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當時鋪天蓋地媒體報導上的多數表述,1993年10月8日,在紐西蘭一個叫激流島的小島上,詩人顧城「用斧頭砍死妻子謝燁後自殺」。短短幾個字,簡潔鋒利,觸目驚心,成為迄今許多人對這位「童話詩人」最後的記憶定格,連同他最著名的、有隱喻意義的兩句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作者:張玉瑤
倘若顧城不是一位詩人,他的死亡頂多會像所有惡性事件一樣,被議論一番後結案,二十多年後大約早已被時間淹沒。但幸運或不幸的,顧城偏偏是個詩人。在論及他這個人時,這件事註定會被反覆提起,無法從他自身抽離。死亡的氣息進而蔓延到詩歌的花朵上,讓人們在讀那些至純至美的詩歌時,難免懷疑這位所謂的「童話詩人」是否自身矛盾,或者他對光明的尋找是否真誠。
種種謎團,羅生門式的眾說紛紜,讓顧城成為中國當代最費解的詩人之一。殺人犯、兇手、瘋子、神經病、「渣男」,這些說辭成為與「詩人」相伴隨的標籤,也成為解析顧城其人其詩的闡釋母題所在。
但對於《顧城海外遺集》的主編榮挺進來說,這也是最令他深感遺憾的地方。因為當年機緣巧合兼職編一部有關顧城的書,榮挺進直接接觸到各種資料和人事,也第一次直面了顧城之死的諸多說法,在逐漸接近真相的過程中,他發現事情或許不是人們以為的那樣。在他看來,顧城謝燁之死當然是個悲劇,但更可能是一場意外,所謂「用斧子砍死謝燁後自殺」的說法是一種更符合媒體傳播效應和都市傳說心理的誤傳。為此,他曾在網上和一批人打過筆仗,一度犯了「眾怒」。
「一個人的行為導致了一個慘痛的、他自己也沒想到擔不起的結局,是悲劇,但當我們死咬著慘痛的結尾,把他一切光輝明亮都摘得乾乾淨淨,這不客觀,也不真實。」和許多詩論者一樣,榮挺進絕對認可顧城是個天才,這種天才是單純不含雜質的,也不是「童話詩人」所能完全涵括的。少為人知的是,顧城還稱得上是個「哲學家」,對老莊、禪宗有深刻的領受,自我啟悟了所謂「自然哲學」。這些都是屬於顧城的「光輝明亮」,不可從悲劇身上剝奪,但也不可和悲劇本身混為一談。「談論他之前,先了解他。」
《顧城海外遺集》花費了十餘年時間整理,近年來陸續出版,收錄顧城自1987年出國到1993年去世這六年間創作的大量作品,包括小說、詩歌、散文、哲思、訪談與對話、演講答問等六大主題,目前已陸續出版。其中許多內容此前未曾公開發表過,對我們了解顧城在海外的生活面貌、他和謝燁李英等人相處的真實狀況及他後期的創作等或有助益。時至如今,誰也無法原原本本還原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依據他們所留下的文字、書信和錄音材料(顧城謝燁當時有用錄音記錄日常對話的習慣),或許可以一點點理解他們是如何走到這一天的,也釐清此前慣性認知中的漏洞。「像顧城這樣的詩人,詩是很難說謊的。出這套書,就是想讓人們先好好讀一讀他。不讀沒有關係,但不讀,就不要隨便評價。」
專訪:顧城的詩歌、哲學與故鄉
他只為給你一個答案
書鄉:您對顧城詩歌的印象怎麼樣?
榮挺進(《顧城海外遺集》主編):我因為要編顧城的書,接觸到了很多和顧城有關資料,把能找到的有關他的東西都找來看,這時我對顧城詩歌的認識才開始真正有感想。這是一個天才詩人,不僅僅是一個童話詩人,他後期對詩歌藝術的探索還在不斷進行,而且開拓各種新境界新技法。他是一個未完成的詩人。
書鄉:我們一般把顧城稱作「童話詩人」,現在還有些批評說他的詩歌「清淺滑利」,太「甜」。但其實這只是他的一面,他後期的創作還不太為人所了解,據您所知,有哪些新探索?
