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2日，我還在讀小學。
那天中午放學，我奇怪地發現，一路上所有報刊亭賣的報紙，都有著同樣的頭條——
張國榮去世。
比往日放大更多倍的字體，以及佔了整張報紙版面的哥哥。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張國榮其人其事。翻開報紙，跳樓、自殺、憂鬱症、同性戀等等字眼多次出現，我第一次很認真地翻開那幾份不同的報紙，把每一篇和他有關的報導都看完了。
沒想到，我是通過如此悲傷的方式認識、了解這一位時代巨星。
他去世那天是愚人節，猶記得，很多人都不相信這是真的。會不會，他第二天就跑出來說，那是愚人節和我們開玩笑的呢？
回到家，電視裡反反覆覆地播放張國榮去世的新聞，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多天。從報導事件的來龍去脈，到親朋訪談、張國榮生前回顧，再到葬禮。
4月，本應春意盎然，但那年的春天沒有新綠。人們的情緒都被口罩遮住，一雙雙外露的眼睛沒有喜色。張國榮去世這一令人心碎的消息，讓整座被SARS病毒籠罩的城市變得更加灰暗。
我有一個特別喜歡的網絡作家，她的偶像就是張國榮，她還收藏了不少張國榮的黑膠唱片。每年的4月1日，她都要在更新的文章下面留言，哀悼張國榮。
因為喜歡張國榮，她也會寫耽美故事。在看她的書之前，我對LGBT沒有概念，對這一群體也沒有什麼想法。她寫的故事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我慢慢接受了愛情無關性別的觀念，我開始理解這一群體，也知道了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的種種不易。一個作者，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改變我一個人的想法、甚至是很多很多人的想法，真的很了不起——
作為張國榮的粉絲，她還在一如既往地堅持，讓大家以開放的心態來接受這些事情。
△1999年 毛舜筠訪談節目
張國榮義無反顧地告訴全世界他的選擇，在當時傳統觀念一如當今中國的香港，可謂勇氣可嘉，這也可以看出，他對這份感情很堅定。
我愛的是你這個人，和性別有什麼關係呢？
△哥哥張國榮與唐鶴德先生
「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回顧張國榮的一生，他都在做他自己。
坦承雙性戀、穿高跟鞋開演唱會……「我最自豪的不是功成名就，而是我張國榮始終都是張國榮。」
為什麼直到15年後的今天，我們依舊在紀念張國榮？
因為他就像一部經典著作，哪怕過去很多很多年，人們拿出來品一品，依然驚異於他的才華和魅力，依然可以在靈魂上與之產生共鳴。他的一切，如酒一般，越久越香。
在這個一歲一哭榮的時刻，我們編輯部的幾位老師集體發功，在音樂、品性、訪談、冷門作品等四個方面回顧張國榮的一生。
讓我們在四月的第一天，能感受到他還長長久久地，陪在我們身邊。
「榮」光無限，繼續寵愛
——張國榮大型紀念專題
目錄
音樂|張國榮的舞臺魅力，預留給這個時代的超前訊息
品性|哥哥有多好？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訪談|黃霑說，「藝人之中，我最疼愛張國榮」
