過程,包括一些歷史重大事件對於普通人生活的影響!
  • 瑞士是永久中立國,希特勒在二戰中就真的放過瑞士了嗎?
    ▲神聖羅馬帝國在霍亨斯陶芬家族(1155年-1268年)統治下的疆域在他的帶領下,瑞士的新教地區組成了基督教公民聯盟和天主教地區對抗。在一片混亂下,瑞士在歐洲舞臺上的鋒芒也大不如前了。他的軍事理論和擴張理論也被納粹奉為圭臬,而他的著作也被盟軍認定為德國渴望戰爭的證據。
  • 「阿道夫·希特勒」贏得納米比亞地方選舉
    (觀察者網訊)據英國廣播公司(BBC)12月3日報導,在納米比亞奧沙納(Oshana)區選區的一場地方選舉中,一位來自執政黨「納米比亞人組黨」、名叫「阿道夫·希特勒·烏諾納」(Adolf Hitler Uunona)的男子以85%的選票成功當選為翁蓬賈(Ompundja)選區議員。
  • 希特勒藏身南美之說為何興起?揭秘老鼠計劃,納粹最後的瘋狂之舉
    有一則有趣的歷史傳言流傳甚廣,那就是許多人都認為二戰罪魁阿道夫·希特勒並未喪命柏林,而是潛逃南美,過上了隱居生活。其實,這則歷史傳言雖然與實際無關,但卻有一些歷史根據,而這個歷史根據就是二戰末期的一項納粹行動方案,也就是所謂的「老鼠計劃」,   下面就讓我們來看一看這項神秘的計劃,究竟是怎樣的歷史事件。
  • 秘聞| 製造納粹嬰兒,希特勒的瘋狂,揭秘「生命之源」計劃
    以希特勒為首的納粹分子自認為是優等民族的後代,為了達到進一步純化血統的目的,培養所謂的更優秀的雅利安人,他們不擇手段地實施了臭名昭著的人種繁殖計劃。非婚生育的雅利安婦女都可以在這裡悄悄生下她們的孩子,前提是必須是金髮碧眼的符合納粹理想條件的婦女。此後,黨衛軍在德國各地相繼建起了9所類似的產院。在希特勒政府的號召下,許多金髮碧眼的德國女子響應了號召,在德國士兵前往前線之前與他們發生關係,以生育新的純種的雅利安人,並把這種行為看成是具有愛國心的表現。二戰爆發後,納粹把「生育農場」建在了許多被佔領的歐洲國家上。
  • 納粹進西藏為何把英國嚇得半死,希特勒真的找到神秘力量了嗎
    希特勒和他的德國納粹黨都是一群極端的種族主義狂人,極力鼓吹「日耳曼種族優越論」。為了貫徹元首的意志,同時也為了打造一支納粹精英力量,納粹黨衛軍頭子希萊姆成立了「德意志祖先遺產研究會」。在納粹種族主義的洗腦下,這些專家學者逐漸背離了科學的本質,捏造了一個彌天大謊:雅利安人原本是統治地球的神族,擁有無邊的法力。當世間萬物遭遇滔天洪水時,雅利安人來到了西藏之巔,躲過了這場劫難。雅利安人後來長途跋涉來到歐洲,並在那裡成為日耳曼人,因血統被汙染,而使得法力消失。所以希拉姆推行了一項臭名昭著的「生命之源」計劃。
  • 如果希特勒贏了,「肥宅快樂水」或許就得變成蘋果味兒了
    芬達其實誕生於烽火連天的二戰,而且還緣起納粹德國。 如果當初是希特勒贏得了二戰,或許此刻的「肥宅快樂水」就得變成蘋果味兒的了。 是的,橙味橘色汽水只是芬達的現代標誌。最原始的芬達,實際上只有蘋果味一種。
  • 二戰期間,德國的百姓是如何看待希特勒獨裁的?
    今天小編和大家聊聊二戰時期德國民眾如何看待希特勒獨裁問題,我們先不提具有強大影響力的精英階層,先說德國的精英主義傳統。納粹黨上臺的時候這些精英階層在社會輿論中並沒有什麼關係。當沒有人再為溫和派與傳統派投票的時候,納粹黨看到了機會,納粹在這種激進派看準了只要希特勒的投票有三分之一,人民就不會再相信民主只是個表象了。人們便不會再相信諒解與社會共識。那麼在希特勒上臺的前夕,德國既沒有法國的自由民主傳統,也沒有英國人的實用主義與保守主義。那麼對於德國人目前的處境來說,他們的潛意識裡只希望有一個領袖來帶領他們。
  • 84年前,那位不向納粹敬禮,還露出不屑笑容的德國市民,後來怎樣
    1936年6月13日,二戰爆發的前一年,德國漢堡市位於一艘輪船的下水典禮上,當納粹的高官出現在典禮現場的時候,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舉起了右手,這是十分標準的納粹軍禮,他們的臉上,或是嚴肅,或是喜悅,亦或者是強裝出來的微笑。
  • 二戰十大著名女間諜:希特勒是被她出賣的
    他說:「我開始閱讀關於魔法和預兆的書,它讓我確信,冥冥之中有惡魔夾在我們之間,弄丟了我們的信……我坐在沙發上,叼著你送的菸斗,用你喜歡的鉛筆奮筆疾書……如果你不忙,趕快給我回信吧!」就這樣,情報隨著科涅庫娃和愛因斯坦的亂世之戀而流淌,蘇聯也因此獲得了大量飛彈、核武器方面的尖端技術資料。
  • 德國新納粹分子佔據小鎮 民眾高呼希特勒萬歲
    新納粹分子練習射擊的靶子人民網2月7日電 德國境內有個叫Jamel的村鎮現已成為該國新納粹分子的最重要據點之一。這些都是刺激新納粹成員快速發展的重要因素。在鎮口的公路上,人們能發現指向希特勒出生地的路標。知情人士對前來造訪的美聯社記者介紹,鎮子上經常會有光頭穿軍褲的年輕人四處遊蕩。當地拆遷公司更用一名男子摧毀猶太教標誌的圖片作為招牌。新納粹分子常常會到叢林中練習射擊,連孩子都會行納粹軍禮。這個小鎮60%的房屋歸新納粹成員所有,他們對「不同路」的外來客極其粗魯。
  • 納粹高層裡的笑面虎,他天生殘疾,對希特勒到了愛戀的程度!
    納粹黨奪權之後,掌控德國命運的大權都集中在了希特勒的身上,當然更少不了圍繞在希特勒身邊的幫兇,他們就像一層一層的金字塔,有序的排列,形成了一個穩固的統治集團。在這座權力金字塔的高層,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他被稱為"魔鬼總理","笑面虎",他就是保羅.約瑟夫.戈培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