榮挺進:如果把他認為是「童話詩人」也可以,但就要把童話的內涵予以擴大。我們一般說童話都覺得是單純的,黑白分明的,如果這樣來理解顧城的童話是不對的,童話也可以是成年人的童話,就像武俠小說。童話更意味著一種眼光,就是從人的本性、稟性或者顧城說的靈性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沒有摻雜太多的功利心。這一點顧城一直做得很好,他有他的底線,說「在詩面前我要聽從詩」。他一直保持這樣一份純淨的詩的眼光來看世界。
顧城有他非常甜的詩,很單純,但他不只有這一面,用他最廣為人知的幾篇代表作給他貼標籤,就會貼到大象的腳趾上。他後期的詩有些寫他在島上的勞作,幹各種活,但你看他的詩,和我們一般人勞動的真實感覺又不一樣,這就是他的詩心在起作用。他還有些探索性的詩,比如組詩《水銀》、《城》、《鬼進城》等,都是他後期的代表作,很多人說讀不懂。這和他的技法有關係,也跟他記錄自己的真實體驗有關係。顧城後期把他的記憶、夢境拼接組合,全部摻雜在一起來寫詩,很單純把他所夢見、所看見、所想起的事情寫下來,也可以認為他是童話的。他「放縱語言」,讓語言自己說話。
書鄉:他的《城》很有意思,一共52首,每首寫北京城的一個地標。這是他到海外以後寫的,雖然六年間只回了一次北京,卻一直在寫關於北京的詩。
榮挺進:他說過,我叫顧城,我就是城,北京城。他寫這組詩肯定有他思鄉的一面,從1988年開始寫,寫到1992年,但編成的次序不完全按寫作時間順序,他有他的考慮。放在第一首的是《中華門》,是北京的標誌,從大的層面漸漸落到個人層面,最後一首是《油漆座》,寫了「她」的笑和痣,有人猜測「她」就是李英,顧城曾寫過李英的痣。那是李英當年的家所在。
顧城1987年出國,有人說是政治避難或流亡,其實不是,他是獲得了正式的工作籤證,在紐西蘭島上有房子,有產權,可以說比較穩定。我研究過《城》,看了他相關的談話,顧城說我在這個島上,做夢都想到北京,但做夢回去,不是記憶中的北京,夢見自己在十字街頭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像地獄一般,但在島上醒來,「我在天堂」。從他用的這些詞來講,很難判斷他去國的情感。但他又說,我在「天堂」裡感覺不真實,回到北京(做夢回去),就覺得最真實,把你的判斷又搞混了。所以顧城很特別,我們用一些慣常的說法去概括他,都不好用。
書鄉:顧城說話似乎的確會根據不同的人有所不同,就好像他說他的帽子。
榮挺進:關於帽子他有很多表述版本,別人總是好奇為什麼要戴這樣一頂帽子,他有時答說是他的煙囪,他不高興了就從這裡出氣;有時說是他的褲腿,倒過來走路的;還說過是他的城堡,他不安全時就躲在裡面;又說過是接收福音的天線。是不同,但你又不能說他在說假話,你要看他這麼多說法背後的意思是什麼。他說,其實只是為了給人家一個答案,「我樂意給你一個答案,讓你高興」。這有他率真的一面,也是他的一種哲學。就像禪宗裡面得道的老和尚,同樣一個人去問他一個問題,他有各種各樣的答案,就是為了開啟你的智慧。這和顧城的哲學認知是一致的,生命是變動不拘的。
書鄉:說到哲學,顧城好像受老莊的影響很深,他還對哲學有比較專門系統的思考。
榮挺進:的確很有影響,這是我們過去讀顧城的詩忽視了的。從我個人的觀察來講,他可以算作「新國學」的一派,繼承道家、禪宗這一支中國歷史文化上和儒家相對的哲學,也就是作為個人修身養性、生命體驗的,而不是積極入世、兼濟天下的這一脈。從他的講話裡可以看出,老莊的著作、禪宗的語錄他都很熟,信口就能說幾句,這對他後來的「自然哲學」有影響。我覺得是可以稱之為哲學家的。他的《自然哲學綱要》1993年7月10日在德國法蘭克福神學院宣讀,與當時歐洲一流的神學家哲學家對話,他們都很感興趣,覺得對自己有啟發。顧城的哲學的價值還會被發掘。
顧城把禪宗和道家那種觀照世界的方式——觀照是他一個關鍵詞——拿來看現代社會,思考人應該怎樣去安身立命,而且落到了他自己的現實實踐當中,渾然一體。他寫勞動,寫很多花花鳥鳥,難得的是,他把這些內化為他的生命體驗以後,一言一行便是那樣,不與生活分開。他不分裂。
書鄉:顧城對現代詩有什麼樣的貢獻?
