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夏天,路遙向妻子林達說了聲「再見」便離開了家,只身前往延安市甘泉縣,並在該縣的招待所裡「閉關」二十餘天完成《人生》這部作品的創作。小說發表刊登後,轟動一時,它被讀者譽為「人生指南」,而路遙也成了「人生導師」。《人生》這部小說出版距今已有38年,可時至今日它依舊是中國讀者一生必讀的作品之一,並於它的討論也一直沒有停止。
小說講的是一個叫高加林的年輕人,他是一名農村代課老師,後來他的工作被村書記的兒子給頂替了,面對即將回家參加繁重的農業勞動,他情緒低落。就在此時一直暗戀他的同村少女劉巧珍向他表白,她的熱情打動了高加林,在沒有更好的選擇情況下,高加林也認可了劉巧珍並在她的陪伴下從低落的狀態中走了出來,可就在高加林接受與劉巧珍在農村生活的現實時,他因當局長的叔叔而被人安排到城裡當了一名記者。後來高加林拋棄了劉巧珍,轉而與在縣廣播站工作的同學黃亞萍相戀。隨後他的命運再次反轉,他因走後門被安排工作一事被人舉報而丟了工作,當高加林返回村子後發現痴念他的劉巧珍也嫁了他人……此時故事戛然而止。
大學一年級時我看過這本書,當我讀到高加林撲倒在德順老人的腳下痛苦的呻吟時,心想著:高加林,你就作吧,你有這樣的下場是活該,跟很多讀者一樣那時我心裡記恨他,看到他落魄的樣子還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而這一切的恨意均源自於他辜負劉巧珍愛他的忘恩負義之舉。用德順老人的話說:「巧珍,她是像金子一樣的女孩」,她純真、善良、敢愛敢恨,加林哥讓她刷牙她便刷牙改變自己;加林哥不善勞動,她說:「你可以款款地在家待著,田裡的活兒我來幹……」,不管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還是致低點,在讀者的眼中,這樣的女人應該是被溫柔以待的,而非是毀了她的名譽之後又不顧一切的拋棄她。
第二次翻開此書,已是十年後的今天,再次看高加林的選擇,我卻理解了,因為現實中我們都是高加林,當一位靈魂伴侶的異性出現在我們面前時,很多人都可能都會做出拋棄生活伴侶的行為,這便是當下的「出軌」一詞的最好解釋。此時想起哈伯·李的作品《殺死一隻知更鳥》,阿迪克斯在教育女兒斯庫特不要記恨卡羅琳時說過一句話:你永遠不可能真正了解一個人,除非你鑽到他的皮膚裡,像他一樣走來走去……。我們不是書中的高加林,所以我們不理解他;但我們卻是現實中的高加林,我們了解自己。在現實生活中,高加林、黃亞萍、劉巧珍這場愛情「三角戀」無處不在,黃亞萍如同是高加林的靈魂伴侶,而劉巧珍則是他的生活伴侶,當她們二人產生競爭,前者勝出那是必然。
最近綜藝節目《奇葩說》裡面有一道很有意思的辯題:異性有個靈魂伴侶,我應不應該介意?看到這辯題時,我們腦中會認為他(她)的靈魂伴侶是異性,而現場100個年輕男女觀眾,有76人選擇了介意,24人選擇不介意。最後反方辯手儲殷從已婚家庭出發,表示夫妻雙方都有靈魂伴侶但依舊相愛,真情實感打動了觀眾,贏得了勝利。但他的立足點是婚後,那會有背後的家族、子女、名聲等等羈絆,如果靈魂伴侶出現在戀愛階段時,它是否會與生活伴侶產生競爭呢?