冷門|一個你或許沒見過的張國榮
張國榮的舞臺魅力，預留給這個時代的超前訊息
文 | 糯木
香港演藝界很少有人直呼張國榮的名字，也許顯得太生分。張國榮喜歡別人叫他「哥哥」，或者英文名「Leslie」，關於這個名字哥哥曾經解釋過——他自我感覺比較接近bisexual（雌雄同體），剛好又喜歡《飄》裡面的男主角Leslie Howard，覺得Leslie這個名字很中性，所以就作英文名了。
雌雄同體的因子種進Leslie的大名，超越性別的藝術便被他演繹得芳華絕代，奔逸絕塵。
在這篇文章裡，我將跟大家聊聊這些前無古人的音樂現場。更重要的是Leslie留下的，於今天而言依然具有現實意義的時代訊息。
1984年，剛憑藉《風繼續吹》和《Monica》走紅的Leslie，參加無線臺慶「星光熠熠競爭輝」，已完全沒有新星的中庸求穩姿態，而是大膽前衛，以一支雌雄同體的探戈《鴛鴦舞王》驚豔四座。
他將自己一分為二，左半身著舞裙，右半身著西裝，左右分飾男女兩角，彼此調情，繾綣共舞。短短四分鐘渾身是戲，兩個性別以最直觀的方式融合在他身上，竟毫無割裂違和，那個年代的香港，沒人能做這樣的表演。
然而當時的香港媒體只看到膚淺的外在，焦點都集中在哥哥的「美腿」上（當然確實美）。但從那以後，哥哥就註定為了藝術，與世俗媒體剛到底。
隨後他出演了幾部涉及性別議題的電影，《霸王別姬》《金枝玉葉》《春光乍洩》，無一不是公認的佳作，哥哥在表演上也交足了120分功課，但他本人對這些電影中性別成分的處理，卻有著自己不同的深思。
他曾香港中文大學講座上，公開表達了對這些電影的遺憾，他認為——
「《霸王別姬》有意隱藏了同性戀獨立自主的選擇意向，如果能更忠實原著地給予同性情感一些著墨，那麼這部電影在同類型片中的地位會比《春光乍洩》更高。」
而《金枝玉葉》則把林子穎是女扮男裝的設定在一開始就暴露給觀眾，大大縮減了觀眾對同性戀的思考空間，浪費了一個好設定。
作為演員，自然無法控制導演如何去運用性別元素，在個人表達上更像是「戴著鐐銬跳舞」。於是Leslie將他真正的表達，放在更開闊的舞臺上。
1996年的專輯《紅》，Leslie已經十分包容地探討了「性別」與「性」的問題，且不只有同性戀、異性戀，還有異裝者等性少數。
比如《怨男》的MV就描述了一群白天衣裝得體被束縛在工作崗位上的男人，下班後統統卸下偽裝，換上亮閃閃的假髮和衣裝，恣意狂歡。
到1997年的《跨越97演唱會》，Leslie則將性別演繹到了極致。
《偷情》的一襲暗黑色綢緞浴袍，將男性線條覆得若隱若現，舞臺還做了幾處地下通道風口的設計。
當哥哥踩著迷離隨性的步態掠過，風數次撩起他的裙袍，既讓人想起瑪麗蓮·夢露的經典一幕，又多了一種雌雄混合的美感。只有當這樣的他走到你面前撩得你欲仙欲死，你才發現，原來男人也可以魅惑，也可以風情萬千。
點擊播放 GIF 1.8M
《偷情》Live
送上《偷情》97演唱會現場，用這個視頻安利Leslie基本沒有不入坑的：
偷情 - 張國榮 跨越97演唱會
品玩了前菜，我們來看大招——《紅》。
Leslie在《紅》這首歌的編排上下了不小功夫，他本想呼應《霸王別姬》，採用京劇中的花衫扮相，但演唱會中途不夠時間畫臉，於是選擇了塗上紅唇；又怕觀眾看不清楚，看不徹底，便加了紅色高跟鞋的設計。
點擊播放 GIF 0.9M
《紅》Live