榮挺進:詩的價值應該是更新,把我們習見的語言打磨得鋥亮。顧城詩的價值,一個是讓詩回到了人的感受上,不再是政治大概念、仇恨與熱愛,把語言從高分貝大喇叭降低到了悄悄對另一個人說話,而且說的是真心話。這可能是朦朧詩派的人都在做的事,只不過每個人聲音不一樣,像北島的《回答》就大聲一點,好像站在大廣場上喊「我不相信」,顧城的聲音小一點,輕聲細語一點,「黑夜給我黑色的眼睛」。他不像北島要訴說歷史,他不找大命題,就把他眼睛所見、手能摸到、腳能踩到、日常生活中能做到的事,日常生活中的場景物件、景觀,靜靜去看著,去體會,去寫下來。他更生活化,沒有高瞻遠矚,沒有橫空出世,沒有思接千載,土地上,城裡,樹林下,看到什麼寫什麼。他寫花鳥,好像跟現實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就像鄧麗君的歌曲一樣,直接訴諸人們的情感。
顧城的詩歌到後來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自覺推敲和琢磨著現代漢語自身的表現力,沒有藉助於外物,他說要讓語言自己說話。他自己說他1985年左右年精神上出現了一次危機,我相信那是他自己被眾聲喧譁包圍的時候,他願意主動退出來,不表達大家都要表達的東西。沒想到他的新詩誕生了,這是他很重要的一個探索。他後期那些詩,我們覺得看不懂,是因為我們沒有拋開我們要去理解、要去認識、要去琢磨的執念,就進入不了他的世界。
能激發每個人的詩心和詩意,這就是最了不起的。顧城死得很早,但他的影響越來越大。我們今天為什麼有很多人喜歡顧城的詩,因為是以最不聲不息的方式打動人,沒有高聲喧譁。就像一個孩子自己專心玩玩具,一邊玩一邊編自己的故事,成人沒有去驚擾他,只是蹲下來聽他說,這個時候一定是非常感動的,也會渾然忘記世界加給你的一切侵擾浮躁,像個孩子一樣沉浸在自己的靈性當中。顧城的詩為什麼打動人?說他是童話詩人,我贊同的一點是,他把他的本真靈性暴露出來了,這是每個人都能在裡面去體會到的。
別戀:故事的開頭與結尾
在顧城姐姐顧鄉的《我面對的顧城最後十四天》一書中,這兩周時間裡,顧城、謝燁、顧鄉之間充滿了對話的細節,也可以從中看到這時顧謝相處的一些特點。漫長冗雜的對話涉及李英的離去、《英兒》一書的寫作、兩人離婚和財產分割的計劃、兒子木耳撫養權的爭執、大魚的到來等等。顧城和謝燁兩人說話都比較直率,有時在某一話題上,一人說了另一人不愛聽的話,另一人的動作往往是起身離開,並不太有語言上的直接衝撞,過後似乎依然能言談如初,但空氣中始終充滿了冷凝的淡漠。一道深深的裂痕已橫亙在兩人之間,無法修復。
顧城和謝燁1979年相識於一列火車上,故事有一個羅曼蒂克的開頭。顧城在情書裡寫,謝燁「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幻夢的魚群/鼻線和嘴角都有一種金屬的光輝」。下車前,顧城給謝燁留了他在北京的住址。後來謝燁按地址找到了他,兩人開始書信往還。1983年,謝燁辭掉上海的工作,到北京來與顧城結婚。那時顧城是聲名正盛的朦朧派詩人,朋友們說,兩個人簡直形影不離,顧城開各種會議都帶上妻子。
羅曼蒂克在1986年遭遇另一條軌道。在一次昌平詩會上,當老派詩人抨擊顧城時,一個叫做李英的女孩子站起來維護他。李英、謝燁還有文昕當時正好住一個宿舍,據文昕回憶,謝燁整晚都在甜蜜地回憶和顧城的戀情。三個女孩和顧城,很快成為了好友。
