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2月1日,本報整版刊登《錢學森同志言論選編》,將錢學森同志著作、書信、講話中的精闢論斷按10個方面摘要刊出,迅即在社會各界引起熱烈反響。應讀者要求,隨後的2、3、4日,本報開闢《錢學森的啟示》專欄,連續刊出通訊《看不盡的燈火品不盡的錢學森――〈錢學森同志言論選編〉問世紀實》、《淨化心靈選擇崇高――科學工作者感悟錢學森的愛國情懷》、《敞開博大胸懷奔湧無窮智慧――親友、同道憶述錢學森創新思想和實踐》。今天,我們刊出第4篇,專欄暫告一段落。正是「看不盡的燈火,品不盡的錢學森」,對錢學森精神、思想、實踐的學習、探索還在繼續,讀者有什麼感想,希望寫成書面文字或電郵給我們,電子信箱:kjb@gmw.cn。
「錢學森之問」
教育是錢學森最後的心結。
這位傑出的科學家在晚年不止一次向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談起他的憂慮――
「現在中國沒有完全發展起來,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一所大學能夠按照培養科學技術發明創造人才的模式去辦學,沒有自己獨特的創新的東西,老是『冒』不出傑出人才。這是很大的問題。」
2009年8月6日,與溫總理的最後一次見面中,他依然說:「培養傑出人才,不僅是教育遵循的基本原則,也是國家長遠發展的根本。」
言之諄諄,意之殷殷。
「當你走近病榻上的錢學森,你能感受到的是:他雖垂垂老矣,卻思維敏捷;他學識淵博,又歷盡滄桑;他言簡意賅,一張口就講出人生大道理,處處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時刻關注著國家和世界大事,卻又超凡脫俗,從不談生活瑣事。他想的都是國家長遠發展的大事。」錢學森的秘書、學術助手塗元季曾這樣寫道。
錢先生平和安詳地離去了,並沒有留下什麼遺囑。但人們更願意把老人關於教育的話看成他的遺願,並稱之為「錢學森之問」。
「在世紀之交以來教育改革步入深水區時,人們更加深切體會到錢老之問的重要性和緊迫性。」一位專家說。北京大學、復旦大學、浙江大學等高校自主招生紛紛出臺,中學推薦、學生自薦紛紛進入人們視野,教育部「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計劃」也已啟動……
《錢學森同志言論選編》引起人們的深思。有認識、有行動,還有人們內心深深的期待――希望中國有更多的錢學森式的人才出現。
跨越東西的求學軌跡
北京師大附小、北京師大附中、上海交大、麻省理工學院、加州理工學院,這是錢先生一份延續的、跨越東西的求學軌跡。在這樣一份成長經歷背後,我們可否觸摸到教育成就一位天才的脈絡?
錢學森曾說,在他一生的道路上,有兩個高潮,一個是在北師大附中的6年,一個是在美國讀研究生的時候。
在他列出的一生影響最大的17人名單中,除去父母和國家領導人,都是他從小到大求知路上的恩師,其中北師大附中就佔去了7位。還有一位就是加州理工學院的馮・卡門教授。
北京師大附中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在那裡度過了6年,一輩子忘不了的6年。
錢學森入學時,北師大附中校長是著名教育家林勵儒(新中國初期曾任教育部副部長)。在他領導下,附中的教與學瀰漫著開拓、創造的良好風氣,可謂積貧積弱年代得天獨厚的一片沃圃佳苑。
他依然記得兒時博物老師教給他的關於礦物硬度的記法:滑、膏、方、瑩、磷、長、石英、黃玉、剛、金剛――附中舉行80周年校慶,70歲的他還原樣背得爛熟。
在他的記憶中,學生臨考是不做準備的,從不因為明天要考什麼而加班背誦課本,大家都重在理解不在記憶。考試結果,一般學生都是70多分,優秀學生80多分。
今天的人們也許想像不來,這樣一所名校,竟然辦學經費不足,有時連教職工工資都發不出。這裡,卻是學生們的樂土――
「但是實驗做得很多,化學實驗室對學生隨時開放。」
「教生物的於君石老師,常帶學生到野外採集標本,我記得他給我一條蛇,讓我做標本。」