這樣的著裝在當時香港樂壇已屬驚世駭俗，Leslie還大跳男男探戈，更是轟動一時。身為領舞的朱永龍說，他在臺上都不敢看Leslie的眼睛，因為他的氣場太強了，不是帶著一群伴舞根本沒法跟他對跳。
這首現場就算放到今天看，依然前衛：
紅 - 張國榮 跨越97演唱會
如此的視覺藝術和內涵表達都可謂前無古人，妖冶無雙。每次看完腦中都只有一句話：庸脂俗粉算什麼，哥哥才是真絕色。
用當時演唱會美術指導張叔平的話解讀則是：
「張國榮就是要打破性別的限制，嘗試多元的時尚元素。一點點男人，一點點女人的感覺是最美的，為什麼呢？因為那不再是平面的，而是複雜的。」
如果說《跨越97演唱會》，Leslie是以向傳統觀念中的女性特徵靠攏的方式，來達到模糊和打通兩種性別界限的藝術表達。那麼在三年後的《熱·情演唱會》，他就已經完全拋開了「性別」概念，一切元素無所謂男，無所謂女，都只放在「美」的維度去吸收和釋放，集「美」之大成。
Leslie給《熱·情演唱會》想了一個構架思路——「一位天使墮落成惡魔」的故事，還請來著名設計師讓·保羅·高緹耶設計戲服。眾所周知，高緹耶擅長用服裝挑戰傳統性別邊界，在此前從未給亞洲藝人設計過高定。
六套戲服，從鑲著天使羽毛的白色西裝，到少女般純真的貝殼短裙，到撩人的透視裝，最後到象徵魔鬼的暗紅色綢絨長袍，展示天使跌落人間，開始識性，變得誘惑，沉溺，控制人慾的過程。
特別是這首《大熱》，他肩披長發，卻絲毫不現陰柔；蓄了須茬，卻有眼波清澈帶水。諸多性別符號在他身上仿佛被洗掉了，不再從屬於性別。他和三年前一樣站在鼓風機上，帶出的卻是一種遠古八荒之時，大漠獨行者的滄茫霸氣。
大熱 - 張國榮 熱·情演唱會
他可以有太多種樣子，多到「性別」二字根本裝不下。
那麼這些千變萬化的可能性到底該如何定義，能否歸納出一個確切的形象呢？他似乎就等著你發問，然後用一曲壓軸來回答，這些都不需要定義，因為——「我就是我」。
《我》，唱這首歌時Leslie褪去了所有華麗服飾，只著一襲純白浴袍，打著赤腳，就像每個人出來到世界的本真，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唱出林夕專門為他寫的詞。
我就是我，
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孤獨的沙漠裡，
依然盛放得赤裸裸。
看完這兩場演唱會，才能說真正接收到了他給世界的信息。就像作家伍爾夫所說：「性別如衣服，可以隨時替換。」而Leslie用他的藝術，告訴你不需要去成為觀念中的某個既定性別，因為你就是你。
其實「雌雄同體」這個詞，本身還是在「雌雄」的觀念前提下去界定「同體」了，真正的同體，是無所謂哪部分「雌」，哪部分「雄」，是「超越性別」而存在。
可惜，如此超前的表達被當時的香港媒體嘲諷唾罵。但Leslie很硬氣，因為他知道這些藝術並不只是寫給當時的年代、當時的香港，在時間的長河裡，懂的人自會振臂呼應。
時至今日，性別認同和性別戰爭依然討論甚荼，Leslie在拓展性別空間上所帶來的啟發和影響，無疑仍發揮著它的現實意義，和鼓舞人心的力量。
人間四月，風再起時，春光尚好，因你一直在場。
哥哥有多好？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文|阿拎
哥哥離開我們15年了，我們依然常常掛念他。總是有不了解他的人在問，為何那麼多人對他念念不忘。
