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要寫杜少卿了,之前有寫過杜少卿的文字,現在回頭再看,不甚滿意,遂決定重寫一篇。
杜少卿應該是《儒林外史》一書中性格特點刻畫得最淋漓盡致的人物了吧!
有做「大老官」的愛慕虛名;有做《詩說》的曠世文採;有做丈夫的始終如一和浪漫情懷;有做朋友的真誠包容;還有做自己的豁達灑脫。
閱讀有關杜少卿的幾個章節,情緒總是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而變化。
初讀到杜少卿廣撒錢財,忍不住罵他傻子、敗家子;
後讀到杜少卿敗光家產後,面對管家王二鬍子拐走自己二十兩銀子,仍能付之一笑。
不禁暗贊一聲:「豁達!」
剛要為杜少卿能在南京城安身而長出一口氣,卻見他裝病拒絕一次當官的好機遇。
又激動地怒噴四個字:「無藥可救!」
不曾想氣還沒來得及消,又被杜少卿驚豔到。
杜少卿攜杜娘子醉遊清涼山,站在山頂看山,看竹,看靈隱觀;與娘子手牽手漫步,毫不在意四周詫異或者鄙夷的眼光。
這日杜少卿大醉了,竟攜著娘子的手,出了園門,一手拿著金杯,大笑著,在清涼山岡上走了一裡多路。
歐陽修醉遊琅琊山與民同樂;杜少卿醉遊清涼山與妻同樂。一個詮釋了如何當官;一個演繹了何為浪漫。
再讀就是杜少卿與遲衡山、莊紹光、虞博士、武正字等名副其實的豪傑成為好友。
再贊一句:「好眼光!」
最後讀到有關杜少卿在書中的最後一條信息——去浙江尋虞博士了。
終於嘆息一聲:「不知杜少卿命運如何?」
杜少卿的命運,書中沒有明說,但通過婁太爺臨終囑託杜少卿的話,或許能推測出來。
南京是個大邦,你的才情到那裡去,或者還遇著個知己,做出些事業來。
杜少卿依靠著在南京遇到的幾個知己,相互扶持,優雅地走完一生。
杜少卿身上有很多的閃光點,但他愛做「大老官」、盲目助人的「缺點」,一直都在,似乎沒有因為窮了就改掉了。
季葦蕭看見杜少卿住的河房漂亮,也要買河房搬來跟杜少卿做鄰居,還說買房子的錢要杜少卿出。杜少卿滿口答應。(沒幫買)
季恬逸、諸葛佑、蕭金鉉沒錢付房租和酒飯錢,找杜少卿擔待。杜少卿也替他們陪了幾兩銀子。
為什麼不管是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如沈瓊枝、郭孝子,還是如季葦蕭一樣的無恥小人,杜少卿總是有求必應呢?
我想,大概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高翰林說杜少卿是杜家第一敗類,原因無他,就是說他杜家三輩,不會搞錢。
到了他家殿元公,發達了去,雖做了幾十年官,卻不會尋一個錢來家。到他父親,還有本事中個進士,做一任太守——已經是個呆子了,做官的時候,全不曉得敬重上司,只是一味希圖著百姓說好。又逐日講那些『敦孝弟,勸農桑』的呆話。這些話是教養題目文章裡的詞藻,他竟拿著當了真,惹的上司不喜歡,把個官弄掉了。他這兒子就更胡說,混穿混吃,和尚、道士、工匠、花子,都拉著相與,卻不肯相與一個正經人!不到十年內,把六七萬銀子弄的精光。
三代人何其相似!
杜少卿對父親、祖父的崇拜到了近乎盲目的地步。只要是父親、祖父賞識過的人,自己就要照顧;只要是父親、祖父建的祠堂,倒塌了自己就要蓋好……
杜少卿也把書上「教養文章的詞藻」當了真,還沉浸在祖輩給他構建出來的理想世界當中——做個好人。
杜少卿做「大老官」真的是愛慕虛名嗎?其實不是,他只是在做自己,內心平靜的自己。
杜少卿評價虞博士的慷慨行為時說的話很好!
杜少卿道:「這些做奴才的有甚麼良心?但老人家兩次賞他銀子,並不是有心要人說好,所以難得。」
虞博士和杜少卿其實是同一種人,他們眼睛雪亮著,是可以分辨賢惡的,之所以施恩不圖報,不是做「大老官」有心要人誇他們樂善好施,而是真正的內心平和,寵辱不驚。
還有一個疑問:杜少卿為什麼辭了朝廷的徵辟,不願做官?
因為,他嫌官太小!
是的,你沒有看錯!就是嫌官太小了。
杜少卿要當官就是要當「為朝廷立法」的官。
杜少卿面對季葦蕭攛掇他娶妾,回答說:
小弟為朝廷立法:人生須四十無子,方許娶一妾;此妾如不生子,便遣別嫁。是這等樣,天下無妻子的人或者也少幾個。也是培補元氣之一端。
杜少卿與好友談論風水之術,說起那些利用風水騙人的風水師,和盲目迷信風水的人,也要朝廷立法。
杜少卿道:「我還有一句直捷的話。這事朝廷該立一個法子:但凡人家要遷葬,叫他到有司衙門遞個呈紙,風水具了甘結,棺材上有幾尺水、幾鬥幾升蟻。等開了,說得不錯,就罷了。如說有水有蟻,挖開了不是,即於挖的時候。帶一個劊子手,一刀把這奴才的狗頭斫下來。那要遷墳的,就依子孫謀殺祖父的律,立刻凌遲處死。此風或可少息了。」
先不說這些「法」好不好,單說這分氣魄,這種為國為民的大義氣節就不是那些酸儒、那些只知道逢迎鑽營的官吏所擁有的。
杜少卿的「法」很好!在當時明中晚期的時代背景下,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思想。
遲衡山曾問過杜少卿為何不應徵闢,杜少卿說:
少卿道:「這徵辟的事。小弟已是辭了。正為走出去做不出甚麼事業,徒惹高人一笑,所以寧可不出去的好。」
他知道,他得的這個官,也只是「世家子弟」這個光環發揮的餘威,與他個人無關,與他的理想和抱負無關。
只有當能「為朝廷立法」的「大官」,才能施展自己的才華,做一件大事業!
嶽飛說:「武官不怕死,文官不愛錢,則天下太平。」
當所有人當官都想撈錢的時候,那個不想當官的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