「附中選修課很多,學生的知識面很廣。每天午飯後,在教室裡交談感興趣的各種科學知識。」
「音樂、美術課學校也是重視的,我們的美術老師就是國畫大師高希舜先生。」
在附中所受的教育終身影響著他。「6年師大附中學習生活對我的知識和人生觀起了很大作用。上海交大4年實際上就學了兩年,考上公費留學美國,是靠附中打下的基礎。」
他曾這樣告訴他的學生:「附中給學生創造了一個非常寬鬆的環境,培養了我的科學興趣。」
大洋彼岸的加州理工學院,帶給他的是另一種驚喜。
那是「一下子腦子就開了竅」的地方。「以前從來沒想到的事,這裡全講到了,講的內容都是科學發展最前沿的東西,讓我大開眼界。」錢學森說。
中國科學院院士、中科院力學所原所長鄭哲敏說,「錢老在美國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回國後再沒有去過美國,但他對加州理工大學的教育還是頗為肯定的。錢老師從馮・卡門教授,這位老師給了錢學森很好的啟發,學術交流上也是平等的。」
身邊的工作人員還記得2005年3月29日下午在301醫院,錢先生的最後一次系統談話,那是有關科技創新人才的培養問題。
「後來我轉到加州理工學院,一下子就感覺到它和麻省理工學院很不一樣,創新的學風瀰漫在整個校園,可以說,整個學校的一個精神就是創新。在這裡,你必須想別人沒有想到的東西,說別人沒有說過的話。拔尖的人才很多,我得和他們競賽,才能跑在前沿。這裡的創新還不能是一般的,邁小步可不行,你很快就會被別人超過。你所想的、做的,要比別人高出一大截才行。」
「今天我們辦學,一定要有加州理工學院的那種科技創新精神,培養會動腦筋、具有非凡創造能力的人才。我回國這麼多年,感到中國還沒有一所這樣的學校,都是些一般的,別人說過的才說,沒說過的就不敢說,這樣是培養不出頂尖帥才的。我們國家應該解決這個問題。你是不是真正的創新,就看是不是敢於研究別人沒有研究過的科學前沿問題,而不是別人已經說過的東西我們知道,沒有說過的東西,我們就不知道。所謂優秀學生就是要有創新。沒有創新,死記硬背,考試成績再好也不是優秀學生。」
「所有在那學習過的人都受它創新精神的薰陶,知道不創新不行。我們不能人云亦云,這不是科學精神,科學精神最重要的就是創新。」
「我今年已90多歲了,想到中國長遠發展的事情,憂慮的就是這一點。」
他曾提出大成智慧教育方案,也曾反覆設計21世紀中國的教育事業。
他強調,教育工作不可能立竿見影,速見成效。21世紀的科學技術發展很快,新的科技革命、社會革命相繼到來,整個社會結構都會發生變革,我們在制訂教育方針時,一定要向前看,像鄧小平要求的那樣,「教育要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關注全球性、國際化的教育標準,用世界範圍科學技術發展的最新成果和我們優秀的傳統文化來充實教育的內容。儘快革新教育觀念、更新教學方法、改革教育制度、增加教育經費。
把「大炮」搬到中科大
今天,錢學森的一尊塑像坐落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圖書館前面的小樹林裡。那樣子,就像是在授課。
錢學森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創建者之一。在建校方案的制定中,在近代力學系專業方向和教育內容的確定中,他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也是科大近代力學系(原名力學和力學工程系)的首任系主任。他擔任這一職務從科大初創階段的 1958 年7 月28 日起,直到1970 年科大從北京遷到安徽合肥止,近12年。
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中國科大近代力學系第一屆畢業生張瑜說,錢學森重視教育,並不因肩負國家航天工程重任而放鬆對科大力學系的領導工作。開學之初,他為全系學生宣講教學計劃時,闡明了他的教育思想與教學指導方針,特別強調:教學內容做到理與工的結合,科學與技術的結合。在業務方面的培養目標,應當類似於「研究工程師」,即有科學研究能力的工程技術人才。