因為在我們眼中，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回顧他的好，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他最謙虛
哥哥接受張小燕採訪時曾經說過，他從年輕時就不擔心韶華易逝，容顏易老。哥哥說：「因為我從未覺得自己長得好看，自己長得不醜，也不是每天起來都照鏡子的那種人。」
哥哥復出後，有人稱他為「活著的傳奇」，他回應道：「哪裡哪裡，我覺得成龍才叫傳奇。」
~*~*~*~*~*~我是反轉的分割線~*~*~*~*~*
1988年發行粵語專輯《Virgin Snow》時，拍攝封面和內頁照片的預算不夠了，哥哥說：「我隨便怎麼拍都好靚仔的呀，不用拉大隊，找個攝影師跟著我就行了。」
這頂黑帽子還是跟酒店門童借的，拍完回來特別嘚瑟地和新藝寶老闆陳小寶說：「我幫你省錢了！」
拍《風月》期間，演他姐姐的何賽飛懷孕了，哥哥送給她一張自己的照片，叫她掛家裡天天看，說這樣能生出和他一樣好看的寶寶。
跨越97演唱會上，哥哥當著全場歌迷的面和臺下的媽媽開玩笑：「媽咪，你怎麼可以生得我這麼得意這麼可愛這麼靚仔呢？是不是那晚你和爹地特別開心特別high呢？」
關於被稱為「活著的傳奇」那件事，他在記者面前是那樣說的，可是回去後和好友搓著麻將就嘚瑟開了：「哎呀，你知道你在和傳奇講話嗎？」
▎他記性最好
80年代曾經有個女粉絲為了多要哥哥一張籤名，第二次排隊時故意換了個名字說自己叫「Monica」。到96年，這位粉絲又去了哥哥的籤名會，報的是自己本來的英文名，哥哥籤完壞壞一笑：「現在不叫Monica了？」
作家秋微回憶第一次接待哥哥，她對哥哥說其實四年前她在京廣飯店彈鋼琴時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兩人並無交集，只是她看見哥哥進了飯店就彈起了《當愛已成往事》，哥哥朝她看了一眼。沒想到哥哥說：「我記得，當時你戴藍色發卡。」確實如此。
~*~*~*~*~*~我是反轉的分割線~*~*~*~*~*
哥哥出了名的愛忘歌詞。但是沒關係，唱錯不打緊，只要表情真。
哥哥：我唱得那麼深情，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唱錯的啦。
就算被注意到又怎麼樣，反正你們都愛我。
實在不行，我再給你們唱一遍唄。
- 你們不急著走吧，不介意我再唱一遍吧？- 不介意！
▎他數學最好
70年代，他和陳百強等人一起去餐廳吃飯，大家都點了A餐，只有他加了煎雙蛋火腿（需額外加8塊）。結帳時是118塊8，他迅速算出四個人就是每人29塊7。其他人：你不應該多出8塊嗎？
~*~*~*~*~*~我是反轉的分割線~*~*~*~*~*
哥哥上訪談節目說過他門門功課都很好，然後又說了這麼一句話：「我最小的哥哥比我大八歲，等我八歲的時候，他已經十八歲了！」
榮迷：我的數學隨哥哥。
▎他最紳士
哥哥總是彬彬有禮。服務員給一包間的大明星添茶倒水，只有他每次都會說「謝謝」。
服務員一緊張，把熱水灑在他身上，他也不惱，而是幽默地說：「沒事，你走運，我今天穿了便宜貨。」結果服務員一下哭了出來，反倒要哥哥安慰他。
點擊播放 GIF 1.3M
《縱橫四海》，哥哥與紅姑一段經典的探戈
還是秋微那次接待他，吃飯時他說了一句魚好吃，秋微就不再吃魚，光夾別的菜吃，把魚都留給他。哥哥發現了，就用公筷給她夾魚，說不需讓著他。後來秋微送他回賓館，自己打車走，哥哥堅持要看著她上了車後再進去。
