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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慧棠,嶺南音樂名家,1925年出生於廣東海南,1947年畢業於國立上海音樂專科學校,畢業至今致力探索中國美聲唱法的發展,曾任教於香港中華音樂學院、廣東華南文藝學院、武漢中南音樂專科學院、華南成人文藝學院、星海音樂學院等學校,相繼擔任教授、教研組長、系主任等職務。
值「華南研學」活化行動蓬勃發展之際,得廣東省「三師」專業志願者阿瑞推薦關慧棠先生回憶坪石先師黃源尹的文章,南粵古驛道網隨即拜訪了關慧棠先生。關老師是為數不多仍然健在的抗戰華南教育歷史的親歷者,今年已經95歲高齡,但她精神矍鑠,耳聰目明,口齒清晰,還在指導後輩聲樂練習。
以下為整理的關慧棠自述,從中足見坪石先師們的奮鬥生涯,更凸顯了「華南研學」特殊的教育意義。
圖為關慧棠(中)回憶在坪石讀書的往事。
圖為關慧棠(左二)指導她曾經的學生唱歌。
我的父親關詠球受教育不多,但卻十分重視對子女的教育。我小學就讀於在廣州市立二小,那是比較有名的一所學校,教師隊伍的整體素質很高,當時留學日本的馮鈞鈺老師,提倡體育、音樂全面發展,他免費培養了幾個學生彈琴,我有幸就是其中一個。
初一時我在澳門中德中學就讀,初二在澳門協和中學就讀。1941年,香港淪陷,澳門也發生了嚴重的糧食恐慌,我在澳門讀到了高一,又從澳門返回國內,於1942年輾轉到粵北樂昌坪石,就讀於培聯中學。
圖為學生時期的關慧棠。
1943年,關慧棠(右一)與澳門私立協和女子中學同學一道遊玩。
培聯中學當時建在坪石公路旁邊,校門旁邊有一個大操場,女生宿舍是在學校裡面的山坡上。因為當時培聯中學是一個貴族學校,學費比較貴,而我的經濟條件又很差,所以最初住不起學校宿舍,就在白沙河旁邊、金雞嶺下面的滬竹村租了一個房子,晚上沒有錢買油燈的油,那就跑到樹林裡、山頂上去練習唱歌,到了睡覺時間才回去。因為條件艱苦,課餘時,我就去勤工儉學賺學費,去跟在坪石靈石壩村的嶺南大學農學院的一位教師,也是歌唱家何露珍老師,學習唱歌。
圖為培聯中學校門牌坊。
圖為參照歷史照片繪製的培聯中學大禮堂。(阿瑞繪製)
圖為位於三星坪村的國立中山大學工學院舊址。
當時培聯中學的卓明理老師十分開明,允許我不住學校,但回學校練琴。卓明理老師本身並不是科班出身,卻十分敬業,想盡辦法來培養學生,比如讓學生聽音樂會,馬思聰、黃友棣、黃源尹等有名的音樂家,都被請到過學校來表演,黃源尹還送過一本關於音樂唱法方面的書給我。卓明理當時還組織各種比賽培養學生,極大地幫助了我在音樂專業上的進步。
我聽過黃源尹先生的音樂會,僅就那兩次音樂會,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
當時「打日本、救中國」的熱情高漲,我們學校請來了正在粵北一帶,進行抗日宣傳演出的黃源尹先生。推算起來,這大概就是他剛從上海音專畢業,走向社會開始他的演唱生涯。聽說他是因為成績優秀而提前了兩年畢業。他那麼年輕的時候,就舉辦了那麼成功的音樂會。他聲情並茂地演唱,受到群眾那麼熱烈的歡迎,這就說明黃先生才華出眾,身手不凡了!