1987年,德國漢學家顧彬邀請顧城和其他一些中國詩人參加明斯特詩歌節,因當時顧城是自由職業者,沒有固定單位,中間傳達出了一些差錯,因此當顧城謝燁最終出國時非常匆忙。行前前一晚,李英按捺不住內心的感情,來和顧城表白。令人有些匪夷所思的是,謝燁也在一旁,卻平靜地翻看著雜誌,任由李英訴說她對顧城的愛戀。顧城對李英說了一句聽起來對謝燁傷害很大的話:「你和我天生是一模一樣的,咱們太像了。」
不知謝燁內心真實作何感想,不過她自稱受儒家傳統文化影響很深,王安憶回憶說她長得端正大方,像「地母的人間相」。顧城則說,謝燁就是薛寶釵。
顧謝二人出國之後,沒有隨團回來,用今天的話說,性質類似擅自脫團滯留。何去何從之際,兩人在香港開一個會時,機緣巧合之下,遇到紐西蘭奧克蘭大學的閔福德教授,介紹他們去奧克蘭大學任職。不過,到紐西蘭一年多後,顧城就離開了奧克蘭,買了激流島上的房子和地,開始種地養雞的歲月,他的一個夢想,就是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謝燁也生下了兒子木耳。
在這期間,李英一直保持和他們的聯繫。1990年,兩人把李英也接到了島上,機票等事宜還是由謝燁辦理的。自此,開始了一段讓外人覺得難以理解的「三人行」生活。這一段生活留在顧城的小說《英兒》裡,顧城很誠實地剖白了自己對於女性的心理意識及和「英兒」之間的性描寫,難以想像的是,小說還是他一邊口述謝燁一邊打字的。顧城本決計寫完小說後要像主人公一樣自殺,但未能自殺。在顧鄉的記述裡,這似乎讓謝燁感到不滿。
1992年,顧城受邀去柏林交流,與謝燁同行,把李英留在島上。沒想到,李英和一個白人老頭偷偷結婚了(後來又離婚,嫁給詩人劉湛秋),而謝燁也在這期間和一個叫大魚的華人男性相好。或許出於對顧城長久以來的失望與忍耐,她決定和顧城離婚。顧城的「女兒國」遭遇了雙重重創,再回到激流島時,他和謝燁之間的關係變得緊張起來,在漫長的折磨與齟齬中,終於導致了1993年10月8日下午的那一幕。而今這段情感糾葛中的人已經全部過世,但這段故事,卻像一朵悽美的花,註定被反覆澆灌。
羅生門下的「斧子」
1994年,顧謝死後次年,國內出了一本書叫做《顧城棄城》——名字裡透出詩人丟盔卸甲的孤絕姿態——收集匯總了此前關於案件的各類漢語媒體報導。多數報導給予的信息都是,顧城拿斧子砍死謝燁後自殺。一家擅長深度調查的媒體在立了這個「殺妻」結論後,還非常周詳地採訪了顧城身邊的人,試圖證明顧城的「不正常」和「瘋狂」其來有自。
但「斧子」的說法非常蹊蹺,和顧城姐姐顧鄉在長文《我面對的顧城最後十四天》中的說法有矛盾。顧鄉後來也被顧城接去激流島生活,和顧城家有十多分鐘車程,慘案就發生在她家附近,從時間和空間上顧鄉都是離現場最近的人。顧鄉的描述是,10月8日下午三四點鐘,顧城突然進門對她說,「我把謝燁給打啦」,接著在顧鄉奔波恍惚間,顧城用當作晾衣繩的銅芯塑皮繩自縊而死。顧鄉去查看謝燁時,謝燁還能呼氣,額頭上有傷口。顧鄉看到現場有一把斧子,一開始也以為顧城是用這把斧子把謝燁擊倒的,但「定睛看,斧子竟是乾乾淨淨,再看,的確乾乾淨淨」。在後來的調查中,警方也排除了斧子和事件有關係。現在看來,斧子更像是偶然出現在現場的無關物件。
斧子之所以進入事件作為「兇器」,很大程度上和後來的報導有關。榮挺進把這些報導按時間順序排了一些,發現一個關鍵的細節。最早的漢語報導來自一家香港媒體,轉引的是法新社的消息,那位記者採訪了經辦這個案件的一位警察。警察說,我們相信有一件兇器,一把斧子有行兇的嫌疑。但這屬於前期勘查階段的採訪,嚴格來講還是猜測,但在進入漢語媒體後,猜測的語氣就被抹除掉了,直接被裁剪為「顧城用斧子砍死謝燁然後自殺」的結論,有的還描繪得有聲有色,譬如顧城是怎麼拿著斧子等待在停車場,等謝燁一下車就從背後對她進行劈殺,甚至砍破了腦殼等。