~*~*~*~*~*~我是反轉的分割線~*~*~*~*~*
哥哥其實很會說粗口。他在張小燕的節目上說到臺灣著名化妝造型師Roger（鄭建國）送他表的事，不自覺就帶上了「他媽的」——「這表真他媽的好啊！」
據說鍾鎮濤和發哥的粗口也是他教的。
他和好朋友開起玩笑來也是口無遮攔，還不分場合。在一次頒獎典禮上，他和好友陳潔靈一起頒發最佳流行曲，他調侃陳平時和他搓麻將不修邊幅，今天倒是打扮得像個淑女，「戴了個絕世好bra」，邊說還邊用手裡的信封拍了拍陳的胸部。
這張是清晰圖片，兩人為王菲頒獎，哥哥還怨王菲當天穿這麼高跟的靴子。哥哥愛打麻將，陳潔靈、王菲、劉嘉玲、林青霞、毛舜筠等都是他的麻友
▎他最善良
哥哥做過的好事一籮筐都寫不完。
他曾經前往醫院為身患絕症的19歲歌迷聲仔慶生，送他籤名唱片和寫真集，每天一個電話關心他直到他離世。這一切都是私下進行的，哥哥不讓告訴媒體。
他曾經在粉絲結婚時偷偷到場，給她驚喜，還唱了三首歌為新人送祝福。
他曾經提攜無數後輩，技巧經驗傾囊相授，毫無保留。
他後來在《我是歌手》上唱《Monica》向哥哥致敬，特意把詞改成「Thanks, thanks,張國榮」
他會為劇組裡遭遇家暴的女工作人員出頭，也會銘記對他有指導之恩的老師。
拍攝《霸王別姬》時，張曼玲和史燕生夫婦為張國榮的京劇顧問，圖為張曼玲在指導哥哥
哥哥後來一直與史燕生夫婦保持友誼，這是他寄給兩位老師的卡，上書「恩重如山」
他會鼓勵問問題被嘲笑的記者，會安慰路邊哭泣的女孩，會攙扶差點暈倒的孕婦，還會把深夜等候他的粉絲送回家。
這麼暖的人，我只見過這一個。
這裡沒有反轉，因為他就是這麼善良美好的一個人，值得我們念念不忘。
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裡。忘了愛或許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又到一年四月一，讓我們繼續想你，繼續寵你。
黃霑說，「藝人之中，我最疼愛張國榮」
文 | 心口碎大石
鬼才黃霑成名於香港流行文化最輝煌的黃金時代，正所謂時勢造英雄——香港最繁榮的年代，才出了最好的黃霑。
他寫書、填詞、譜曲，也唱歌、演戲，做節目。他離江湖豪情最近，也離市井況味最近。在所有大江大湖面前，他都曾意氣風發過。
他寫兒女情長，寫書生意氣；他寫家國情懷，他寫民族氣概。黃霑這老頭，亦莊亦諧、豪放不羈，如風如火，酒灑哪裡是哪裡。風流才氣，如今依然閃耀在無數經典中。
「好色，好酒，好錢」，是黃霑對自己的評價。
筆者認為還該加一個，「好Leslie（張國榮的英文名）」。
黃霑對於張國榮的寵愛和欣賞，不遮不掩，字裡行間直接挑明，行為舉止裡全是藏不住的歡喜，黃霑太愛哥哥了，每次見哥哥，都撅嘴要親親，恨不得立馬親上去，張國榮又要躲，又要跟他對著撩。
黃霑是出了名快人快語的人，有什麼說什麼。當年香港文化界和娛樂圈，但凡有名氣的文人和一、二線知名藝人，他都批評過。
唯獨張國榮，他喜歡都喜歡不及，還特意寫了文章《我好中意Leslie》——這篇文章寫於1989年張國榮剛剛準備隱退時，收錄在黃霑《過癮人過癮事》文集裡，全文用粵語寫就，這裡不作翻譯，以原汁原味呈現。
黃霑寫張國榮，這麼寫道：
「藝人之中，我特別錫張國榮。
佢靚仔，靚仔到極！
倪匡話佢「眉目如畫」，一啲誇張都冇。
我系偏心靚人。(自己生得醜，冇法！) 而張國榮人靚兼性格靚，點到我唔偏心佢丫?