什麼是靈魂伴侶呢?它大多是男人的「紅顏知已」、女人的異性哥們,它是英文單詞soulmate的中文翻譯,生活伴侶的概念是因靈魂伴侶而形成的。百度百科是這樣定義soulmate的:指精神夥伴、精神三觀高度契合的朋友,在各個方向統一。這個解釋比較抽象,用通俗的話說就是知已——懂我所想,知我所言能與我產生靈魂共鳴的人。他可以是我們都喜歡一個小眾作家的人;也可以是有共同興趣愛好的人:讀書、健身等等,總之是我們能從他身上得到某些方面的認同感而生活伴侶又無法滿足我們的人。理論上說,生活伴侶與靈魂伴侶同屬一人的的概率很小。
回到高加林的世界裡,他喜歡讀書、寫作、談論國際問題;在對待女性方面,上高中他便看不上本地女同學的俗氣與動不動就說吃的樣子,雖然劉巧珍長得漂亮,家庭富裕,可他起初瞧不上劉巧珍,因為她沒有文化,所以即便是戀愛中她與高加林交流的依舊是:「村莊的水井修好了!堰子也加高了!你們家的老母豬下了十二個豬娃……」這是他們經歷農村的生活,所以即使沒有靈魂上的交流,高加林也可以接過劉巧珍的話茬接著聊,但是正因如些,那孤零零的靈魂才異常渴望一個能交流的知已。
俄羅斯詩人伊薩可夫斯基曾說過這樣的一句話:愛情,這不是一顆心去敲打另一顆心,而是兩顆心共同撞擊的火花。
兩顆心共同撞擊的火花是從高加林進城後與黃亞萍的相遇開始。他可以跟她說:波蘭「團結」工會、裡根決定美國本土生產和儲存中子彈在歐洲和蘇聯引起的反響,他的話讓黃亞萍崇拜;她也可以跟他聊:國際能源問題 ,太陽能、地熱能、風力等多種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複合能源知識,她的話亦讓高加林驚嘆不已。對於高加林而言,他與黃亞萍的交流是一場精神上的饕鬄盛宴,他們二人彼此能夠產生靈魂上的共鳴。
毫無疑問,高加林嚮往的是與黃亞萍那海闊天空的討論,而非劉巧珍枯燥乏味的聊天,自始至終他精神上的渴望沒有改變,所以當她們二人產生競爭時,劉巧珍抵不過一個回合!在此不可否認的是,高加林也有考慮黃亞萍的家庭對自己人生的利處,但她如果是個粗俗的人也就不會成為高加林的靈魂伴侶,應該也不會在他的考慮之內,這如同《平凡的世界》裡,家庭條件優越的侯玉英追求孫少平,但是孫少平卻瞧不上粗鄙的富家小姐,因為他們的三觀觀不同、也沒有共同的語言。
可能此時有人會說:靈魂伴侶又怎樣,生活伴侶才是陪伴我們一生的人。是的,但是由於靈魂伴侶與生活伴侶理論上不會是同一人,所以人們渴望尋找一個靈魂伴侶來作為自己的生活伴侶。《奇葩說》裡的那道辯題便給了我們一個真實調查結果,那就是:不管是在戀愛還是婚姻中,有76%的人會介意這個靈魂伴侶的出現。那76%的人介意什麼呢?介意他們一起聊天嗎?還是介意他們一起吃飯?其實他們介意的是另一半與靈魂伴侶的「精神出軌」而導致的戀愛或婚姻關係的破裂,而那時被傷害或拋棄的另一半不正是「劉巧珍」嗎?所以我們大部分人都選擇介意,這其實是害怕,因為我們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沒有那麼高尚的品質去抵禦靈魂伴侶帶來的怦然心動的感覺,也就是說我們無法拒絕內心中要將靈魂伴侶與生活伴侶合二為一的強烈欲望。
西方國家有這樣一則神話傳:人類本來是球形的,兩個個體背靠背粘合在一起。四隻胳膊,四條腿,以及一個有著兩張臉的頭顱。而宙斯和眾神由於忌憚人類的力量,於是把人劈成了兩半。因此我們每個人都是「半個人」,而窮盡一生找到與自己原本生長在一起的另一半,便成為了我們的宿命。
在中國大地上的戀愛告白中、婚姻的殿堂上,我們總會聽到彼此說「你是我的另一半」,這便代表著在此誓言下作為個體的男女雙方準備合二為一,在後半生中貧富共享、福禍共擔。可是我們知道,戀愛是享受愛情的過程,它如同樂器彈奏的曼妙歌曲,令人沉醉;但婚姻卻是一段漫長枯燥的陪伴,它需要的是廚娘對鍋碗瓢盆的熱情,所以在我們走進婚姻殿堂之間,我們會不斷嘗試去尋找一個情投意合的人,因為相比於肉體的結合,二個有趣的靈魂攜手並進才能更好的潤滑那枯燥的生活,因為我們都希望在鍋碗瓢盆的碰撞、柴米油鹽的計較之後,夜晚躺在床上,你我能說著彼此感興趣的話題,而非是我在聊著書,你卻在說著豬!
高加林落魄回鄉後,他意識到如果他真的跟黃亞萍一起去了南京,在縣城裡是只翱翔飛鷹的他可能在更廣闊的天空下他只是一隻麻雀,因為那裡有更多比他優秀的人,到那時黃亞萍便極有可能會被其他的「飛鷹」所吸引,如同他拋棄劉巧珍一樣的撇下他。回歸上面所說,當戀愛中中有靈魂伴侶的出現,我們都會渴望靈魂伴侶與生活伴侶能夠合二為一,在這種情形下我們會是「高加林」又同樣有機會成為「劉巧珍」!