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看電影最多的人,走了。
11月14日,波蘭,波茲南,初冬溼冷,細雨如泣。
瑪利亞·卡利諾夫斯基在家中壽終正寢,享年75歲。
沒有孩子,沒有故人,訃告由樓下的電影院公布,工作人員難掩傷悲——
「今天,波蘭電影的一個時代,結束了...」
人們在她的遺物裡尋到4本厚厚的筆記,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無法解讀的神秘文字,如同天書。
只有一行數字尚可辨認:16,000。
這是瑪利亞生前的觀影數。
如果按每天一部來算,看完16000部電影,需要風雨不改、雷打不動,看足45年。
如斯天文數字,讓人更想一探究竟:瑪利亞,何方神聖?
翻開筆記的第一頁,紙已發黃髮脆,彌散著老樹的鼻息,一個小女孩的字跡歪歪扭扭——
1959年,《帶吉他的女孩》。
那一年,瑪利亞14歲,她借著熒幕的微光在本子上記下了這部電影的名字。
老舊的投影布斑斑駁駁,著迷的小女孩夢境遨遊。
此刻,沒人知曉,瑪麗塔已是閱片1798部的老影迷,那副厚厚的近視眼鏡,便是最好的物證。
這個性格古怪的女生,沒有朋友,不談戀愛,沉默寡言。
她的青春像一棵喜陰的蕨類,長在電影院裡,春去秋來。
27歲,瑪利亞找了一份圖書管理員的工作,理由是那裡可以免費看電影圖冊。
入職培訓會,她遇到了博格丹,一個比她大6歲的高瘦男人。
兩個近視眼,八目相對,如有神助,相逢恨晚。
博格丹也是一位影迷,只是沒有瑪利亞那麼瘋。但他就是喜歡她夠瘋。
白天,他們在圖書庫裡聊電影,晚上,他們在大銀幕前看電影。
光影密會,日久生情。
某天,瑪利亞把一本厚厚的筆記放在博格丹的懷裡,「以後,就交給你了。」
這本筆記,從此有了兩個人的字跡,時而交錯,時而重合,在屏幕的映照下,是一首知名不具的情詩。
1986年,瑪利亞答應了博格丹的求婚。
婚禮在離電影院最近的一家教堂舉行,剛說完「我願意」,博格丹就拉住新娘的手,衝向了影院的前排。
「電影開場了!」
賓客們目瞪口呆,戀人們奔進風裡。
然而,生活不是電影,現實殘酷如白刃,冷不丁地捅穿愛情的夢境。
瑪利亞和博格丹,太窮了。
圖書館管理員的工資微薄,三餐一宿、柴米油鹽,樣樣是錢,捉襟見肘。
結婚5年,他們沒有買一件新衣服,也沒有吃上一頓大餐,夫妻枯瘦,家境冷清。
但幸好有電影,全因有電影。
婚前,瑪利亞和博格丹約法三章:
1. 每部電影只能看一遍,不能遲到,不能提前離場。
2. 每部電影只能去電影院看,每部電影都要做筆記。
3.每部電影必須是兩個人一起看。
沒有電視,他們只能從報紙裡找上映信息,再查地圖計劃路線,然後帶上兩個三明治,牽著手,坐上公車,展開電影蜜月。
他們喜歡前排最中間的位置,巨大的屏幕如同幻夜天際,夫妻倆仰著頭,笑著淌淚,哭著鼓掌。
電影結束,字幕如浪,只留夫妻倆安安靜靜坐到最後。
他們經歷著主角的生命,主角也見證過他們的愛情。
不知誰是畫中人。
這一看,就是15年,他們在銀幕前牽手,在黑暗中白頭。
2000年前夕,記者找到瑪麗塔和博格丹,拍了一部只有6分鐘的紀錄片。
鏡頭裡,博格丹為瑪利亞讀自己剛寫下的影評,妻子轉過頭,理了理丈夫凌亂的白髮。
身後的老鐘敲了七響,瑪利亞笑說:「我要和老頭去看夜場,失陪了。」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人們借著著世紀末最後一縷夕陽,看到了這段靜水流深的愛情。
一夜之間,瑪利亞和博格丹成為了波蘭電影圈的明星。
影院不收他們的門票,給他們預留前排的座位,影展請他們作為嘉賓,觀眾找他們拍照留念。