張國榮性格靚在佢真，佢系一個好真嘅人。娛樂圈，人人講嘢，都留三分。 但系張國榮有話講盡，由心到口，冇濾嘴嘅。呢樣嘢，同我一樣，所以特別鍾意佢……
藝人之中，冇人有佢咁好體育精神。佢對同行嘅讚譽，系衷心個，真誠嘅，先排佢出只碟，向全部佢鍾意嘅同行致敬，呢樣野，唔系個個肯做。 肯做，亦未必識做，同埋有能力做得到。佢肯做，識做兼且做得到，叻！ 醒！ 架勢！……」
1993年，在《東周刊》黃霑專欄裡，他又再次寫道張國榮（摘自《改變斯人獨憔悴命運 張國榮趁最紅時退休 》）：
「張國榮真是漂亮極的俊男，難怪倪匡和李碧華，都異口同聲，稱讚他『眉目如畫』！而俊臉之外，還有演技，演技之外，更有唱功。聲、色、藝，全集一身。得天獨厚到這地步，也真是人間異數。」
兩篇文章都不約而同地在開頭就提到倪匡贊張國榮「眉目如畫」，並非無中生有。
倪匡贊哥哥「眉目如畫」的段子出自1989年的訪談節目《今夜不設防》。
這個節目由香港四大才子中的三位一起主持，黃霑、蔡瀾還有倪匡。做這個節目的起因也很有意思，全因倪匡愛上了一個媽媽桑。蔡瀾曾經回憶：
「當年倪匡常請黃霑和我去夜總會，三個人玩得好高興，那些陪酒的女人都笑得七顛八倒。倪匡兄請了幾次，我們當然要回請他。一付錢，才知道一晚要花一萬多二萬港幣，肉痛死了。酒又不是最好，女人多數很醜，還要我們講笑話給她們聽！不甘心，不如把構思賣給電視臺，黃霑拍心口去講，一談即合，變成清談節目。酒是Martell和Otard贊助的X.O.，漂亮女明星當嘉賓，我們照常講笑，還有錢拿。每次出糧，都心中有愧。」
這檔節目最著名的要數張國榮那集。哥哥癱在沙發上、與黃霑、倪匡，蔡瀾四個老友鬼鬼吐著煙圈大開黃腔，肆無忌憚地在節目上嬉笑怒罵——哥哥講段子全然不輸三位主持人，抖包袱跟投擲炸彈般密集，觀眾看得極其過癮。
本來這個節目都是主持人調戲嘉賓，結果節目才開始，哥哥一上來就喊黃霑「darling」， 先發制人，反戲黃霑，話鋒一轉說黃霑「最卑鄙無恥」——因為倪匡老寫哥哥「眉目如畫」，導致黃霑每次見著哥哥總是趁著他不注意時吻他。
才一會兒的功夫，黃霑離張國榮越坐越近，說了一句「要嘴一嘴才行」，簡直恨不得親上去，最後還是強吻了。
哥哥是個能吃苦的人。明明家庭條件不錯，還一心想著靠自己打工掙錢不靠爸爸養，在英國讀書時當過酒保，回來香港後幫人賣過鞋，也賣過牛仔褲牛仔褲，後來參加歌唱比賽得了獎，成為電視臺固定工資歌手，最後又成為演技歌唱雙絕的藝人，把奮鬥史講得繪聲繪色。
哥哥也是個很講究住的人，衣食住行裡，「住」擺第一位。跟麗的電視臺籤約後，剛拿到1000塊月薪，他就在電視臺附近租了500塊的房子，還預支了半年薪水，來裝修本來就已經不錯的房子。
九個月後，香港出現第三家電視臺，有了挖角風潮，哥哥也在被挖名單裡，麗的為了留人，把哥哥薪水漲到2950塊，黃霑笑他是不是馬上換了1950塊的房子，張國榮憋不住笑地說，「換了1000塊的房子」。
他們問哥哥初夜是幾歲，哥哥先是開玩笑說13歲，後來才收起玩笑說21歲，「遲來的春天」、「黃昏之戀」。他還分享初戀的細節，長頭髮、運動型女生，哥哥給人寫情書，人家也不理。追了很久好不容易追到手去澳門開房，又趕上船壞半路，沒有房間了。
酒過三巡，哥哥甚至把開房過程都給描述出來，結果回家睡了一覺，第二天酒醒方覺不對勁，為了尊重女方，連忙給節目組打電話要求刪了那段不可描述的過程。
哥哥一直說，上這個節目，要說實話的嘛。
