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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雀為友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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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禮堂很高很大,屋頂也沒釘天花板,梁上棲滿了麻雀,從下面望上去,就像是木頭裡長出的無數小蘑菇。早晨,他們剛剛醒過來,就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
麻雀真是一種令人討厭的鳥,絕不像黃鶯、畫眉那樣討人喜歡。更令人氣憤的是,它們實在太不講衛生,白屁股一翹,一顆白色的糞彈就從天而降,不管它屁股下面,還堆著正收割回來的稻穀。
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儘管它們已觸犯眾怒,但大家也無可奈何它。禮堂屋頂太高,任你喊破嗓子,它是充耳不聞,依然我行我素。「要是有氣槍就好了。」「有皮彈弓也行。」有人說。
小時候確實玩過一陣子打鳥。那時,每當夜幕降臨,便扛起氣槍,走進竹林。手電筒一照,一個白點,那邊是目標。打來的鳥用黃土一裹煨起來,味道好極了。
不過,現在如果手裡真有一支槍,我也不會開火了。麻雀現在是保護動物了,況且,人長大了,或者說慢慢老了,就會越來越珍視生命,包括自己的、別人的,人類的,非人類的。鳥的天堂在林間。他們離開林間,也算是背井離鄉了。
久而久之,我們也漸漸地習慣了麻雀的啼叫聲,有時候竟然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
不是收穫季節,禮堂的稻穀沒有了,但麻雀們依然不肯離開,它們好像把這裡當作了「家」。偶爾會有一、二隻鳥血淋淋地從梁上掉下來。人類不去騷動它們,它們竟然自己互相殘殺起來。它們是因為爭食,死於你死我活的「決鬥」。諺語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麻雀的世界,與人類的世界何其相似啊。
麻雀可謂遍布五湖四海,無論山地、平原、丘陵、草原、沼澤和農田,都可以成為它們棲息和活動的地方,灌木叢中、疏林草蓬、房前屋後、路邊樹上,都能見到它們小巧玲瓏又活潑的身影。
麻雀看似膽小,其實膽大易近人,只不過警惕性較高罷了。它多營巢於人類的房屋處,它喜歡把窩巢築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
麻雀吃蟲也吃谷,但人們往往看不到它「為民除害」,只看到它偷吃我們的糧食。這也是它當年被列為「四害」之一的原因吧。
無論怎麼說,它總是一個小小的生命,更何況,它還有一對翅膀,渴望飛翔。它很喜歡與我們人類為友,只是我們人類很瞧不起它,有時候甚至把它當作敵人。不是嗎?很多與鳥有關的詞都是貶義的:鳥聲獸心,鳥面鵠形、如鳥獸散、羊腸鳥道、鳥鼠同穴……這裡的「鳥」當然是指麻雀了。至於「小鳥依人」啊、「鳥語花香」啊,估計誰也不會認為這「鳥」就是麻雀。
更直接的是「鳥人」二字,有些罵人的味道。「鳥人」的「鳥」讀為「diǎo」。《水滸傳》:「那漢氣將起來,把宋江劈胸揪住,大喝道:『你是什麼鳥人,敢來消遣我!』」《二刻拍案驚奇》卷十四:「大夫大吼一聲道:『這是個什麼鳥人?躲在這底下。』」
還有傳下來的老古話:寧學螞蟻腿,勿學麻雀嘴;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麻雀生兒鑽瓦縫 。等等這些,都有些蔑視麻雀的意思。
但也有褒揚麻雀的。有這樣一則寓言,蒼鷹在麻雀面前驕傲地說:「你飛不遠,不像我那樣在高空領略大地的遼闊,山河的壯美,你的見識太膚淺了。」麻雀昂起頭,自豪地說:「我平時幫人們捕食害蟲,生活過得快樂而充實,而你高高在上,為人們做了些什麼呢?」 蒼鷹聽了,無言以對。
世上有了麻雀,才豐富了我們古老的文化。僅僅是關於麻雀的歇後語,就多得不計其數。比如「麻雀搬家—— 唧唧喳喳」「麻雀想學鳳凰飛—— 枉費心機」「屋簷下的麻雀—— 經不起風吹雨打」「開籠放麻雀—— 各奔前程」「半天雲裡打麻雀—— 空對空」……儘管麻雀在這些歇後語裡,扮演的可能不是正面角色,卻使語言變得生動、形象、豐富多彩。
麻雀也常常進人古詩古詞中。唐司馬扎《登河中鸛雀樓》:「鸛雀飛何處,城隅草自春。」宋王安中《蝶戀花》:「青帝回輿雲縹緲。鮮鮮金雀來飛繞。」宋陸遊《晚秋出門戲詠》:「鳴鳩雨後卻呼婦,飛雀霜前先著綿。」宋曾協《暮春雜詠八首》:「馴雀飛還下,遊魚去自還。」宋蘇軾《餈韻楊公濟奉議梅花十首》:「寒雀喧喧凍不飛,遶林空啅未開枝。多情好與風流伴,不到雙雙燕語時。」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解剖幾隻麻雀,可以從中得到對所有麻雀共同本質的認識。於是,現代得出了「解剖麻雀」的哲學思想。
「解剖麻雀」是一種重要的領導方法,具體是指通過深入研究具體典型,從中找出事物的規律的領導方法。共性寓於個性之中。「解剖麻雀」的思想方法和領導方法,就是要求我們在工作中深入實際,認真進行調查研究,通過對個別地方、個別單位、個別典型的科學剖析,求得對普遍情況的真正了解和對一般規律的正確認識。
我們不欣賞麻雀的美,是因為我們見到了太多的麻雀。一旦麻雀成為瀕危動物,我們才會覺得它很美,連啼叫聲也美。我們常常以蔑視的心態對待它,是因為我們與上面那則寓言中的譏笑麻雀的蒼鷹犯了同樣的錯誤。眾生平等,若我們去掉狹隘之心,以「平等」的心態去對待它,你便會發現它的可愛之處,你會覺得那「小鳥依人」「鳥語花香」中的鳥,也許就是麻雀。你會覺得,宋代歐陽修寫的《畫眉鳥》「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題目改成《麻雀》也無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