「我從沒想過會出名,我只是喜歡和我的愛人看電影,享受兩個人孤獨的浪漫。」瑪利亞笑說。
那些年,波茲南電影首映,總會出現這一幕奇觀。
觀眾再多,永遠會有一雙情侶座空著,千呼萬喚,出來的不是巨星,是兩位老人。
博格丹先生人高、腿長、腦門亮,一進門便引人注目,柳絮般的白髮紮成小辮,隨意搭在肩上,無論遇見誰,他總是笑。
他的背後,永遠是愛人瑪利亞。
瑪麗塔視力不好,身子佝僂,但有丈夫牽著,不用抬頭,也能找到路。
在全場觀眾的注目禮下,他握住她的手,她搭著他的臂,老態龍鐘的兩雙腿,在微弱的燈光中起舞,相濡以沫的兩個人,在交錯的座椅間漫遊。
如同一支,無需伴奏的探戈。
落座,上映,觀眾和夫妻一起度過1.5小時,安靜地分享這黑暗中的風景。
退休後,兩人幾乎是住在電影院,瑪利亞回憶道:「我們每年看300-500部電影。」
最多的一年,他們看了538部。
在他們心中,電影不分好片爛片,一旦落座,無論如何,都要看到最後。
「就像是人生。」瑪利亞說:「無論好壞,你都必須經歷。」
2008,夫妻倆迎來了人生第10000部電影,他們選了一部喜劇片《Happy-Go-Luck》。
中文名:無憂無慮,意頭極好。
眼見二老年事已高、腿腳不便,波茲南政府為他們買下一間公寓,就在電影院樓上。
影迷們聞訊,自發組織募捐,完成了公寓的裝修。
「沒有瑪利亞夫婦的電影,就不完整的。」一個老影迷說道。
每天清晨,夫妻倆梳洗整齊,帶上三明治和波蘭紅茶,顫顫巍巍地下樓,剛好趕上第一場。
波蘭的冬天風急路冷,博格丹總是穿一件厚厚的大衣,把瑪利亞的手藏在懷裡。
兩部電影的間隙,博格丹會拿出隨身攜帶的棋盤,和瑪利亞玩上一局。
「他總是讓棋,但我不想贏,時間還早,我要和他耗上一輩子。」瑪利亞一臉笑意。
電影筆記交由博格丹先生完成,為了爭取更多和愛人相處的時間,他發明了一種特殊文字。
像暗號,也是密碼,只有他和愛人能解讀,記錄時間、地點、電影名、故事大綱和此刻心情。
蒼老的字跡留住了永恆的歲月,16000份影評,是16000份情書。
但落款的人,卻永遠地留在了波茲南的初雪裡。
2017年11月12日,博格丹先生與世長辭。
他最後的遺書,是一部愛情電影的筆記。
沒人知道他和瑪利亞是否說過我愛你,但若能破譯那些文字,一定寫下過無數次我愛你。
葬禮上,親人稀少,賓客中有老影迷、波蘭電影人、樓下影院的員工。
哀樂如水,人潮靜默,像凝望一部生命的終章,一出悲愴的落幕。
纏繞著膠捲的玫瑰花盛開在墓前,老人生前最愛的棋盤隨骨下葬。
角落裡,瑪利亞哀若心死,肝腸寸斷。
她喊著愛人的名字,聲音吹散在11月的寒風裡。
你若在,我和你牽手輕輕地笑。
你走了,我在你墳前嗚嗚地哭。
往後三年,電影院為博格丹先生保留著座位。但可惜,此生再無情侶座。
瑪利亞,也再沒出現過。
那本電影筆記也停留在2017年,如一場電影,缺一頁結局。
今年11月,博格丹先生忌日後2天,瑪利亞溘然長逝。
去吧,瑪利亞,奔向你的愛人吧。
拿好你的電影票,別錯過了大結局。
這對世界上看過最多電影的戀人,終於重逢在了天堂電影院。
歲月如冰河,熱望如鯨歌。
波蘭影迷把瑪利亞和博格丹畫在了牆上,他們前行的方向,正是最愛的電影院。
那裡封存著一對情侶座位,流傳著一段愛情故事。
燈光黯淡,電影開場,年輕的觀眾們抬頭凝望——
一段漫漫人生路,兩顆熒熒不滅星。
圖片丨網絡
責任編輯丨如花
編輯丨快樂小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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