他坦言不願意和圈內的女孩子拍拖，是因為「凡是入這行的，不多不少還是會有些虛榮的。」
哥哥說他一生有三件最遺憾的事，就是在娛樂圈裡發生的不開心的事——都是關於唱歌。
一是1984年「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當時哥哥在臺下看著好友羅文在臺上唱歌，忍不住哭了。因為那年《風繼續吹》很紅，卻沒有拿到獎，而羅文卻因為覺得自己應該兩首歌拿獎卻只拿了一首的獎，還在因生氣而考慮去不去領獎。
「我覺得自己很渺小了，我覺得自己很渺小」，哥哥整整說了兩遍。
黃霑誇哥哥有體育精神，也是因為，金曲獎這種頒獎活動，早在一個星期就通知到得獎藝人了，「永遠沒有可能是現場才知道的」。沒有得獎的歌手，一般都不會去，但哥哥就算沒有得獎，也從來不缺席。
二是有一回登臺演唱，當時「公子哥兒」出身的哥哥，因與草根英雄們不同，很不受主流待見，那天哥哥一出場便是噓聲一片，後來還遭遇了「飛」帽事件——臺下的觀眾把哥哥飛出去的帽子給他扔回來。
第三次，就是華語流行音樂史上著名的「譚張爭霸」了。
在這檔節目裡，我們看到了最真性情的哥哥，「悠悠記得當天笑，仿佛入了迷，又帶一點惘，種種喜悅，令人為你鼓掌，眉飛色舞千千樣，你是個妙人，是個少年狂。」
正如網友評論：「短短幾幕完全表現了當年香港那種自由蓬勃和意氣風發，這種風光真是一去不復返了。」
如今再看，四人當中，黃霑與哥哥，都已仙逝。我們只能回頭看，才看到尚有不少殘留的浪漫和與真摯——仍在風中飄。
一個你或許沒見過的張國榮
文 | mr.pink
1984年，張國榮出《全賴有你》精選輯，倒數第三首是跟梅豔芳合唱的《緣份》，奧金寶作曲，盧國沾作詞。
這首歌是為電影《緣份》作的主題曲，片中與張國榮一同出演的，還有21歲的梅豔芳，19歲的張曼玉，這是三人首次銀幕合作。哥哥年長少少，也只得28歲而已，他那一張唐瓷似的俏臉，卻也像個懷春少年，那樣清澈，那樣認真，那樣不複雜。
眨眼34年過去，哥哥離開我們，也已有15載。照歌中所說，誰與誰有緣，誰與誰又天造地設？
電影裡梅豔芳花重金買下地鐵尾班車，成全了哥哥和彼時嬰兒肥的張曼玉，他們的緣，其實也是另外一人的一廂情願。
他走以後，我們都成了那一廂情願的人：
信他痴迷不悟，像《阿飛》裡的無腳鳥，飛到疲累。
點擊播放 GIF 0.4M
迷他轉世偷生，在《胭脂扣》的前半生哀怨婉轉。
富家子弟情也真、戲也真，到得最後辜負梅姑那一片幽冥，誰又能知？
我們也在虞姬的為愛瘋魔裡哭成淚人。
又因《春光乍洩》恨他又愛他，把他當成傷人的妖。
就像十二少抽著鴉片對如花說的那般，哥哥，也有好多種樣子，濃妝、淡妝、男妝、女妝、沒有化妝…… 只是有時我們太容易讚頌意亂情迷，忘了他還有別的樣子。
去年9月12日，哥哥生日，《失業生》修復重映。那是81年的片子，比《緣份》還要早三年，「中環三太子」陳百強、鍾保羅和張國榮在裡面嫩到能擠出水。
尤其是陳百強，簡直青春到飛起
早年製片公司有意將哥哥塑造成青春叛逆又浪漫的角色形象，這才有了《失業生》裡「榮少」，桀驁不馴，有種詹姆士·迪恩式的叛逆，抽菸、打架、在夜店工作，外表危險動蕩，內裡卻像雲一樣柔軟。
如果說《阿飛正傳》與《春光乍洩》中哥哥骨子裡那種不安分與叛逆最早可以追溯到這裡，那麼《金枝玉葉》與《倩女幽魂》中有些呆萌可愛、反應遲鈍的哥哥，則從《緣份》就能看出苗頭。
當年張曼玉還一點巨星樣子都沒有，演技也太過花瓶。但是哥哥，就算在這樣一齣劇情薄弱又老套的愛情喜劇裡，仍然留下了讓人一眼就記住的表演。