另一個關鍵的信息在於,顧城死於謝燁之前,而非之後,並非人們一般以為的「殺妻後自殺」的順序。顧城自縊後,顧鄉看到謝燁躺在草地上,立刻叫救護車、報警等,但救護車從奧克蘭到激流島再回到奧克蘭需要時間,數小時後謝燁因救治不及時死於奧克蘭的醫院。法庭的結論是,「因家庭內部糾紛,一個人讓謝燁頭部受傷」。2013年,在顧城去世20周年之際,鳳凰網拍攝了一部紀錄片《流亡的故城》,赴紐西蘭調取了顧城案件的英文檔案原件,在「兇器」和死亡時間等問題上與顧鄉的講述是一致的。
作為最重要證物之一的,是顧城死前潦草留下的四封遺書,但當時在現場被警方收走,直到次年才公開,然而這時媒體和大眾的狂潮已經過去了,沒有成為第一時間的材料。不過,從這四封遺書裡,還是可以看出些端倪,一些人在推敲之後認為,顧城在寫遺書時只想到自己的死,謝燁還是活在世上的,包括10月8日當天也還商量說要約律師商量離婚事宜。根據顧鄉回憶,那一天,顧城和謝燁本來說是要去看兒子木耳和搬東西的,但謝燁起意要去為次日將抵達島上的大魚(與謝燁相好的留德中國博士)找房子。接下來的事情便撲朔迷離,誰也不知道顧謝見面時究竟說了什麼,發生了什麼,竟釀就了悲劇。
站在今天的立場上,無論如何,不管是起於何種原因,用了什麼手段,輕重程度如何,是顧城的暴力行為直接或間接導致謝燁的死亡,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但進一步去深究個中細節,卻影響到我們對顧城的客觀理解——他是否構成「殺人犯」、「謀殺者」的罪名?
榮挺進則認為,顧城謝燁之死更像是一場意外,出乎所有人包括顧城自己的預料。顧城本人絕非如媒體報導中的那樣一個人,事實上,按照多個親友描述,他此前極度反對暴力,甚至不敢殺雞。榮挺進也詳細問過熟悉顧城的人,他平常生氣憤怒時的表現是怎樣的,並不那樣極端。「這是我一定要據理力爭的。就像鄰人疑斧的故事,人們一定認為顧城手裡有把斧子,是因為人們心裡有把斧子,不把斧子塞到顧城手上,這事就擺不平。」
但影響是有的。死亡,到底猶如一道黑影,飄拂於「顧城」這個名字之上,視而不見是不可能的,只是問題在於如何去理解。榮挺進見過各式各樣的困惑,譬如有高校教當代文學的老師說,每當講到朦朧詩,講顧城時,都不知道怎麼去講,他能寫那樣純淨那樣美的詩,最後的結局卻是那樣殘忍,如何去統一這種純淨與殘忍?或者又有人說,要把顧城的詩和人分開來看,不管人怎麼樣,詩還是好的——言下之意,心裡還是有疙瘩。
榮挺進覺得,困惑是源於人們先在地將殘忍、兇狠、暴虐等詞語加諸事件之上,如果將其視作一場意外,顧城的前前後後其實並沒有那麼矛盾,也不用將其人其詩「一分為二」,看似客觀,實則充滿偏見。「需要你把斧子從事件中拿走,把殺人犯的判斷放下,了解他、認識他、看清他。只要讀他的詩,他的哲學,就會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顧城的事件也關乎人心,有一點對人心的啟發:人在說話時一定要反躬自省,自問一下,我能不能去這樣說一個人,能不能站在道德高地上認為別人怎麼樣。」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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