我的丈夫區曉當時在位於三星坪的中大工學院念電機工程系,他每個星期都要從三星坪步行一個多鐘頭到培聯中學來陪我練琴。
高三時,我在坪石培聯中學的歌詠比賽中獲得了女聲小組第一名。歌唱已經成了我戰勝飢餓、戰勝黑暗的力量,支撐我度過那些難以想像的困難。
從小學的音樂啟蒙老師,一直到入學培聯中學時遇到的卓明理老師,還有我的丈夫區曉,他們都對我走上音樂之路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1944年我從培聯畢業,那一年豫湘桂大戰,我決定跟著逃難的人群去重慶考音專,當時我的丈夫區曉一路陪同著我,這一路十分艱辛,從坪石到達重慶可以說是一個奇蹟。
當時路上的交通已經停頓,不知道火車什麼時候來,只能坐到那裡等,等到火車後大家都湧上去,至於什麼時候開,什麼時候停,停在哪,誰都不知道,所以人跟行李都接不上。在這種困難的情況下,我們就跑到火車上面想辦法認識一些司機,通過司機找到了我的丈夫區曉的親戚,就坐順風車到了重慶。當時窮困潦倒,沒有錢住宿,就通過同鄉關係接待我們進去音樂學院住;沒有錢吃飯,就流浪在茶館附近。有一次,我碰到了一個老師的兄弟,了解到我們的困難後,問我有沒有衣服賣,於是我就給了他一件綠色短毛衣,賣掉後靠著這件毛衣換來的錢度過了暑假。幸運的是,我如願考上了重慶國立音樂院分院的師範科。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中國處在一個巨大的動蕩和變革之中,老一輩的知識分子的求學之路都很艱辛,特別不容易,現在的年青人如果能夠多了解當時的歷史,也是有好處的。
1947年,我畢業回到廣州,在廣州協和女子中學教書。回到廣州繼續學業的區曉同年也從國立中山大學畢業。與區曉結婚後,我因教唱紅歌被協和中學以「你結婚了,不需要工作了」為由解聘。1948年,我到香港培道中學教書又被辭退,理由也是「教紅歌」。1949年,我和區曉被香港中華音樂院(為地下黨)聘為教師,這個學校實際上是以推動香港進步歌詠活動和開展音樂教育為主的,承擔為新中國解放培養和儲備音樂專業人才的工作。
1947年,關慧棠參加香港中華音樂院在利舞臺舉辦的音樂會。
1949年廣州解放前,我已懷孕5個多月,考慮到我的身體原因,組織上不讓我跟行軍回來,而是說等穩定後派人來接我,於是就在廣州解放前一天,我跟兩個老黨員一起從深圳、東莞回廣州。當時廣州跟香港的交通還沒有恢復,公路也破壞得很厲害,路上有很深的坑,容易小產,所幸一路有驚無險,最後安全抵達廣州。
解放後,我一直從事音樂行業,協助接管省藝專、市藝專,成立了華南人民文學藝術學院,進入學院音樂部聲樂組工作。當時為了參加土改、三反等運動,學校前後兩年都無法保持持續的、正常的課堂教學。但每年一次的《黃河大合唱》演出,我都要擔任《黃河怨》的獨唱,1952年接待世界青年聯歡節的代表,在中山紀念堂要演出《黃河》,當時我是挺著5個多月的身孕完成演出的。1953年院系調整,我去了中南音專,教書時間相對有了保證,同時也參加了一些校內外的演出,如對外的慶祝中蘇友好音樂會、慰問南灣水庫建築工人音樂會。1958年,因廣州要成立音樂專科學院(即星海音樂學院的前身),我被調回廣州參與籌備工作;後一直從事學校的聲樂教學兼聲樂系系主任的工作,我丈夫區曉也在學院的鋼琴系任系主任。
教課之餘,我還經常參加一些演出,1962年參加了第一屆「羊城音樂花會」,演唱了粵曲《昭君出塞》,也算是向民族民間學習的一個匯報,沒想到群眾要求返場。1965年,在廣州「紀念偉大抗日戰爭勝利20周年音樂會」上,我演唱了《松花江上》。
1965年,關慧棠在廣州「紀念偉大抗日戰爭勝利20周年音樂會」上演唱《松花江上》。
後來,我重遊故地,回到以前讀書的地方,像香港中華音樂院,還有坪石、滬竹村、金雞嶺,這些地方都去過,看到當年的學校遺蹟有一些保存下來了,感到十分欣慰。
圖為華南教育歷史研學基地(坪石)掛牌。
圖為廣同會館(中大研究院舊址)。
圖為坪石三星坪碼頭。
從我個人的人生體會來看,老師對一個學生的影響是巨大的,有時是決定性的。像我的小學、中學和大學的音樂老師一直都對我有很大的影響,讓我走上了音樂這條道路。現在省政府主導,從去年開始就在坪石等地陸續建立起華南教育歷史研學基地,培聯中學、中山大學、華南農業大學等中高等院校的歷史故事被挖掘,部分校址遺蹟得到修繕保護,還有很多師生慕名去基地進行研學活動,了解前輩們的經歷,我覺得這對於當代的教育很有意義。
(感謝施瑛老師提供相關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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