他戴大大圓框眼鏡，為了追張曼玉扮演的少女Monica一路尾隨，竟絲毫不讓人覺得猥瑣，只是個簡單又執著的少年郎，認定了愛情，就不再猶豫。
他未經世事，當別的男人用金錢和權力來誘惑Monica時，他依然掏出一片真心，尋遍了地鐵站，只為證明自己與她有緣。
像哥哥這樣的演員，演戲至重要是真情流露，拍完《霸王別姬》他戀戀不捨，酒席間潸然淚下，一一向劇組成員敬酒，喝下了12杯白酒。
鞏俐和張豐毅勸他有緣再見，他卻說，「就算再見，這種心情也不一樣了」，便是憑著這種心情，張國榮成就了程蝶衣的瘋魔，成就了程蝶衣的痴情。
2000年，這一年張國榮格外緊張，因為獲得了第一次導演的機會。香港電臺太陽計劃和香港反吸菸與健康委員會投拍公益短片《煙飛煙滅》，邀請張國榮來導演，當時張國榮剛剛演完13場「熱-情」演唱會。他極看重這個項目，用偶像大衛·鮑伊的歌名《Ashes To Ashes》為影片命名。電影首映的時候受人採訪，張國榮哭著大喊「我第一個Baby！」、「我第一個Baby！」
那也是哥哥唯一的一個Baby。
片中有一幕，年幼的兒子因為吸多了爸媽的二手菸患上重病去世。扮演父親的張國榮一個人坐在醫院走廊，「外甥」王力宏坐到他的旁邊，這時張國榮突然伏到王力宏肩上放聲慟哭。
工作人員說，當時他哭了很久，鏡頭拍完都還沒停下來，全場嚇到噤聲。
那時的哥哥已不算年輕，片中扮演的父親一臉鬍渣，髮型也不夠好看，仍是型仔，卻真的能看到滄桑。
早一年，在哥哥自己拍的音樂特輯《左右情緣》，便已經導了一出無奈無言的三角情。銀行家阿Sam（張國榮）代替女友Carol（邱淑貞）到法國巴黎談一單生意，期間認識了Carol19歲的表妹Jane（張栢芝）。學畫畫的Jane青春靚麗，愛情觀直接又熱情，幾天時間，二人即陷入一段迷情。
東窗事發那夜，邱淑貞掌了張國榮重重兩巴，後者只是低頭無語，聽她說完，然後轉身默默離去。那一刻，他只是個被命運所傷的男子。
哥哥的角色，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有許多，《家有喜事》裡把騷氣媚態學到惟妙惟肖的常騷也是經典到令人髮指，嘴唇微抿，脖子悄伸，走起路來搖曳生姿，柔柔捏著手指，完全是極品gay蜜，讓人看了想抱住揉搓的那種大寶寶。
點擊播放 GIF 0.9M
除此以外，哥哥甚至還演過共產黨。在葉挺之孫葉大鷹導演的《紅色戀人》中飾演一位身負重傷、正氣凌然的革命先鋒。為理想而隱忍，又為愛情而獻身，這般高大上的角色哥哥也演得不算尷尬，頗為動人，應該是同時代港星最有難度的演繹之一了吧。
打開豆瓣主頁，《紅色戀人》的放映時間寫著2018年3月30日大陸重映，如沒搞錯，應該就是上周的周五了。然而至今沒有一點消息。
哥哥有好多種樣子，濃妝、淡妝、男妝、女妝、沒有化妝…… 但就像張曼玉曾寫過的那樣：「記得當我第一次見到他，我告訴自己：『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漂亮的一張面孔！』」
無論哪種樣子，他都是最漂亮、最可愛、最讓人著迷的張國榮。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與世長辭。
恨不能早生幾年，有多點時間與你共享同一片藍天。
哥哥，我會繼續鍾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