他的學生們至今還存留著科學出版社精裝出版的一本書,內容便是錢先生授課的講稿《星際航行概論》。「進入大學4年級,我們盼望已久的,由錢學森先生親自講授的新課《星際航行概論》開課了。」聆聽錢學森先生講課是一種幸福。「他的課講得實在是太好了,無論是課程內容的先進性,前瞻性,還是邏輯的嚴謹,語言的簡潔準確,甚至板書的漂亮工整,都可謂出類拔萃。」
但他帶給學生的精彩貫穿始終。張瑜依然清楚地記得,當錢學森先生在全系大會上宣布聘任教師的名單時,他那躊躇滿志和興奮的神情。他高聲地說:「我把科學院的『大炮』給你們調來了!」
嚴濟慈、吳文俊、蔣麗金、錢臨照、卞蔭貴、林同驥、郭永懷……這是一份學生都不敢奢望的甚至難以置信的教師名單。錢先生把他們都請來了。
他曾多次說:這些一流學者都有繁重的任務在身,但培養科學技術人才是一項光榮任務,再多白一些頭髮又算什麼?他們知識淵博,對科學都有成熟和特有的看法,他們講課,會給學生以深刻的啟發。
錢先生在北京師大附中就讀時,他的數學老師提倡創新,給學生考試打分的時候非常有意思,出5道題,如果學生都答對了,但是解決的方法比較平淡那也只給80分。如果答對了4道,但是解決的方法非常有創新,那就給100分,還另外有獎勵。
在科大,他的學生同樣感受到了某種類似。「有次上課,錢老說如果你5道題做對了4道,按常理,該得80分,但如果你錯了一個小數點,我就扣你20分。他常告訴我們,科學上不能有一點失誤,小數點錯一個,打出去的飛彈就可能飛回來打到自己。」
2008年,中科院副院長白春禮致信錢學森,向錢老匯報中國科大50年辦學成就,並請錢老就科大發展給予指示。錢學森回信說,「中國科大考慮的,應『理工結合』的道路是正確的。今後還要進一步發展,走理工文相結合的道路,在理工科大學做到科學與藝術的結合。」
「要造就將才,更要培養帥才」
「我們不但要造就科技將才,更要注重培養帥才」,這是錢學森經常說的一句話。他認為,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培養更多年輕人才,要把自己的知識和經驗傳授給年輕人。
1956年2月,錢學森向國務院提交《建立我國國防航空工業的意見書》,第一次系統地提出了發展我國航天技術的建議,為中國火箭和飛彈技術的發展制定了重要的實施方案。10月,中國第一個火箭、飛彈研究院――國防部第五研究院成立,錢學森出任院長。
那時,除了他,誰也沒見過飛彈究竟是什麼樣。
戚發軔院士曾回憶說,「我們想,這麼大的科學家怎麼給我們上啟蒙課啊?錢老說,搞航天不是靠一兩個人就能搞起來,而是需要一大批人才。」
錢學森向100多名大學畢業生開講《飛彈概論》,從零開始教授相關知識。
若干年後,「飛彈掃盲班」裡的大學生們成為中國航天的領軍人物。
在錢先生的家裡,有一個他非常喜愛的禮物――一個「神舟」號飛船的模型。那是載人航天工程首任總設計師王永志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我要讓他放心,載人航天工程進展順利,國防科研後繼有人。」
王永志就是被錢學森稱為「很會逆向思維」的年輕人。1964年,30歲出頭的他第一次進入發射場,參與中國自行設計的中近程火箭的第二次發射。
「當時碰到一個問題:經過計算,發現火箭射程不夠,打不到預定的位置。許多人提議,在火箭燃料箱裡再多加一點燃料。我當時不這麼認為,建議洩掉一部分燃料。後來我就找到錢老,跟他講了自己的想法。錢老聽完後,把火箭總設計師找來說,『那個年輕人的意見對,就按他的辦。』」
「第一代戰略火箭獲得成功後,國家開始搞第二代戰略火箭。錢老提議,讓第二代航天人來掛帥,並推薦我擔任第二代火箭第一個型號的總設計師。當時我只有40多歲,是比較年輕的科研工作者。而總設計師這樣重要的職務,之前都是由德高望重的前輩擔任的。從那個時候開始,像我這個年齡段的,甚至比我更年輕的人,開始走上總設計師這樣被稱為『箭頭』人物的崗位。正是錢老的超前眼光和放手使用新人,保證了我國航天事業的後繼有人和持續發展。」王永志說。
腳踏實地,仰望星空,人們知道,一顆國際編號為3763的小行星――「錢學森星」在蒼穹閃耀。
不單是仰望,我們更願看到一片燦爛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